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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从无声电影中走来的孔子(2)

小说: 邻家老二名孔丘      作者:无语

孟懿子是孟氏政权的继承人,忙得很,上课就像遛弯儿,很随意。

南宫敬叔不那么忙,上课就像吃饭,按时吃,但吃几口,吃好吃赖,他不管。

放学时,孔子留下南宫敬叔,说道,我听说周宗室的守藏室史老子,博古通今,知礼明道,我要去向他求教,你愿意一起去吗?

南宫敬叔受宠若惊,欣喜若狂——老师这样瞧得上他!

他当即以誓婚般的郑重,幸福地说:我愿意!

收孟氏公子为徒,相当于“傍大款”。南宫敬叔十五六岁了,是蜜汁儿里的花花公子,细皮嫩肉;是花浆里的娇小伙儿,喷喷儿香。这样的哥儿,要出远门,如何能不备车呢?

不知道孔子拉扯南宫敬叔的想法,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我宁愿相信是前者,那样会显得很可爱。总之,他欢欣地得逞了。

出境西游,是一件带有娱乐性的学术之旅,可游戏山水,可抢购土特产,可品尝异域小吃,可被一堆一堆的外国人围观,被人菜包子似的点评。这是一种热闹的感觉,明星的感觉!不知道南宫敬叔是不是这样想的,总之,他兴致颇高。

南宫敬叔作为孟氏家族的重要成员之一,列席国务院,他的外出,需要向国君鲁昭公禀明。当日,他就向鲁昭公提出了申请,要随同孔子到周宗室取经考察。

鲁昭公同意了。

他没法不同意。孟氏权势,足可倾国,人家提出申请,不过是走个程序,其实,已经定下了。另外,他很清楚,天下虽动荡混乱,风气不正,但学术风气,却一直极正,他不能逆风而行。

所以,他很阔绰地表示了自己的支持。

鲁昭公赠送给孔子一车、二马、一小童、一壮汉,让师徒二人有车乘,有人伺候,有人保镖,确保赶路无虞,饮食无虞,安全无虞。

孔子带着南宫敬叔,风尘仆仆,一路西行,取经去了。

中州游学的第一站,是去洛阳,所问礼之人,是老子。

老子,字伯阳,谥号聃,河南本地人,国籍是楚国。史料称,老子曾任周宗室“守藏室之官”,也就是管理藏书的领导。这个职位,相当于博物馆的馆长,而老子的名声,则相当于“活化石”。

当孔子出现在老子面前时,老子应该是欣悦而感动的。欣悦于后生对文化的热爱,感动于后生追求文化的执著——据称,孔子小老子二十余岁。

当老子和悦地接待孔子时,孔子应该是感慨而倾心的。感慨于久闻老子盛名,今日终于得见了“活”的,倾心于老子平易而深沉,缓静而广阔。

老子的接待室,已洒扫清净;孔子的礼物——大雁,已恭捧多时。一个入室,一个受礼,一个谦谦,一个彬彬。两个,一样的热情,一样的动情。

在融洽如月色的氛围中,老子与孔子,进行了深入的交谈。老子还为孔子安排了多场参观。有神秘的祭神典礼,有肃穆的宗庙礼仪;有庄严的宣教场所,有古朴的祭器典籍。

从历史考察,到实物考察,孔子有了融会贯通的感觉,一如云水流荡,溶溶漾漾。

数日后,孔子将行,面辞老子。

送别的场面,很熟悉,很诗意:长亭外,古道边,夕阳山外山。

而且,旁边还流淌着黄河之水。

河水汤汤,年华漠漠,孔子不觉叹道,河水不知何处去,人生不知何处归?

这是孔子少有的迷茫忧愁状态,估计随行的南宫敬叔,一定吓了一跳。

老子仍是淡泊,道,人有生死的变化,如天地有季节的变化,本是自然,有何悲乎?若功名存于心,则生焦虑;若利欲留于心,则生烦恼。

孔子解释说,我不是悲忧于功利,而是悲忧于礼崩乐坏,大道不行,仁义不施,家国不治,人民不安。

老子觉得,孔子偏重于以礼乐倡导仁义,其想法,过于偏执,因此,想要开解他,很慷慨地进行了一大堆比喻和拟人,我们试着将其漫画化,就是这样的:

