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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出走的君子,私奔的灵魂(6)

小说: 邻家老二名孔丘      作者:无语

歌声清晰而又缥缈,宏正而又袅袅,回旋的余音,好像半楼跌下的笙音,好像满月中飘出的桂花香,好像天涯飘过的怅思。

孔子听得入神。

与前两拨隐者不同——长沮和桀溺,冷言以对;荷蓧老人,千里以拒。而接舆,他没有讥讽,没有疾斥,而是规劝。在规劝中,还有对孔子的几许理解和感同身受。

谏歌的大意是:凤凰啊凤凰,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德业是多么的不吃香吗?你醒醒吧,过去的事情,已经无可挽救了,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完全可以再寻机会重打鼓、另开张!所以,你现在还是省省吧,现在去从政,就等于自燃啊!

这首歌,没有名字,如果要冠之以名,或可叫做“昨天今天明天”吧。和赵本山的小品同名。

孔子马上从车上下来,想要与接舆叙谈,然而,接舆却疾步趋避,走远了。

一阵风,从土道上掠过,从孔子的生命中,掠过。

孔子无言而返。

他扪心自语,优哉游哉的日子,就在隔壁,就在一步开外,只要他轻轻一迈,就会进入另外一个洞天,很容易,很简单。而他眼下所走的道路,却很艰难,很困窘。前者,很多人敢走,后者,很多人都不敢走。而他,为什么要弃简就难呢?因为这正是他所推行的仁啊。

所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他早已自知,他把道看得如此之重,也必定会追寻得如此之苦。

在孔子心中的沉静处,他始终保留着对隐者的敬重。

朝夕奋斗,理想未践,岁月更易,前路茫茫,使他始终保留着对隐者的一丝向往。

他去问津时,已经清楚地知道两个渡口,一个通往理想世界,一个通往现实世界。前一个渡口,桃树横斜,落英缤纷,自由清静;后一个渡口,山川疮痍,炊烟不盛,唯有纷乱。

他向往桃花源里的渡口,但他又不会往渡那里,所以,他只是与隐者交会了一下,然后,交错而过。

在南行途中,孔子几遇隐者,有的在河边耕耘,有的在深山开荒,有的在闹市佯狂,还有的在看大门。

看大门的隐者,对孔子一生的概括,最是点睛。

那是子路在石门的城门口遇到的隐者。守城门的人问他来自何处,他说来自孔氏。守城门的人说,是那个“知其不可而为”的人吧。

一句话,孔子的精神面貌,倏地浮现出来了。

听闻此言,一次次徒劳奔忙的孔子,岂能不怃然?

日暮途穷,岂能不叹息?

因而,孔子甚至想过,既然理想无望,不如移居到九夷之地去,到偏远的少数民族中间,重新开始生活。有的学生说,边陲之地太鄙陋、太落后了,他说,君子居住在那里,怎能说是鄙陋、落后呢?

他还想过,移居到海外去。他说:“如果道不能行于天下,不如搭乘筏子,浮游大海,到别的地方去。仲由啊,你会跟着我远走天涯吧?”

这是孔子唯一的一次比较直接地表露了他归隐海外的想法。子路听了,满心欢喜,巴不得立刻就随了孔子出海去。然而,孔子终归是个现实主义者,他又说道:“可我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制船的材料呢。”

