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功人功狗和野兔 (4)
有一个脑筋急转弯:一个铁块放在室外会生锈,那么把一个金块放在室外呢?
令人啼笑皆非的正确答案是,会被别人拿走。
这个搞笑的问答告诉我们一个并不搞笑的道理:事物总是会发展的,而且发展的方向往往超出大家事前的预想。
看看韩信吧,兄弟不原谅、领导不信任、王位没得做。
韩信现在的心情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郁闷。
郁闷的韩信开始消沉。
具体表现在,韩信经常请病假不去上班(多称病,不朝从)。
光请病假其实没啥。开国后,张良先生就经常请病假,为了让大家相信自己的身体确实是不行了,他甚至连米饭都不吃,拒绝出席任何社会活动(不食谷,杜门不出)。
张良对外放话,我靠嘴皮子建功立业,被封到万户侯,做人已经做到最高境界,十分满足。现在,我不想和大家玩了,我要成仙。(今以三寸舌为帝王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世,欲从赤松子游耳。)
对于张良的精彩表演,司马光先生把巴掌都拍红了,击节赞叹: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
总结成四个字:明哲保身。
在张良老师的映衬下,韩信的表现显得太过拙劣。
装病的韩信成天在家里摔桌子、砸板凳、发牢骚,宣称他装病不上班的原因是耻与周勃、灌婴这样的粗货平起平坐(羞与绛、灌等列)。
某日,韩信闲极无聊到樊哙家串门。樊哙这人以前曾经多次出场,他娶了吕雉的妹妹吕媭,是刘邦的连襟。樊哙在战场上以作风凶狠著称,战功卓越,开国后被封舞阳侯。
现在韩信和樊哙是平级干部,然而樊哙在接待上却体现了高规格。
他以极其尊重的跪拜礼仪送迎。韩信出门回家,樊哙送出很远,临别之际,樊哙很谦恭地说:想不到大王居然肯屈尊来到臣下的住处!(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
樊哙仍旧把韩信当大将军、当楚王看待。
樊哙是一个内心和外表反差很大的人,他头脑清晰,为人低调。如此表现,是因为他崇拜韩信的军事才能,知道韩信的价值,理解韩信的委屈。
韩信走出樊哙家门不远,突然自嘲一笑:想不到我竟然跟樊哙这种货色混到一块!
韩信如此,未免自视太高,太过刻薄!
好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韩信对政府不满了。
虽然韩信在借病回避刘邦,刘邦倒还时时会惦记起韩信。
某日,刘邦召韩信前来闲扯淡。扯着扯着,扯到军事组织才能上。
刘邦问韩信,你看我能带多少兵?
韩信笑了:你最多不过能带十万。
刘邦再问:那你呢?
韩信:由我带兵,那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多么坦率的回答,多么实诚的一个人啊!
刘邦于是再次认真打量韩信。
也许,这个不安现状的军事天才,满怀怨气的下属,将成为自己最可怕的敌人?
迁都
韩信的事情就处理到这里了,暂时告一段落,将来再慢慢料理。
刘邦现在手头有一件很麻烦、琐碎的事情:搬家。
民谣有云:若想一天不清静,请客;若想一周不清静,搬家!
平常百姓搬家已是非常麻烦,一个王朝首府的搬迁更是非同小可,叫迁都。
不是在洛阳呆得好好的,怎么要迁都呢?
这事源于一个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奇才的建议。
这人是个逃兵,名叫娄敬。
娄敬是齐郡(山东省淄博)人,新王国成立后,估计因为犯法被捉,将发配去边境服兵役,目的地是陇西(甘肃省临洮市)。
娄敬一干人等前去戍边的路线大概是沿黄河而上,途中经过汉帝国首都洛阳。
在首都,娄敬突然发飙,竟挣脱囚车上的绳索,跑了。
娄逃兵成功躲过了追捕,并且在洛阳城里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他暂时居住在一位姓虞的将军家里,这位大名不详的虞将军也是齐国人,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按说,等避过风头,逃犯娄敬就可以走人了,自此改名换姓,老老实实,低调做人吧!然而,娄敬却郑重向虞将军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要见皇帝!
