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清军和义和团的喊杀声由远及近,理查德来不及悲伤,立即投入到反击中,打退了敌军的多次进攻。但是,由于地雷引爆了教民的弹药,很快,教民们的枪膛便无弹可装,枪声渐稀。余顽敏锐地发现了,命令清军活捉理查德和教民。他觉得击毙这些鬼子和二鬼子,太便宜他们了;他要当面羞辱他们,一吐几十年的恶气。
清军和义和团将教民团团包围,用枪口对着他们。理查德让大家放下武器,手挽手聚集到一起,将命运交给上帝。余顽慢慢地走上前来,侍从搬来一把太师椅,余顽坐在太师椅里,舒服地跷起二郎腿,手捻胡须,微笑着向理查德招了招手。理查德岿然不动,几个清兵上前将理查德推搡到余顽面前。周兴邦欲上前阻拦,被清兵一个枪托打在胸口,滚在地上。珍妮也要上前,被清兵搡了一个跟头,扬手再打,被教民急忙护住。
“跪下!”刘德成冲理查德喝道。
理查德只是轻蔑地一笑。刘德成猛踢理查德的膝关节,强迫他跪下。理查德虽然跪着,却极力将脸扭向一边,用侧面对着余顽。
“给老爷磕头,让你死得舒服点!”一个清兵叫道。
理查德梗着脖子,紧咬牙关。
“你没长耳朵啊?”刘德成打了理查德一个耳光,强迫他正对着余顽,用力按他的头,向地面撞去。理查德拼命反抗,就是不磕。刘德成恼羞成怒,又抽了理查德一记耳光,鲜血从他的鼻孔和嘴角冒出,顺着脸颊往下淌。
“住手!”余顽一声断喝,刘德成退下。余顽站起身,围着理查德转了一圈,再次坐进太师椅中,笑道,“理大夫,没想到您也有今天啊?”
理查德鼻子里哼了一声。
“您治病救人,多行善事,可怎么就救不了自己呢?”余顽道,“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心诚则灵。看来您的祷告不灵啊,哈哈哈哈!”
理查德再次轻蔑地一笑。
“本来我想让您见上帝,”余顽笑道,“这不正是你们基督徒最盼望的事情吗?不过,考虑到您多年来为中国人治病救灾,也算积了些功德,本官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改教。”
理查德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余顽指着理查德身后的信徒们,道,“只要您能动员他们改教,给佛像磕头烧香,我就可以免你们一死,您就可以回到您的英国老家去。如果您不答应,那就还去天堂见你们的主。你们洋人最讲公平,怎么样,您就的我的主意还算公平吧?”
理查德难以察觉的一笑。
余顽笑道,“我知道您在笑我,觉得我在浪费时间。那好,我也告诉您我的想法,这是中国人的土地,由不得你们洋人为非作歹!你们可以猖獗一时,但绝不会得逞永远!我就是要你明白这一点,活着明白这一点,回到你的家乡,让更多的洋鬼子也和你一样明白,别再到中国来祸害我们!”
