第30章

孙中山恍然大悟，“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奉中国政府之命，将你引渡回中国，就这样。”马提尼一副懒洋洋的神情。

“你们有什么权利拘押我？”孙中山问。

“如果你配合的话，我们可以让你免受皮肉之苦，”马提尼道，“反之，你懂的……希望我们之间不会发生那种不愉快的事情。”

说罢，挥挥手，那两个人过来，将孙中山架起，推进一个房间。两人简单搜查了一下孙中山的身上，没发现什么。第一个陌生人道，“会有人给你送饭，如果去卫生间，敲门就可以。”说罢，两人离去，将孙中山反锁在屋内。

孙中山四下看看，房间倒还宽敞。他愣了一会，然后坐下来，盯着对面的墙壁，大脑一片空白。

半小时以后，孙中山的思维开始活动，确认自己真的被拘禁了。毫无疑问，如果他被押解回国，等待他的将是最严厉的处罚，因为中国的法律向来视谋反为罪大恶极，戊戌六君子的下场的就是他的结局。想到远在日本的妻儿，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思念和深深的负疚。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向往，轮番冲击着他的大脑。虽然成立兴中会之初，他就做好了以身殉国的打算，但切身体验死亡的威胁，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快就来了吗？难道自己真的会步六君子的后尘，成为后人缅怀的对象？难道真要成为先烈，看不到满清覆灭的那一天？生命是多么美好，阳光，鲜花，自由，少女，而今这一切都将不再属于自己，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命运？

两个小时的思考，孙中山没得出任何结论。中午，送饭的英国仆役来了，冷漠地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放在桌上，转身离去。孙中山吃不下去，而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继续思考。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逃出去，他不想做先烈！他扫视房间，发现跳窗之类的想法很不现实，唯一的办法是把消息透露给外面，让外人来营救他。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理查德，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傍晚，仆役又来送饭，一个三明治、一杯咖啡和几片水果。孙中山用英语跟她攀谈，女仆木然听着，偶尔点点头。孙中山将写给理查德的字条交给女仆，女仆揣到衣袋里。望着女仆将门关上，孙中山长出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饿了。他狼吞虎咽将三明治吞下去，午饭和晚饭二合一。晚上，另一个英国男仆进来为壁炉添煤，表情同样冷漠。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醒来，急切地盼望着女仆能带来将纸条送给理查德的消息。然而，女仆一上午没能出现，孙中山的手心急出了汗。中午，女仆终于出现了，照例送来三明治和咖啡，所不同的是，身后跟了一个人，正是昨天拐骗他的第一个陌生人。来人从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当着孙中山的面一点点撕碎，然后投入壁炉里，嘴角带着嘲弄的笑容。二人走后，孙中山构思新的脱身之策，看来必须依靠自己。他发现窗子虽然高不可攀，但可以利用开窗的机会将纸条扔出去。于是，他立即写了新的字条，试了几次，然后奋力一掷，纸条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传窗而出，落在对面屋檐上，滚了几下，不动了。屋檐远高出行人的头顶，想让路人注意到这张字条，几乎没有可能。

孙中山盯着纸条好长时间，希望有阵微风将它吹落，但纸条恰好卡在瓦缝之间，纵有大风也很难将其吹落，更何况室外一片晴空，毫无刮风的机箱。孙中山又写了第二张字条，再次扔出去，这次幸运多了，由于力度合适，纸条出了窗口，沿着抛物线向下，掉在地上。一线希望又在孙中山的心声焕发，他激动地望着窗外，竖起耳朵，聆听窗外的动静，盼着哪个细心的过路人发现眼前的秘密。天渐渐黑下来，孙中山说服自己安心休息，等待明天有奇迹出现。然而，越是告诫自己安心睡眠，他的头脑越发兴奋，营救计划电影般在他大脑沟回闪现，令他困意全消。凌晨，瞌睡吞噬了救援行动，孙中山迷迷糊糊失去知觉。

第二天醒来，孙中山继续满怀信心，等待奇迹出现。到了中午，果然奇迹出现了：他看到有人正在用竹竿捅那个字条，没几下就将字条捅落，孙中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上帝保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靠近窗口，想跟墙外的人对话，却听见门响，那天诱拐他的第二个陌生人出现，手里拿着一张字条，站到孙中山身边，冲窗口比划着。之后，举起纸条，笑着问孙中山，“昨天写的？”孙中山低下头，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来人笑着，将纸条扔进壁炉，火舌将字条包裹、变形，慢慢变成薄薄的焦炭。“没用，”陌生人笑道，“这都是我们的人，你是出不去的。”说罢，转身而去。

整个下午，孙中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构思新的逃脱方案，却一无所获。傍晚，添煤的男仆进来，面无表情地扫视他一眼。孙中山冲他微笑点头，男仆咧了咧嘴角算是回答。“你叫什么名字？”孙中山实在无聊，开口问道。“柯尔，”男仆并不看他，一边将煤块倒入壁橱，一边应了一句。孙中山见他态度冷漠，甚觉扫兴，便不再搭话。柯尔添了煤，顾自离去。晚饭还是女仆送来的，同样面无表情，孙中山想跟她说话，想想这两天的使馆人员对她的盘查，觉得很不靠谱，便作罢。这一夜，孙中山开始感到绝望。能接触到的就这两个人，一个被盘查监督，一个冷漠无情，怎么办？情急之下，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祷告上，希望上帝赐给他智慧。