疯了不成,你这种小角色,即使自首也不用麻烦皇帝他老人家亲自接待吧。
娄敬很坚持,说有重要建议必须当面向皇帝提出(臣愿见上言便事)。
虞将军看来很讲老乡情分,不光讲感情而且还极有办法,居然答应安排逃兵娄敬晋见皇帝。
只有一个要求,见皇帝时必须换件体面点的衣服。据史书说,娄敬当时是反穿着羊皮衣(衣其羊裘),十分寒酸怪异。
虞将军的要求并不过分。估计皇帝没看过卡通,可能不大懂得欣赏娄敬这副喜羊羊的新潮造型。
娄敬很执著:我现在穿啥,见皇帝时就穿啥,保留原生态,不换衣服!(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其衣。)
娄敬其实并不是一根筋,他只是对自己的口才和能力有自信,不用费事包装。
刘邦倒真是亲民的领导,对这种身有案底的疑似愤青也能亲自予以接待。
娄敬所说的重要建议就是建议帝国迁都,把国都由洛阳迁到关中地区。
定都关中这建议我们并不陌生,四年前(公元前202年),有一个姓韩或姓蔡的书生就曾向当时的武林盟主项羽提出过。然而这书生的结局悲惨,他被项羽煮成了肉汤。
安静一下,来听娄敬演讲。
娄敬说,刘邦定都洛阳不过是想效仿周王朝,然而眼下形势大有不同:周王朝立国时天下祥和,洛阳又处当时国土中央,定都洛阳自然合适;但现在,连年大战,据不完全统计,中原战区“大战七十、小战四十”,洛阳已是满目疮痍,而关中秦帝国故土,有山河(秦岭、黄河)环抱,四座关塞(萧关、武关、函谷关、散关)拱卫,田野肥沃,人丁兴旺,经济发达,是国都的绝佳位置,在关中建都,易守难攻。
大意如此。
刘邦基本上是听明白了,而且被说动了心。然而迁都毕竟是大事,在大事的决断上,刘邦不太搞一言堂。
他广泛征求诸臣的意见。
高层的意见相当统一:不同意迁都。
大臣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们的老家多半在山东(崤山以东),往西部的关中地区迁都,不是离家越来越远了吗?刚把家安定下来,瞎折腾什么!
刘邦很犹豫(上疑不能决),然而大臣们的意见都只是参考,真正他信任的,能帮他在这件大事上拿定主意的只有一个人:张良。
张良在请病假,没参与辩论。
还请张先生受累给拿个主意。
张良经过一番权衡,给关中地区以八个字的极高评价: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张良一言而大事决。
刘邦当即拍板:即日迁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为表彰娄敬这种当逃兵不忘操心国事的可贵精神,刘邦直接任命娄敬为参谋(郎中),封奉春君。同时,刘邦赐娄敬姓刘。
如果你在街上跟人说,从今你就跟我姓了。我估计你会红运当头——那人会捡板砖拍你。
然而,刘邦赐娄敬姓刘,却是一项极大的政治荣誉。在此之前,刘邦还赐过一个人姓刘:项伯。
还记得吗?项伯在鸿门曾经吃里扒外,救过刘邦一命,刘邦巴结项伯时无所不用其极,愿意和项伯结为儿女亲家。因此,刘邦赐项伯姓刘还有另外一层深义:悔婚。
汉奸
娄敬建议刘邦迁都的理由之一是,洛阳地处中原,在战略上无险可据。
刘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开国之际,刘邦曾分封另一位韩信做韩王,首府颖川(河南省禹州市)。
分封后,刘邦就开始失眠,深感威胁。
首先是韩国离中央政府所在地太近。韩王信(为便于和淮阴侯韩信区分,史书上通常把韩国的韩信称为韩王信)的封国领土北面和国都洛阳接壤,南邻宛县(河南省南阳)、叶县(河南省叶县),东边管到淮阳(河南省淮阳)。
其次,以上地方民风剽悍,有好男要当兵的优良传统,土特产就是优秀士兵(皆天下劲兵处)。据说,当地战士一上战场全不惜命,如果当时有兴奋剂检测,估计尿检都呈阳性。
最关键的一点,韩王信这人也不是善茬。人家的王位是靠自己的军功挣的,现在的封地全是韩王信一城一城拿下来的,并且,他曾经和刘邦旗下诸将会师垓下,打过项羽,见过大场面。虽然没有淮阴侯韩信那么强的攻击指数,也算是天下一流的军事人才。
公元971年,宋太祖赵匡胤曾经对南唐后主李煜派来的使节放出狠话: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这算是对李词人的最后通牒。
这话对刘邦不太适用,因为韩王信基本可算睡在刘邦的脚头,韩王信要是半夜发噫症,刘邦就有被踢下床的危险。
两个韩信,都不让人省心啊!