余顽忽然情绪激动,从椅子里站起来。理查德面无表情,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余顽招招手,清兵将一尊佛像和一炷香抬到理查德面前。清兵手里拿着一支火把。
“很容易,”余顽笑道,“中国人还有句话,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怎么样理大夫?这些弟兄姊妹的性命就在您的手里,您这么博爱,不能见死不救吧?”理查德依然一言不发。余顽指了指周兴邦,清兵将周兴邦推到理查德面前,逼他向佛像跪下,周兴邦一脚将佛像踢飞,奋力挣脱清兵的擒拿,却被清兵死死按住。
“理大夫,给你一袋烟工夫,”余顽道,“如果你能让他改教,我立刻放他走;如果不能,你们一起进天国。”说罢,余顽从清兵手里拿过火把,点燃了手里的烟枪,深吸一口,将浓浓的白烟向空中吐去,看着烟雾慢慢飘散。理查德为周兴邦低头祷告。
“白日做梦!”周兴邦笑道,“老狗,我去天堂等你!”“放开他,让我去!”不知什么时候,周兴邦的妻子孔氏突然跳出来,满面泪痕大吼道。“想得美!”一个清兵一枪托将孔氏打昏在地。信徒们赶紧将孔氏抢回去。“老狗!还等什么?”周兴邦怒吼着,挣扎着想站起。几个清兵将一团破布塞进周兴邦嘴里,将他五花大绑捆起来,动弹不得。一袋烟工夫转瞬即逝,余顽将烟枪递给侍卫,理查德依然在低头祷告。
“您真让我失望,”余顽一脸惋惜道,“您的博爱精神哪去了?”说罢,挥挥手。清兵将被油浸过的稻草捆在周兴邦身上,点燃稻草。火焰瞬间吞没了周兴邦,只见他在烈焰中挣扎,很快就扑倒在地。
刘德成将理查德的头拽起,对着火人周兴邦,叫道,“给老子看着,这就是你们鬼子的下场!”理查德望着熊熊大火,泪水夺眶而出,浑身颤抖。“怎么样理大夫?您改教还是不改?”余顽笑问。“大人,别跟他废话了,一刀砍了得了!”刘德成将理查德踹倒,举起钢刀。“放肆!”余顽一声大喝,刘德成急忙退后。余顽站起身,望着渐渐被烧焦的周兴邦,笑道,“死很容易,难的是看着别人死,自己却见死不救!”说罢招招手,清兵将一个女信徒押过来,照样将浸过油的稻草往女信徒身上捆。女信徒泪流满面,挺身而立,面无惧色。“住手!”一身尖利的大吼,吓得余顽一哆嗦,扭头看去,珍妮推开拦阻她的信徒,向余顽走来。“让我先来!”珍妮高声道。余顽呆在那,愣愣地看着珍妮走近。珍妮来到理查德面前,泪流满面,扑进理查德怀中。
“我爱你!”珍妮道。“我也爱你!”理查德道,将她紧紧相拥。珍妮走向清兵,张开双臂,等着浸油的稻草来捆。清兵迟疑了一下,迅速将稻草缠在珍妮身上,然后将火把凑近。突然,理查德一声大喝,“等等!”余顽乐了,“哦,理大夫要改主意了,我等洗耳恭听!”“就算我求你,”理查德对余顽道,“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你答应我一次。”余顽笑道,“请讲。”二“给我一个机会,”理查德道,“让我和她一起去死。”“是这样,”余顽难掩失望,轻声道,“这个恐怕有点难。”“就算你发发善心,求你了!”理查德一脸真诚。“那倒不必。我发不发善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善心在哪?”余顽突然站起身,咆哮道,“看着他们去死,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你的博爱精神在哪?你的上帝在哪?”“上帝在我们心中,”理查德道,“即使你把我们的躯体全部毁灭。”余顽脸色铁青,一脚踹翻了太师椅,冲着理查德继续咆哮,“让你的上帝来救你!让他给你生命!为什么不让你的全能的上帝来解救你们?你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几十年了,你一直在蛊惑人心!死到临头,居然还在妖言惑众!如果真有上帝,他到底在哪?”