其实不想走,其实他想留。他终归是不愿归隐的。

所以,这个传奇的梦想家,在渺茫之余,在悲怆之余,仍然固守着传播仁道的信念。他静静地危坐于车,又上路了。

望着他执著的背影,我们回想着他曾说过的一句话,只有智慧至极的人和愚蠢至极的人,才不会发生改变,因为智慧至极的人无需改变,而愚蠢至极的人不愿改变——不免感叹。

13.孔子见叶公

蔡国的气息,辛辣而呛人,孔子自知难以久留,遂想去楚。

大概是因为漂流久了,受挫多了,此遭,他没有想法一起,步履即起,而是走了几百公里地,先到楚国边陲探了探情况。

孔子所到之处,为叶邑,即今河南叶县一带,邑主是楚国大夫沈诸梁,也称叶公。

在叶城,孔子受到了叶公的盛情接待。席间,叶公以治邑之道问之。

听起来,这是个小问题,是随意之问,可回答起来,却是个大问题,需郑重答之。这是因为,叶邑之地,非常特殊。

叶邑,位于楚国北方边境,城邑不大,作用甚大,是“方城之外”的重镇,一边是南方之国,一边是北方之国。楚国为南方之国,中原诸国为北方之国,在文明程度上,南方之国,较为古老、落后,北方之国,较为繁盛、发达。南方之国因此饱受地域侮辱,国之南的少数族种,被侮之为蛮,字中寓虫,贬低为虫子;国之北的少数族种,被侮之为狄,字中寓犬,贬低为狗;国之东的少数族种,被侮之为夷,字中寓弓,贬低为野蛮粗鄙;国之西的少数族种,被侮之为戎,字中寓戈,贬低为血腥好斗。总之,不是被贬低得不是人了,就是被贬低成野人了。楚国其实已经很进步了,但还是被伤害自尊,于是,楚国决定开拓文化沃野,开辟军事占领区,介入北方,跻身中原,成为强国。这样一来,叶邑,就成了一个特殊的临界点,既是南北文化对峙的地点,也是南北文化交流的口岸,既是突进北方的第一个阵地,也是守卫楚国的第一道防线。战略地位高,战略意义大,若此地乱,则楚国文化乱,楚国国防乱。叶公,才干了得,二十四岁时,就被派到此处,但压力也了得,因此,他才询问孔子治邑之道。

孔子知其情由,遂以六字相答:“近者悦,远者来。”

意思是,治邑之道,在人,让南方的原住民欢迎你,让北方的外地人投奔你。

孔子初到楚界,楚人对他犹疑不定。叶公也是如此。所以,隔天,他背着人,略显鬼祟和小家子气,私下问子路,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在他心里,孔子光耀千古,他不知道用何种言辞才能准确而又全面地概括。另外,他们从远方而来,双方都很生疏,他不知道叶公有什么用意。所以,他避开了话题,没有回答。

子路将此事告知了孔子。孔子告诉他,可以这样回答: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即,做人,平易切实;学习,孜孜不倦;教诲,永不厌烦;用功,忘记吃饭;高兴,有如孩童。从未想过,苍老将要来临。

这是孔子的自画像。

孔子对自己的客观描述,亦如他的人一样,温毅谦达,光辉朴实。

这又是孔子的自荐信。

孔子希望叶公能够以此将他举荐给楚昭王,以便得到重用。

正如孔子所期望的那样,叶公举荐了他。他刚回到蔡国不久,就接到了楚昭王的请柬,邀请他前往城父,在那里相见。

城父,位于今天的河南宝丰县以东。蔡国,位于河南驻马店一带。孔子在了解了大致地形后,赶忙又带着学生们,向城父进发了。

在这欢欣鼓舞的路途中,无人知道,一场著名的厄难,已经悄悄地埋伏下了。

更无人知道,这场厄难,如三生石上的宿命,业已注定,不可逃避;如生命轮回中的际遇,光怪陆离,充满偶然。

14.边境旷野中的七天七夜

也许,我们应该感谢发明了“命运多舛”这个词的人,因为如果没有这个词,我们实在很难精准地形容孔子的流浪生涯。

人为什么要流浪呢?是因为生活不顺利。

可是,连流浪都不顺利的人,该如何是好呢?

在去往城父的途中,要经过蔡国和陈国的边境。孔子到了那里时,看到那里还是烽火连天,哀鸿遍野,吴国还在猛劲儿地对陈国死缠烂打呢。

孔子无法穿越前沿阵地,为避开吴国军队,选择了绕道而行,进入了一大片荒凉的无人区。可是,等到粮食吃光了的时候,还没走到城父。

城父,其实并不是楚国的地界,而是陈国东面与吴国的接壤之地,楚昭王之所以驻扎在那里,是因为不久前,挨打的陈国,向楚国请求了军事援助。

楚国的地位,相当于现时美国的地位,最喜欢插手他国内政,所以,楚昭王就亲率一支特战部队,威风凛凛地到城父坐镇来了,准备随时助陈攻吴。吴国见势,非常不乐意,但慑于楚国一国独大的局面,还是暂停了对陈国的追打。

吴国退兵后,楚昭王并未马上回到楚都,而是流连在城父,继续观望。当叶公向他推荐孔子后,就决定在城父接见孔子。他并未留意,孔子的口粮,竟会出现问题,也并未留意,孔子的行路,竟会出奇的坎坷。