思来想去,刘邦终于想出个对付韩王信,消除隐患的极好办法,那就是请他搬家。
刘邦找韩王信谈心,现在国家的北方边境有匈奴为患,袭扰边民,威胁帝国安全。因此,亟需你这样的有威望、有能力的杰出人才前去坐镇。想来韩王不会拒绝吧?
韩王信表示同意。当即表态,愿为国防事业奉献终生。
韩王信是聪明人。让自己离开繁华的中原故乡,跑到边境去当中年志愿者,喝北风,鬼才愿意。然而事情明摆着,匈奴为患是假,刘邦把自己当作心腹之患才是真,如果死扛着不走,会逼刘邦使出严厉的后续手段。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罢,罢,罢!不如就此离开,彼此落个安逸。
刘邦倒很够意思,划出太原郡(山西省太原市)三十一个县成立新韩国,首府晋阳(山西省太原市),对外宣称,韩王信驻防边境,监视匈奴。
不久,韩王信从晋阳发来请示报告:我的封国位于帝国的北方边陲,经常遭到匈奴人骚扰侵袭,晋阳离边界太远,影响反应速度,因此,建议把首府北迁到马邑(山西省朔州)。(国被边,匈奴数入寇;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
一句话:我要到国家的最边境为你看门。
好一个知情识趣的韩王,好一个尽忠国事的忠臣!
刘邦回复得很迅速:同意。
专心去对付匈奴人吧,总之你离我越远越好!
韩王现在心里踏实了,尽管被一脚踢到了边境,毕竟消除了领导的成见,算是安全了吧。换个角度想,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称王称霸,喝酒打猎,却也快活。
韩王信,你高兴得太早了,真正的危险才刚开始。不错,正是匈奴。
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秋,变得无比强大的匈奴兵团呼啸而来,围困了韩王信所在的韩国首府马邑,人数号称三十万。
虽然史书上没说,我猜想韩王信应该是做了殊死抵抗。到底是保家卫国。
可是敌人太过凶悍,韩信眼见扛不住了,他派人向政府求救,请求支援。
然而,尽管马邑城中的韩王信望穿秋水,政府援军却迟迟不到,韩王信终于绝望,他知道,政府是指望不上了,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韩王信展开自救,自救的方法是派出使者和匈奴谈判。
所谓谈判,就是各方互谈条件,最终达成一致意见,最终进行交易的过程。
韩王信的条件是要和平,匈奴的条件是什么呢?
人家起早贪黑,离家别子,冒着凛冽寒风和被城头的箭雨射死、石块砸死的巨大风险跟你耗着,最终并不是为了要你的命,双方没那么深的民族仇恨;同样,也不是为了要你的地,人家自家有足够广袤的牧场赶牛牧羊。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劫掠。
军事问题、民族问题、政治问题归根结底其实是经济问题。
和匈奴谈判,其核心不过是以财物换和平。
谈判的结果是,只要财物送到,匈奴立马自己走掉。
匈奴走了,汉帝国的使节来了,没带援兵,没有慰问,带来的是皇帝的斥责。大概是说韩王信不经请示,擅自和匈奴和谈,有损国威;另外,勾结匈奴的行径,显示出对帝国不忠,怀有二心。
韩王信彻底愤怒了:先是排斥打压,继而见死不救,现在秋后算账,再往后,难逃死路一条。刘老三,你真行,你欺我太甚!
反了吧?反了吧!
韩王信一气之下,率部投奔匈奴,自此加入抢劫团伙。
对领导不满是可以理解的,向外族出卖国家利益,为虎作伥是不能原谅的。
“汉奸”史上的NO.1出现了。如果在“汉奸”系统搞个论资排辈,那么秦桧、张弘范、洪承畴、吴三桂、范文程、汪精卫、周佛海等冗冗诸公怕都得尊韩王信一声祖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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