望着暴跳如雷的余顽,理查德内心充满了怜悯,笑道,“我说过了,上帝就在我们心中。”“他既然是全能的,为什么不来救你?”余顽青筋暴起,继续吼道。“上帝给了我最好的计划,扛起十字架,进他的窄门,”理查德一脸平静。余顽注视着理查德,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两人对视良久,理查德先收起目光,轻声道,“开始吧。”说着,走到珍妮身边,将她搂在怀里。余顽咬牙切齿道,“好吧,本官成全你们。”说罢,余顽从刘德成手中接过钢刀,走向理查德和珍妮。几个清兵将理查德和珍妮按倒,让他们跪着,引颈就戮。
“让你的上帝跟你一起见鬼去吧!”余顽举起钢刀,用尽全身力气,将钢刀向理查德和珍妮的脖子劈去。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在空中,余顽手中的钢刀应声落地,鲜血从他的手腕冒出。众人循声望去,一队金发碧眼、身着制服的洋军人高喊着冲杀过来。
余顽急忙指挥清军和义和团阻击,但哪里是英美联军的对手,几阵排枪过后,清军和义和团便开始溃退。以英军上尉东摩尔为首的英美海军陆战队收紧包围圈,将溃逃的清军和义和团逐渐压缩在被炸毁的教堂废墟上。余顽见火力悬殊,急忙让刘德成举起白旗,却被东摩尔一枪将刘德成击毙,白旗也被机枪子弹打烂。
东摩尔告诉理查德,联军在烟台和潍坊遭遇清军阻击,加之铁道被破坏,进军迟缓,为此他们感到抱歉,更为史密斯和多名海军陆战队员的牺牲表示内疚。他们一路杀来,伤亡更多,现在正是复仇的机会。说罢,东摩尔丢下理查德,抄起来福枪,瞄准清军和义和团连续射击。
理查德见东摩尔杀得眼红,大声道,“上尉先生,可以停止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威胁我们了!没必要杀死每个人!”“我就是要他们死,”东摩尔上尉道,“这样才够公平!”“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残忍!”理查德叫道,“请您下令立即停火!”“您忘了旧约是怎么说的?”东摩尔放了一枪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上帝的教诲!”“可新约不这么说,”理查德一边躲避被子弹击飞的石片,一边高声道,“动刀的必被刀杀,这是主耶稣教导我们的话!您是新教徒,为什么不按新约的教导去做?”东摩尔一愣,“怎么,理查德先生,您是在指责我吗?”“我没有资格指责您,”理查德道,“我只是想提醒您!”“您在同情我们的敌人!”“不是同情,是宽恕!每个人都需要宽恕!”正说着,一颗子弹擦着东摩尔的耳畔划过,鲜血立刻从他的耳轮上涌出,染红了他洁白的制服。东摩尔冷笑道,“看看吧,这就是您说的宽恕?您的所谓宽恕只针对有教养的人,对于这些野蛮人毫无用处!请您躲开!”说罢,向着对方连续射击。理查德握住他的枪,高声道,“请您下令停止攻击,再打下去,伤亡会更多!请您珍惜所有人的生命!”“见鬼,别动我的枪!”东摩尔一声大叫,下意识地一枪托将理查德打昏在地。东摩尔抢过机枪手的机枪,对他大声喊道,“把这个倒霉的家伙给我抬走!”
机枪手一脸惊讶,急忙将理查德背起来,向后面跑去。东摩尔握住机枪,大喊道,“为史密斯、基督徒和海军陆战队员报仇!给我狠狠打!一个不留,全部杀光!”随即用力扣动扳机,枪管喷射出耀眼的火舌。
经过一个小时的疯狂射击,英美海军陆战队将包围圈中的清军和义和团全部射杀在教堂废墟上,无一生还。余顽在几个卫兵的护卫下,侥幸逃脱。肃清了贯县的清军和义和团,东摩尔留下小部分海军陆战队保护贯县教民的安全,然后立即率领英美联军向鲁西和山东全境追击,以解救各地分堂的基督徒。当东摩尔进军到太平沟时,多国联军的大部队已经攻克北京,慈禧带着光绪逃奔西安,清政府正式宣布停战。
东摩尔走后,理查德率领教民从废墟中将遇难教民的尸体挖掘出来,跟被屠杀的教民一起安葬在贯县河边的基督教墓园。几乎没有一个基督教家庭是完整的,不少人被逼叛教,但他们的家人坚持信仰,惨遭杀害。一个月后,理查德在教堂的废墟上,带领信徒们举行主日崇拜,感谢赞美的歌声在天空缭绕,那些叛教的信徒为自己的软弱痛哭失声,祈求神的宽恕。理查德既为他们痛心,也觉得是一件好事,因为烈火不经意间净化了主的家园。
