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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夫子,天地之心(1)

小说: 邻家老二名孔丘      作者:无语

孔子病了。政府遣医,孔子不受;官方送药,孔子不吃。七日后,与世长辞。这是平静的一刻,也是激荡的一刻。平静的是孔子,激荡的是风云。孔子的弟子们,悲怆难抑,想到孔子生前被“尊而不用”,弟子们或痛斥政府,或威胁鲁国国君,或为孔子守孝六年,或迁居孔子墓旁,与孔子对望、低语。痛到极致时,弟子们甚至扶植了一个长相酷似孔子的学友,把他当成孔子来侍奉。孔子,江河之魂,天地之心,其一介布衣,授业四十余年,传承十余世,至圣矣。

1.苍茫千古巨星陨落

孔子之于世界,可谓凤之羽,龙之鳞了。其学识的渊深博大,无可比量。

我们可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渊深到了何种境地,博大到了何种程度,用什么才能形容呢?

然后,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情形:如果是一道填空题,那么,答案一定是空白;如果是一道单项选择题,那么,那项唯一的答案,一定是个拟喻的句子,因为根本没有最恰当的词语可以实在、精确地概括。

在形容孔子学识的事情上,文字不实用了,一瞬间,文字就流于花哨,流于浮荡了。

我们看一下数千年前的人们是如何形容的,就会更加明白这一点了。

子贡对孔子的形容,很直观:我们只能掌握有形的知识,如老师传授的文辞章句;我们无法掌握无形的见解,如老师传授的道与哲理。

颜回对孔子学识的形容,很形象:老师的学问,越仰慕,越感觉崇高难及;越钻研,越感觉坚实深厚。我们竭尽全力,想攀登上去,越过一个山头,发现前面还有山头;我们毫不懈怠,想发掘下去,挖到一个文化层,发现下面还有文化层。我们永远都在追赶老师,我们已经穷尽了自己的才能,还是没有办法追赶上,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

鲁人对孔子学识的形容,很具体:孔子真是伟大,博学道艺,不偏科。

孔子对自己学识的形容,很低调:我没有为世所用,所以才学了这些技艺。

公元前481年,鲁哀公十四年,历史上关于这位学识渊博的老人的记载,骤然变得沉重了。

这一年春天,鲁国贵族到曲阜西边的郊外,搞户外活动。

关于这次野游,野史上的记载有些悬乎,说狩猎时,叔孙氏家的车队队长,捕获了一头野兽,样子怪异,人人视为不祥之兆。运到城内,孔子看了此怪兽,轻轻地说,这是麒麟啊。麒麟生不逢时,孔子也生不逢时,麒麟被捕,孔子料定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了。

关于这次野游,正史上的记载,内容不多,只可略窥一二,但很真实,大概是说这个时节,孔子年老了,身体自然衰弱了。孔子尊重生死的规律,所以,对死之将至,处之泰然。

孔子唯一担心的是,他的治世之道不被后人采用。因此,他对子贡叹曰,无人能够理解他,他一生不怨天,不尤人,下学人事,上知天命,明白他的,大概只有天了。

这是一幅让人动容、动情、动天地、动鬼神、动山河的最后一幕。

夫子拄杖走在清晨的花香、露珠的微凉和碎碎的鸟鸣中。

走在自家门口的一片清逸中。

闲闲地漫步,悠悠地吟唱。

是支短歌。

歌词只有三句:泰山要崩陷了吗?梁木要摧折了吗?哲人要凋萎了吗?

一曲唱罢,拄杖回屋,对门安坐。

这个时期,曾经跟随孔子远走他国,并被围困在陈国和蔡国边境的学生,大都不在身边了,有的身亡了,有的出仕了,有的远居了。或许,这也增添了孔子人生若梦的空落感吧。

子贡从家里来,在外面听见吟唱,心里非常忧恐,口里念叨着:泰山要是崩陷了,我仰望什么呢?梁柱要是摧折了,我依靠什么呢?哲人要是凋萎了,我去仿效谁呢?