经过一夜祷告，他决定从柯尔身上寻找突破。第二天傍晚，焦虑中的孙中山终于等来了添煤的时间。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今天提着煤篮进来的不是柯尔，而是送饭的女仆。

“您还负责加煤？”孙中山试探着问。

“柯尔病了。”女仆爱搭不理地说。

“什么病？厉害吗？”

“这跟您有关吗？”女仆反问。

“我是医生，”孙中山道，“也许我可以帮助他。”

“谢谢，”女仆道，“好像没有什么必要。”

孙中山摇摇头，坐在床上，不再说话。女仆离去，将无边的绝望留给了他。

这一夜，孙中山不停祷告，期望第二天能够看到柯尔。第二天傍晚，又到了续煤时间，这次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柯尔，孙中山的心立刻提到喉咙。

“听说你病了？”孙中山轻声问道。

柯尔似乎没听清，冷冷地看着他，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听说你昨天病了，你还好吗？”

柯尔摇摇头，“不，我没病。”

孙中山点点头，“我想请你帮个忙，只有你才能帮我，我用二十英镑酬谢你。”说着，掏出二十英镑纸币，塞进柯尔手里。

柯尔看着钱，犹豫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是革命者，”孙中山道，“在英国也叫持不同政见者，中国使馆把我抓起来是没道理的。”

柯尔盯着孙中山，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我真的是个革命者，”孙中山握紧拳头，“我要推翻现在专制的政府，建立共和国，所以我被迫害，被他们拘押在此。”

柯尔蓝色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

孙中山隔着门缝往外看了看，让柯尔坐在床上，继续道，“在英国，持不同政见者是自由的，永远不用担心被伤害，每个人都有发表政治观点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用选票支持自己认同的党派。可是，这一切在我的国家根本不可能！我要做的，就是推翻这种专制制度，让中国人像英国人一样获得自由！”

柯尔蓝色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彩，“你真是革命者？”

“当然，”孙中山道，“如果不是，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就是因为我恨专制，我要带领中国人推翻专制，建立共和国！”

柯尔点点头，沉吟片刻，“我怎么帮你？”

孙中山心都快跳出来了，急忙拿出一个纸条，道，“把这个给一个人，上面写得很清楚。只要把这个送到，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柯尔看了看纸条，将它塞进剩余的煤块里，然后转身离去。刚出门，一个门卫就把他拦住搜身，没找到值得怀疑的东西，才放他走。孙中山趴在门缝里看得清清楚楚，见柯尔安全离去，长出一口气，慢慢坐在地上。回想昨天夜里的祷告，他相信是上帝向他伸出看顾之手。当晚，他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是异常漫长的一天，孙中山生平第一次觉得时光是在倒流。傍晚，柯尔又来送煤，这次门卫检查得格外仔细，就差把他衣服脱光。柯尔顺利通过检查，将一篮子煤块搬进屋里，放在壁橱边。柯尔看看孙中山，又看看煤蓝，孙中山心领神会。等柯尔出去，门外四处溜达的空当，他迅速从煤块中翻出一个纸条，正是理查德写给他的。理查德让他放心，他正多方走动，一定将他营救出去。

孙中山泪流满面，忍不住哽咽失声，他跪下来，用虔诚的祷告感谢主的看顾。

理查德获知孙中山被拘押的消息，立刻前往警察局报警，并把消息透过给泰晤士报，立即引起轩然大波。按照英国的法律，中国使馆人员无权在英国拘押任何人。如果孙中山是个罪犯，那么拘押他的应该是英国警方。英国警方通过外交部将意见通知给中国使馆，马提尼将照会压下，不予反驳，也不释放孙中山。泰晤士报跟踪采访报道，马提尼的行为惹恼了英国市民，人们聚集在中国使馆外，抗议中国使馆的非法行为，要求立即释放持不同政见者，还孙中山人身自由。马提尼依旧沉默。抗议人群来到英国外交部，呼吁外交部向中国使馆和政府施压，绝不能允许侵犯人权的恶劣事件发生在自由的土地上。英国外交部经过磋商，向中国使馆发出照会，如果不立即释放孙中山，将驱逐所有中国使馆人员。

被非法拘押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早上，房间的门开了，马提尼和理查德一起走进来。马提尼脸色晦暗，皱着眉低声道，“你可以走了。”理查德走向消瘦的孙中山，两人紧紧相拥。

出了中国使馆，理查德将孙中山带到自己家中，盛情款待。临别，理查德和珍妮将孙中山送到庄园外，两个男人再次紧紧拥抱。

“谢谢您，理查德先生，”孙中山道，“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感谢主！”理查德道，“是他在看顾你。”

“您看到了，不是我反对改良，”孙中山道，“而是满清贵族不想放弃一丝一毫的权利，他们的贪婪毫无止境。他们不属于正常人类，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妥协这个词。所以，今后我要做的，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革命。”

理查德摇摇头，一脸无奈道，“我为此感到遗憾。”

孙中山笑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也许上帝在造中国人的时候，打了一个瞌睡。”理查德笑了，“也许吧，您真有想象力。”“保重！”孙中山用力握了握理查德的手，转身离去。走出很远，再次回头向理查德招手。理查德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凝重。“我们回去吧，”珍妮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改变不了他。”“我的确没这么自大。”理查德笑道。“你已经尽力了，做了你该做的，”珍妮笑道，“把他交给上帝吧。上帝有他自己的计划，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他祷告。”理查德耸耸肩，一笑，挽着珍妮的腰，向着被浓浓绿茵遮掩的庄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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