你看,天地有人推它吗?没人推!它自己运行,似个大碾盘,不知累,不知愁;日月有人给它点火吗?没人点!它自己燃明,不劳人发明火柴、打火机、火焰喷射器什么的,时间一到,就主动上岗;星星有人给它排队吗?没人排!它自己列序,整整齐齐,从来没有一颗瞎跑的,站歪的,站错排的!这是自然之道!人也要遵自然之道就可以了,何必斤斤于礼乐!专用礼乐来倡导仁义,不是距离人性越来越远吗?这就像击鼓追人,鼓越响,被追的人跑得越远。再者,你研究的都是古人的东西,古人都腐烂了,他们的话,也不要看得太死。

老子没有建议孔子向他学习,而是建议孔子,向水学习。

他指着浩荡的黄河水,安然道,上善若水。

水,为什么是上善呢?水,为什么可以为师呢?

经过老子的点拨,孔子恍然而悟。

水,人离不开它,万物离不开它,是王。可它,不争势,从来低流;不争强,从来柔弱;不争易,从来处险;不争洁,从来处秽。正因为它无争,所以,无人能与之争;正因为它无有,所以,它能入于无间。

孔子明白了,老子是在指点他,不要偏执,而要像水一样,随分,应时,无为,顺天。

终于要起程了,南宫敬叔的脚,都快站麻了。

孔子与老子行礼告别。

老子说,就要走了,按说,要送些礼物,通常情况下,富贵者会送一些财物,可我不富不贵,无财送你,就送几句话给你吧。

这是一段嘱咐,一段忠告,大意是:

聪明深察的人,常有生命危险,因为他总会议论别人;博学渊深的人,也常有生命危险,因为他总会揭发别人。身为子女,不可显示自己比父辈聪明;身为臣子,不可显示自己比国君聪明。你回国后,言表,要去除骄气,容貌,要去除志欲,不然,你的人,还没到,风声先到了,张张扬扬,咋咋呼呼,有如老虎走在大街上,谁敢用你?

几句话,字字句句,说到了孔子的七寸上。

孔子初入中年,就取得大成就,难免有些自矜,老子觉察到了他的一层浮气,一丝躁意,也体会到了他想走上政坛的热望,因此,出言相告。孔子感动于老子的恳切,深深拜谢,表示将谨遵师言。

孔子是否真的谨遵师言了呢?

纵观孔子一生的思想,其受老子学说影响的痕迹,有文字记载的,至少有两三处。如,他接受了老子的水德的观点,爱水,慕水,学水;再如,他接受了老子的不张扬的观点,不轻浮,不多嘴,不辩论。

孔子的爱徒子贡,是个能言强辩之人,自己生意做得好,有钱,日子滋润,又有知识,心气未免高扬,成日里,像个义务侦缉队员似的,老是侦察别人的不足,老是喋喋不休地数落嘀咕。因为聪明,每次嘀咕,都很精辟,都很生猛,都很敢劲儿。

孔子听说了,生怕子贡也“如老虎走在大街上”,赶紧把子贡叫来,着实教训了一番:你自己就那么好吗?要是我,我可没时间老盯着别人的缺点,我要有时间就改正自己的缺点。

孔子在这些枝枝节节的问题上,继承、发扬或创新了老子的思想,可是,在最源头的问题上,在专用礼乐来倡导仁义的问题上,他仍坚持自己的信念。他后来并且用长达十多年的流浪生涯,来追求这个信念。

有所从,有所不从,这或许才是一个丰满的人吧。

老子看孔子,是前辈看后辈;孔子看老子,是凡人看图腾。

孔子这样告诉他的弟子,鸟,我知道它能飞,飞者,可用箭射之;鱼,我知道它能游,游者,可用钩钓之;兽,我知道它能走,走者,可用网缚之。至于龙,我不知道它能如何,它变化莫测,能飞九天,能游深水,我不知道以何应之。老子,就是龙。

孔子仿佛一个青涩的文艺青年,对老子进行了浪漫主义的形容。不过,两千多年后,到了英国科学家李约瑟这里,老子的形象,已经不是龙了,而是变成了树根。

李约瑟的理论是,作为道教的创始人,老子若树根,树根长出参天大树,树的名字就叫,中国文化。

每个时代都有大师。有的时代特别少,就如难产,稀稀拉拉,不成规模;有的时代特别多,就如多产,哗哗啦啦,阵势宏丽。

孔子恰好赶逢了大师的盛世,当世,除有老子外,还有苌弘等人(在洛阳期间,孔子本人,还在大师的形成阶段),因此,孔子除了问礼于老子,还曾问乐于苌弘。

苌弘是周宗室的大夫,与老子,是同事。他多才多艺,“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历律之数,无所不通”,由此,他的工作,也格外繁杂。他在岗位上担任的角色,也格外繁多,既是天气预报员、天文工作者,又是风水学家、地理学家、术数学家、历史学家。周宗室的大事,如祭礼,战争,周宗室的小事,如出行,起居,都要由他事先进行预测。