盛夏的一天,理查德将史密斯的骨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安葬在贯县的基督教墓园,一部分被他和珍妮带到济南,葬进济南基督徒的墓地。站在济南被烧毁的博物馆遗址前,理查德和珍妮相拥而泣。这里曾经是中国第一家,也是最大的自然历史博物馆,理查德和珍妮曾经多次带着孤儿们参观游览,留下无数惊奇的眼神和欢声笑语。可是,这美好的一切都在瞬间毁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帝用这种方式来考验他们的忠诚和信心?当夜,理查德和珍妮反复祷告,生平第一次,他们没有得到那神圣的回音。
一年后,慈禧和光绪回到北京,与列强签订《辛丑条约》,清政府惩办战犯,赔偿损失,同意列强在中国领土驻军。条约颁布后,原山东巡抚余顽在北京菜市口被执行死刑。袁世凯成为新的山东巡抚。
疯狂的排外让各国传教士们意识到,是蒙昧让中国人做出不可理喻的行为,要改变他们仇洋排外的心理,最重要的是开化中国人的头脑,这就需要现代科学教育的普及。传教士们一致建议,用条约赔款的一部分在中国开办西式大学,并很快被各国政府采纳。
考虑到理查德在山东多年的医疗和赈灾经验,清政府委托理查德在省会济南筹建中西大学,费用从庚子赔款中拨出。理查德负责筹建和全部教学管理,十年后将管理权移交中国政府。理查德通过珍妮,与美国长老会取得联系,双方携手共建中西大学,理查德担任学校董事长和名誉校长。美国长老会指定珍妮出任学校董事会成员,代表长老会行使管理权,同时以此纪念在义和团排外运动中牺牲的史密斯牧师。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张鸿坤反对在中西大学内教授有关基督教的知识和传教活动,遭到理查德的拒绝。理查德的理由是,正如新约所说,“知识是叫人自高自大,唯有爱心能造就人。”理查德坚持认为,知识只是人们获取幸福生活的手段和工具,正确的信仰才是人生目的和幸福源泉。最终,张鸿坤不再坚持。但考虑到中国人对基督教的抵触以及义和团运动的影响,理查德并没有在中西大学设置神学课程,而是把宗教当作历史知识来传授。而发展基督徒,则是教师们的业余工作。
山东巡抚袁世凯代表清政府与理查德签订了中西大学的建设合同,包括大礼堂、图书馆、体育馆、博物馆、招待所以及机械工程、绘画、化学、物理、试验、医学、数学、法律和文学等学科的教室。学校设立为期三年的预科课程,向学生教授通过伦敦大学入学考试所必须的一些课程。预科之后是另一个为期三年的毕业课程,期间学生将学习法律、科学、医药学、机械工程学、语言学和文学。学生修完学业并通过毕业考试,将由政府授予学位。获得学位的学生由省巡抚或者学政选拔使用。每个学生每月可以获得二到八两银子的助学金,由省财政拨款。理查德决定所有的教学全部使用汉语,为的是在短时间内取得最大的成效。
为了解决课本问题,理查德在上海成了一个翻译部,包括十名中国翻译作者,由妻子珍妮任总监,负责管理。翻译部为中西大学准备了如下教材:从周朝开始的《中国历史编年表》;罗素·华莱士写的《神奇的世纪》,配有图表;梅耶的《通史》,附有大量地图和图表;文学博士吉本写的《欧洲商业史》;日本东京学校的系列标准教材,两册算术,两册代数;植物学、矿物学、生理学、物理学、教学法等方面的书籍,都附有图表;《二十一世纪普通天文图集》,附有彩色卷头插画以及二十二幅巨大而漂亮的钢版印刷的插图;配有二十四张漂亮的大型彩色地图的《物理地理》;从剑桥的《名人辞典》中选取的一千个名人的传记;辛之所着的《世界的故事》等。
珍妮不仅担任学校董事,还兼任一所60名孤儿的学校的校长,参与其他几所乡村学校的教学。业余时间,还抽空翻译《杰出基督徒传记》,担任妇女读经班的指导。经过一个冬天的培训,读经班的两个学员各自把一百名向教者带进神的国度。包括袁世凯在内的山东政府的一些高官,聘请珍妮担任英文家庭教师,有的学生成长为基督徒。珍妮还是天足会的会长,在她和姊妹们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女子摆脱缠足的厄运,用美丽的天足取代了病态丑陋的三寸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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