诸侯国间,有一个怪异的现象,即,几乎每个国家都不重用孔子,却又都敬畏孔子,留意孔子,蔡国如是,陈国也如是。

蔡国人见到孔子时,不是冷嘲他,就是热讽他,又轻藐,又不屑,恨不得把他碾到泥土里去;陈国人对孔子尚且友善,但陈闵公与孔子朝夕相处时,有合适的位置,也不推举孔子,等到孔子离陈至蔡时,他也并未坚决地挽留。

现在,孔子有意楚国了,要走了,要跨越陈国、蔡国的边境了,他们又着上急了,又不愿意让孔子过境了。

陈国和蔡国的几位大夫,大概还兼着中央情报局的工作吧,他们侦察到了孔子的活动方位后,便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见,策划了一个险恶的拦截阴谋。

在会上,陈、蔡两国的高级情报人员,商讨出来一个结论:孔子太有才了,他的品格,太贤德了,他的观点,太明智了,诸侯的弊病,都能被他明确地指出来。一旦他被楚国聘用过去,楚国就会愈发强盛,那时候,陈国和蔡国,还能有好吗?现在楚国就三天两头地打压他们,凶相毕露,垂涎三尺,把两个国家都发展成了楚国的殖民地,更别提有了孔子了!到那个时候,一准儿更没个好!所以说,对于孔子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才,若不杀掉,必为后患。

两国意见一致,坚决要截杀孔子,不让他去见那些不地道的楚国佬。

不知道陈国的大夫是否需要将行动汇报给上级,总之,我们没有捕捉到陈闵公有任何反对的言行。至于那些刚刚帮他解围的楚国佬,他似乎也忘到后脑勺去了,没什么领情的表示;至于他与孔子相交的四年光阴,他似乎也恍如隔世了,没什么怀念的感觉。

可是,直接杀人,陈、蔡两国又有顾虑。它们都是楚国的附属国,尤其是蔡国,还曾被楚国灭国。楚国虽然呐喊着,要接受周文化,但喊得欢,行得差,在国际上,仿佛一个大型黑帮,即便让蔡国复国后,还要收取保护费。十多年前,蔡国国君不从,竟被非法拘禁了两年,直到蔡国凑够了份子,才被释放出狱。蔡国本身也甚是污浊,有两代国君,都不正经,专爱勾搭儿媳妇,过门的,没过门的,统统搂进自己的被窝。太子杀父,父逐太子,也屡屡上演,不堪入目。而楚国就不同了,虽霸道,虽专横,毕竟贤人多,才士多,整体面貌,仍是蓬勃的,向上的。因此,蔡国和陈国,不大敢触怒楚国。而孔子,又是楚昭王的客人,自然也不敢直接杀害了。

另外,孔子名声太大,他知识广博,无所不晓,是一个在生前就被尊称为“圣人”的人。明刀实枪地杀害“圣人”,陈、蔡两国也是有所顾忌的。

因此,计议了半天,他们又补充了两条决议。

决议一,不从国家编制中物色行动人员,而是,从社会的犄角旮旯网罗散兵游勇,事发后,可以看做个人的突发行为,或民间小团伙的抢劫行为,与国家无碍。

决议二,杜绝举刀就砍、举斧就剁的作风,那样太粗野,没素质,不文雅,而是要采取温柔的手段,以断粮道、绝给养的方法,把那些大小学者,活活饿死。

阴谋出台后,双方都很满意,不及庆祝,立即执行。

几乎是一夜间,来自幽暗角落的一些闲杂人员,就骑着大马,扛着武器,卷入了无人区,进入了战斗位置,将手无寸铁的孔子和他的学生,团团围困在了野地里。

铁马冰河,从诗中,从梦中,如风般,卷入了现实。

整整七天,师生饿得奄奄一息,面条一样,软塌塌的。大部分人都病倒了,连直立行走,都成为了奢望。徘徊在生死线上,学生们渐感绝望了。

对孔子,他们其实是压着一层火气的。在卫国时,卫出公是那样地渴望孔子成为内阁成员,他是那样地向往孔子,那样地眼馋,连口水都要滴答下来了,可是,孔子却偏不干,偏要正名,偏要放弃,偏要颠簸,偏要遭难,这不是闲冒油了是什么!