子贡猜测孔子恐怕是生病了,焦急地走进屋。

“赐啊,你怎么才来?”孔子说。

声音像微弱的风,飘散在梁间,充满了想念。

“天下无道太久了,没有谁肯听从我的主张。夏朝人死后,灵柩停放在东堂;殷朝人死后,灵柩停放在堂前两根柱子中间;周朝人死后,灵柩停放在西堂。前几天,我梦见自己坐在两根柱子中间祭奠。而我的先祖,正是殷朝人啊。”孔子说。

声音像回旋的风,萦绕在子贡心头,充满了迷茫。

史书上没有对这一刻的子贡,进行详细描述,但从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来看,他一定是心如刀绞,悲痛欲绝的。

孔子病倒了。

鲁哀公遣医,孔子不受——情知无益,他希望自然死亡。

季康子送药,孔子不吃——虑其有毒,他希望远离暴亡。

七天后,孔子与世长辞。

这是平静的一刻,也是激荡的一刻。

平静的是孔子,激荡的是风云。

苍天也变色,草木也含悲,时间永远地凝结在了公元前479年,鲁哀公十六年4月11日这一天。夫子七十二年的沧桑岁月,发生在莽莽中原上的春秋大梦,壮观而悲怆,雄美而凄凉。

我们对夫子的最后一问是:夫子长别的时候,内心深处也是静如止水吗?抑或,他是抱憾而去?

这是一则永恒的《天问》吧。

孔子辞世后,鲁哀公亲自为孔子致诔词,声情并茂地说道,上天不怜悯我呀,不肯把这位老人留下保障我一人的君位,真是忧愁痛苦呀。

子贡听了,脸色铁青,一点儿也不领情,冷冰冰地讥讽道,我老师曾经说过,丧失了礼,就会昏暗不明;丧失了名分,就会出现过错。我老师活着的时候,您不任用他,死了才表现哀伤,这不合礼;您在悼词里自称“一人”,这不合鲁国国君的名分。您现在把礼和名,都丧失掉了。

子贡毫不留情地赋予了鲁哀公二宗罪,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

他甚至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公其不没于鲁乎?”

历朝历代的人,在翻译这句话时,有的翻译成:您不想在鲁国善终吗?有的翻译成:您大概不能终老于鲁国吧?

最给力的翻译是:您想在鲁国不得好死吗?

在鲁国,在泗水岸边,弟子们为孔子筑成了一座斧形坟墓。

孔子考察过一些坟墓形状,有夏朝房屋形的,有斧头形,他喜欢后者,简单易成。弟子们为了完成孔子的愿望,没有厚葬他,而是将木板和土夯在一起,就成了。

孔子遗世,惊动四方。泗水河畔一时人满为患。

鲁国的人来了,追思孔子,形容悲戚。

燕国的人来了,参观墓葬,充满期待。

子夏对参观的人很生气。有一个燕国人落脚在他家里,他直截了当地对此人说,这是我们普通人在安葬圣人,不是圣人在安葬普通人,有什么可看的!

孔子的弟子们,每个人,都性情迥异,每个人,都主张纷呈,然而,他们对于孔子,却都怀着同一腔心思、同一腔哀愁、同一腔想念。

孔子从前对他们孜孜教诲,切切关心,弟子伯牛生病时,孔子前去探望,因伯牛所患为恶疾,不欲见人,但孔子不避恶疾,见窗户开着,便从窗中伸手握住伯牛,与他永诀。

前尘往事成云烟,倏忽想起,唯有痛彻心扉。

2.子贡,一个人的守望

在墓地,学生们为孔子服丧了三年。他们终日缅怀思忆,忍不住泪眼模糊。

三年后,他们和老师告别,和彼此告别,忍不住又是一番失声痛哭。

人,渐渐散去了。

就像一场戏,散了。

但并未散尽,在遥远的光影中,在模糊的视线里,在尾声,在尽头,还有一个茕茕的身影,在驻足,在守望,在忙碌。

他忙碌于搭建茅棚,在孔子墓旁。

他就住在那个小棚子里,囫囵地睡一遭,囫囵地吃一顿,默默地陪伴着长眠的圣贤、老师、父亲。

这是一个人的守望。

这是一个人的纪念。

这里升起的日出、沉下的日落,这里急湍湍的水声、青悠悠的山光,这里万籁俱寂的深夜,这里没有回应的独语、独思,只属于这一个人。

他,是子贡。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又是三年光阴驰过,子贡终于和孔子辞别了。

他在孔子墓旁一共守护了六年时间。

孔子入土安葬时,子贡四十一岁,离开孔子墓时,子贡四十七岁。这是一段多么青茁美好的年龄,他把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孔子。