不过,孔子更感兴趣的还是,苌弘知乐。

苌弘谙熟乐律,通晓乐理,孔子主要向他请教了韶乐与武乐。

韶乐,是虞舜之乐,歌颂舜帝即位后,天下大治;武乐,是武王之乐,歌颂武王讨伐纣王,拯救万民。韶乐与武乐,古老芬芳,朴拙庄严,深深地吸引着孔子。

孔子特问苌弘,韶乐和武乐,孰为轩轾?

苌弘说,若从音乐的内容来说,无分上下,都是歌颂贤君。若从音乐的本质来说,则韶乐为上,武乐为下,因为武乐的曲调,略嫌晦涩。

晦涩,是苌弘对武乐中暗隐的腾腾杀气的含蓄表达。

孔子刨根问底,说,其杀伐之气,是周武王制乐时就有的吗?

苌弘道,应是流传后世时,乐工所为。

显然,这个回答,是修正主义的回答,有些差强人意。

孔子不言。

不言,不等于反对,没准儿,他是接受了这一说法的。出于对周宗室的追崇,他在主观上,不愿周武王沾染上更多的刀光剑影。

孔子在学乐于苌弘之前,还曾向师襄学琴。

师襄是鲁国国家乐队的领队,担纲击磬手,摆弄其他乐器,亦行云流水。孔子仰慕他,欲拜为师。师襄吓了一跳,不受。为什么不受呢?这里面有一层疑虑。疑虑孔子拜师,或为炒作,因为孔子音乐造诣已深。不过,疑虑很快就打消了。孔子很真诚,铅华洗尽,抱着一颗本心来求学,这让他深受打动。

师襄开始教授孔子古乐。

孔子带着一个守望者的坚心,日夜苦练。半个月后,曲调已纯熟动听。可孔子不满意,对师襄说,调子是会了,节奏还没掌握呢。

孔子带着一个捕蜻蜓者的欢心,弹拨节奏。几天后,节奏已灵透悦动。可孔子还不满意,对师襄说,节奏是有了,神韵还没捕捉到呢。

孔子带着一个聆听者的醉心,寻找心神合一的境界。几天后,音韵已圆融浑厚。可孔子仍不满意,对师襄说,神韵是有了,作曲人所要传达的精神内涵还没感悟到呢。

孔子带着一个修禅者的静心,揣摩曲作者的风貌。几天后,曲音已呼应万物。孔子这才满意了,对师襄说,曲作者也有了,此人胸襟宏大深远,是位王者,应为周文王。

师襄又吓了一跳,说,吾师传曲时,确说此曲名为《文王操》。

从孔子学琴的四个阶段,可以得悉,他在音乐方面的功底,是极其精深的。在如此精深的基础上,经过了师襄的指点,又经过了苌弘的讲解,孔子的音乐才华,便是屈指可数的了。

4.温情的孔子,破口大骂的孔子

西游归来,孔子的精神积蓄,越发深袤,前来求学的弟子,也越发拥挤。

有幸能够就学于孔氏私立学校的人,是快意的,幸福的,因为不必为闭卷高考而抓耳挠腮,不必为高昂学费而濒临绝望。只要带着一颗向学之心,带着一点儿束脩,就可以溜溜达达上学了。

即便没有向学之心,也不必把自己往死里谴责,孔子自会培养这样的心。

即便没有束脩,也不必把自己往死里窝囊,孔子会接受随便什么礼物,哪怕只是一小把硬邦邦的肉干,一星半点,很寒碜,只要——尊重没有风干,敬意没有流失,礼节没有硬化,万事,足矣。

那么,一群省事儿的学生,碰到一个省事儿的老师,会是何种情形呢?