子路不堪其忿,不堪其苦,向孔子嘟囔了一通后,决意冲杀出去。

子路有一身武艺,孔子本人,更是身手不凡。论击剑,精准无误;论舞戈,收放自如;论射箭,一箭中鹄。孔子从不失手,还能在疾驰的马车上,射中目标。膂力也特强,连职业武士都束手无策的强弓,孔子也能拉开。为此,孔子还总是羞涩,总是不好意思,举行友谊赛时,老是主动拔除箭头,不比先天赋予的力气,只比后天训练的准头。而且,作为军训的一部分,孔子很喜欢畋猎,他曾在泗水一带,一个月中,射杀鹿十五只、獐九只、狸三只、狐二只、熊一只、野鸡二十一只、鸟十九只,供应祭祀。当然,子路不需要孔子亲自出手。孔子是教六艺的老师,同学们都学习了孔子亲授的行军运筹课程,都经过了实践的检验,兵艺高强,且有战车,虽然饿得发昏,但搏击突围,绝无问题,因为围困者都是流窜的陈、蔡暴民,未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武器又杂乱,人数又有限。他只要老师安坐一旁,看着他们厮杀就可以了,不看也行,就假装不知道。

可是,孔子不同意。正因为暴民不专业,不懂对阵,不懂搏杀,孔子视他们为平民,才不忍心杀伤他们。

另外,孔子也知道,蔡国遗民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心想要饿死他,是因为蔡国饱受楚国欺压,而他,却准备为楚做官。在理解了这一层意思后,他也理解了蔡国遗民的仇恨,所以,他不怨,不恨,不准子路大肆杀戮。

子路强不得,气得暴跳如雷,噼噼啪啪地掰树杈子泄愤。

孔子意志坚定,坦然自若。既然寸步难行,颗米难进,那么,就吟诗诵书、弹琴歌唱吧。

这是发生在公元前489年,鲁哀公六年的一幕。六十二岁的孔子,身体,依然为凡,内心,却已然成圣。

曲音缭绕,清澈叮淙。陈、蔡之民默默注视,无声无息,大概是觉得有些奇异吧。

子路却是又愠怒,又委屈。他气呼呼地对孔子说,都这般田地了,老师还在唱歌,这符合礼吗?

孔子没抬头,继续自弹自唱。

鸟翔了。草舞了。隔夜的露,坠了。一曲,罢了。

孔子慢悠悠地说道,君子爱乐,是为了不骄傲,不放纵;小人爱乐,是为了消除畏惧,消除恐慌。这是谁家的儿子不了解我而跟随我呢?

子路受到责备,不高兴,舞动兵器,发泄郁闷。

估计还没有饿到极致,孔子弹唱了三曲,他舞了三曲,然后,退下去了。

心里不痛快,转头又凑过来,还是气呼呼的,我们行君子之事,为什么还三番五次地遭遇厄运?君子也有穷困的时候吗?

孔子还是慢悠悠地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在困厄时,能固守节操,小人在困厄时,就没原则了,就放任自流了,就无所不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子路顿了顿,似有所悟,但还是不高兴。

孔子趁此激励众弟子说,你们以为我是一个博闻强记的人,其实,我不是。我只是一个用“恕”贯通全部的人。恕,是仁和礼的核心,用这一个字,领会一切知识,足矣;平定一切风波,足矣。

概念性的讲解之后,孔子又开始了形象说明。

他抛出了《诗》中的一句话——“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我们却滞留在旷野,为什么会这样?是我的主张错了吗?”

然后,让学生们解读。

爱舞枪弄棍的子路,他的解读,显得很直白。

他目光粗率地说:“这是因为,老师的仁德还不够,所以,没人相信;老师的智慧还不够,所以,没人推行老师的主张。”

孔子对子路的解读,是这样评析的:“伯夷、叔齐的仁德,宽厚淳朴,足足够了,可他们却饿死在首阳山上;比干的智慧,深刻敏锐,足足够了,可他却被剖了心。可见,时机很重要。贤与不贤,是才能问题,不是公平与不公平的问题。古往今来,仁德智慧的君子很多,他们也都生不逢时,又何止我一个人如此呢?仲由啊,你没有意识到时机问题啊。”

爱做生意的子贡,他的解读,显得很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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