六年时光,独与夫子,子贡的目的,不是因为要秉承夫子之道,而是因为,多年的感情,让他无法割舍。

这是感情的告慰,也是心灵的告罪——就像当年孔子没有继承父亲的武士衣钵那样,子贡也将选择另外一条道路,谋取功利。

在梦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中,孔子终生未能实现自己的志业;子贡却纵横在鲁国政坛上,万人仰视。

子贡利用外交辞令,为鲁国争取到了利益和面子。叔孙氏因此先后两次扬子贡、抑孔子。

第一次贬抑尚且婉转:子贡比仲尼贤能。

第二次贬义就完全无遮无拦了:仲尼不贤能。

子贡先后两次表示反对。

第一次反对尚且含蓄:以宫墙为例,我的宫墙只有及肩高,一打眼,就能看见室家的美好;我老师的宫墙有数仞高,如果不走进门去看,就看不到宗庙之美、景观之富。

第二次反对就完全带有激愤和警告的性质了:不要这样自不量力,我老师是不可毁损的。其他的贤者,犹如丘陵,还可以逾越;我老师,则如日月,无从攀登逾越。即便有人想要自绝于日月,对于日月又有什么损伤呢?

离开孔子墓后,子贡继续如鱼得水地游弋在现实生活中。

政治上,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

经济上,子贡不仅在国内有连锁店,还在卫国、曹国之间,发展了大批跨国业务,继续逞雄于商界,以致“家累千金”,显贵异常,无意中,掀起了中国商人的黄金时代。

文化上,子贡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社会活动,布扬孔子盛名与思想,史学家司马迁曾评价他是扩大孔子影响的杰出贡献者。

因长期混迹于商界、政界,距学术界渐远,子贡自身的文化流派,并未形成,而子夏、子张等人,却最终形成了自己的儒家学派。

孔子生前,子贡曾请孔子评价自己。孔子说他是一个容器。他问孔子是什么容器。孔子说,是瑚琏。

瑚琏,是设于宗庙的竹制玉饰器皿,比喻安邦定国之才。孔子如此高调评价子贡,但也客观地指出了子贡的短处。

孔子预言说:我死后,子夏会一日比一日进步,子贡会一日比一日退步。因为子夏常和比自己贤能的人结交,而子贡常和不如自己的人混在一起。与贤能的人相处,犹如进了一间有香草的房屋,久而不闻其香,因为已与香气合而为一。与不贤能的人相处,犹如进了一间有咸鱼的铺子,久而不闻其臭,因为已与臭味合而为一。

孔子此言,是鼓励学生们谨慎选择朋友,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子夏和子贡的人生概括,虽非十分精准,却大体如是。

子贡晚年,离开了鲁国。他是卫国人,但也没有回到卫国,而是定居于齐国。在异地他乡,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3.孔子的替身

孔子与世长辞后,学生们顿觉空落落的,精神无所依附。

子夏、子张、子游等人想念孔子,却无从得见,悲伤难抑、凄惶难安,决定把同学有若当成孔子来侍奉。

有若,我们并不陌生,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曾以敢死队员的身份,参加过抗击吴国的鲁国保卫战,对孔子回国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当然,子夏等人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要把他扶成孔子之尊的,原因是另外两个。

一、他的外貌长相,与孔子酷似。

二、他善于引申孔子的思想。

至于有若反应如何,我们无从得知。

据说,曾参是不赞成的。他认为,孔子只有一个,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任何人都不可替代。

不过,关于这段情节,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据说,曾参是赞成的,有若也是愿意的。只是有若的替身生涯很苦恼,孔子生前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回答学生们的问题,孔子欢迎这种提问,因为他对“从不说‘怎么办怎么办’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有若却吓坏了。

同学们每天都拿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离奇古怪的问题来问他,他回答不上来,日夜紧张害怕,落下了病根,一看见有人影远远地晃过来,脚就本能地踮起来,腿就本能地僵直起来,想逃跑。