历史作证,情形是极其别开生面的,时而静谧,时而激越;时而沉郁,时而活泼;时而寂寥,时而欢腾;时而优雅,时而狂放。

这是因为,益发成熟的孔子,非常侧重于因人施教,“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也就是说,有的弟子,基础好,悟性高,才智厚,孔子会从大讲起,从深讲起;有的弟子,基础差,悟性低,才智薄,孔子会从小讲起,从浅讲起。

对于直率的人,孔子会像西医一样,下猛药,直来直往;对于含蓄的人,孔子会像中医一样,予温补,缓缓滋润。

如此,孔子在面对不同的弟子时,现场的情形,也是不同的。

情形一:小火炖“温情”

孔子有一个后期弟子,叫司马牛。

司马牛非鲁国当地人,而是宋国人,因几个哥哥总是作乱,失望之余,到齐国远足去了,后因世事纷乱,又流落到鲁国,进入孔门。司马牛是贵族出身,养尊处优惯了,众星捧月惯了,吆三喝四惯了,现在,没人惯着他了,他孑然一身,自己也不能可心地惯着自己,于是,他忧惧起来,不安起来,不快乐起来,不沉静起来,不平衡起来。

他嘟嘟囔囔地说,人皆有兄弟,我独亡。

孔子的弟子子夏安慰他,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意思是,孔门中人,都是他的兄弟。

司马牛像是没听到,还在说,还在躁动。而且,每天都不停嘴,火烧火燎的;每天都不安稳,小肚鸡肠的。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学习的愿望,还很纯洁,修德的愿望,还很美丽。

在发牢骚的空当,司马牛还忙中偷闲似的问孔子,怎样做才是仁?

孔子说,说话慢一点儿就是仁了。

司马牛惊讶得连发牢骚都给忘掉了。

他不敢相信,结结巴巴地重复道,说话慢就是仁吗?

孔子颔首。

司马牛性格急躁,说话的速度,大于思索的速度,脆弱的程度,大于坚强的程度。这是一个湮没在自身缺点中的人,可是,他泅游其中,丝毫不觉。孔子为改掉他的毛病,又不打击他,所以,引导他从小做起,从说话做起。

这是一种耐心的提示,很温情,很用心。犹如一种小火的炖煮,咕嘟嘟地冒着小泡,等着思想熟了的一刻。

情形二:破口大骂的孔子

孔子有一个叫樊迟的弟子,爱庄稼,就像爱生命,是个有农学家潜质的人。

有一天,樊迟问孔子,怎么种庄稼?

孔子很生气,告诉他,问农民去!

转过头,樊迟又来了,问,怎么种大白菜?

孔子更生气了,告诉他,问菜农去!

孔子把樊迟撵走了,但仍气得够戗,骂个不休,“小人哉!”

孔子并不反对樊迟对庄稼的热爱,但他反对因为某种热爱而错失机会。

孔子的弟子很多,不可能每个弟子都有机会向他“问道”,当机会到来时,他希望樊迟能够紧紧抓住。可是,樊迟却问错了问题——向儒学教授问种地。

这是拧巴的问,是岔纰的问,是跑偏的问。

好比一个人好不容易等到了向专家请教的机会,却向外科手术专家问道,如何刮鱼鳞?向飞机导弹专家问道,如何蒸豆包?

入学孔门,目的不是为了种庄稼,而是为了追求仁道。孔子见樊迟胸襟不宽,志向不宏,眼光不远,生怕他不能上升为“君子儒”,反倒要堕入“小人儒”,因此,又气又急,厉言相斥。

至于樊迟,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再三咂摸了孔子的责骂的,并终于深解其味,获得猛醒,因为他此后再也没有傻乎乎地问过此类问题。

我们权且把樊迟的解味,分为四个层次。

味道的第一层次是:辣中带点儿辛,一如吃多了薄荷,既刺鼻,又刺心,莫名其妙。

味道的第二层次是:辛中带点儿苦,一如吃多了川芎,既燥热,又煎熬,委屈难过。

味道的第三层次是:苦中带点儿甜,一如吃多了红花,既艰涩,又喜悦,有所开窍。

味道的第四层次是:甜中带点儿酸,一如吃多了五味子,既甘美,又酸凉,回味无穷。

樊迟后来名列孔门七十二贤人之一,不知与这次解味,是否有关呢?

情形三:磨磨叽叽的孔子

子路,孔子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他外表粗鲁,内心可爱。生理年龄很大,心理年龄很小。

他不虚伪,也不谦虚。他穿着破烂的棉袍,厮混在一堆穿着华丽皮草的人里面,不嫉妒,也不拘谨,不卑怯,也不安静。口里,叽里呱啦;肢体,手舞足蹈;面上,洋洋得意。

孔子注意到这个情况,夸奖他,不虚荣,有自信,别人做不到,独他能做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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