结果同学们不等他逃,就提前把他弹劾了。

有这么一天,有若被同学们死死钉在师座上,一个同学向他讲了两件先师旧事。

一件,事关天气预报。说的是,孔子要出门,虽然天气很晴朗,还是嘱咐随行的弟子带上雨具。中途,果然遇到了阵雨。弟子很惊奇——放在21世纪也是要惊奇的,因为明显比央视的天气预报栏目要准确。对此,孔子的解释是,《诗》中说,月亮离开毕星,就要下大雨,而昨夜,月亮就离开毕星了。

一件,事关生儿育女。说的是,孔子的弟子商瞿,到了三十八岁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他母亲给他又另娶一妻。这时,孔子派商瞿到齐国公干,他母亲想着传宗接代的事,不想让他去。孔子劝慰说,无须担忧,商瞿过了四十岁,会有五个儿子。几年后,商瞿果然五子绕膝。商瞿很惊奇——放在21世纪也是要惊奇的,因为明显比生殖专科医院的主治医师诊断得要准确。

这两件事,有若早就知道,但是,由这两件事引发出的问题,他就不知道了。

他的同学问他:请问,老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有若默默无语,他怎么会知道老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同学们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费了半天劲儿把他扶上了师尊之位,却一问三不知,简直太不像话了,当即就把他罢免了。

“这个位置对你不合适,你还是下来吧。”一个同学说。

这些闲章碎语,无论是真实历史的残片,还是民间传说的流影,内中所深深渗透的、溶解的,无一不是对孔子的怀念和留恋。

孔子是无法代替的,这是客观的事实。在孔子的品质中,仅是快乐一项,就让人难以达成。

孔子在世时,曾如此论乐:子路勇武,但易受打击,所以,他不乐;子贡睿智,但耽于盘算,所以,他不乐;冉有多才,但摇摆不定,所以,他不乐;曾参包容,但沉重多思,所以,他不乐;子张高志,但岿然自负,所以,他不乐;子夏敏锐,但严肃计较,所以,他不乐。

能有孔子之乐者,众里寻他,唯有二人,颜回和曾皙。

可是,颜回短命,像蝴蝶的翅膀,微微一呼荡,就去了;曾皙倒是长命,可是,他又不具备孔子的其他品质。

因此,仿孔子,难矣。

4.孔子,天地之心

孔子的墓地,不再孤寂了。自子贡之后,不断有人迁居此处。

其中,不仅有孔子的弟子,也有倾慕孔子的其他人。

很快,在墓旁定居的人家,已经有一百多户。

苍凉的墓地,连成了一个炊烟四起的村落。

人们在晨钟暮鼓中,在朝花夕拾中,在耕地里,在明月中,守候孔子,与孔子对望,与孔子在悠思中细谈。

至此,“孔里”这个地名,出现在了我们今天的地图上。

每年,鲁国政府都到孔子墓前庄严祭拜;每年,儒士们都从四面八方,不远万里而来,在孔子墓旁讲习礼制,举行乡礼、射礼。

在长达二百年的岁月中,从春秋到汉代,孔子的一顷墓地、孔子故居、弟子们居住过的内室,都被尊为圣庙。

汉高皇帝刘邦,经过鲁国旧地,隆重祭祀孔子以太牢之礼;芸芸的王臣将相,来到鲁国旧地,上任之前,必要沐浴焚香,拜谒孔子;西汉思想家董仲舒,上书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自此登上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之巅。

影响至今,儒学已广布天下。

在各地,无论是荆野边陲,京城重镇;

在各国,无论是贫弱的不发达国家、谦和的发展中国家、跋扈的发达国家;

在各民族,无论是弥漫着原始气息的未开化民族、张望在手工与科技的路口上的半开化民族、以数字技术主导生活的现代化民族;

在各人种中,无论是黄色人种、白色人种、黑色人种、棕色人种;

都或先或后地,都或多或少地,开始迎接孔子,走近孔子。

因走近,而愈加崇敬;因崇敬,而愈加走近。

孔子之至圣,在于他乃一介布衣,授业四十余年,传承十余世,中国有谈论“六艺”者,莫不以其为折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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