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敢死队
营里面也是刚知道,二营的防线昨天下午被日军打开了个口子,丁三待着的那个营是三营,这样一来,整个三营的侧面就不稳了。大家这才醒过来,为啥日军要派个查线兵在火线上捣鼓了,敢情好,三营是整个防区最突出的一个营了。团里也急了眼,把团指和教导队都拉出来填上去了,但口子还是没砸上,最后没法子,只能到三营来借人。要求三营无论咋地,都得抽个连出来。官大一级砸死人,营里也没辙,全营上下也实在没个囫囵连了,只好挨个折腾,找陈连长和一连的孙连长想辙。
三营勉强抽出七十多个爷们儿到教导队,点名的时候大家都打鼓,这个可是敢死队的活,上下都知道,有死没活的路子。
丁三的名字最后一个被念到,心里骂,“这下完蛋操了。”抽到的人立马就带走。丁三排里抽出来四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四海一脑门子汗也站在队伍里,两人相视愣了会儿。
团里打算把教导队半上午就拉上去,全队小两百人的样子,几乎是半拉营了。每人都补足了五枚手榴弹,此外身上能塞的地儿都塞足了子弹,在个小场院里列着队。
教导队由副团长陈锋带着,冲东北边齐齐地半跪下,帽子都摘了,个个都是刚剃完头不久的青皮脑袋。
陈锋端碗酒一仰脖子干了,碗递给勤务兵,“兄弟们,小日本把二营的防区撕了个口子,我们要去把口子给填了。没别的废话,兄弟们看着我是咋整的,我陈锋怎么玩儿命,你们要还有种,就妈比的给我一个样玩儿命。”
然后陈锋停了一下,铁青个脸,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场院里的两百多爷们儿。
“这会儿想走的,拔脚就能走,是个人就怕死,没啥丢脸的,但不想走的,就跟我上去,也让小日本看看,咱中国爷们儿是怎么打他们的。等到阵地上,别磨磨叽叽,有他妈想猫个地躲子弹的,我陈锋要是让他活着下来,我跟他姓。”
全队上下肃杀着气氛,大伙儿身上的血性也都上来了,杀气腾腾的。
“兄弟们,想不想给咱爹妈长脸。”
“想。”大家齐刷刷地喊。
喊声地动山摇。
全团几乎把能调动的炮火都折腾到这儿,这边电话一摇,没一会儿团里的火炮就响了起来,对面蛇形的日军阵地火光、烟尘连成一片。
陈锋平端着步枪,头也不回地喊了句:“爷们儿,该我们给中国人长脸的时候了。”
炮火准备只持续了十分钟,不是不想接着拿炮弹砸,是炮弹实在不够了。曹过是陈锋的勤务兵,本来打枪什么的底子就差,胆子也小不想上。被陈锋眼睛一瞪,话到嘴边给吓回去了。全队上下趴在一个干了的河沟里,陈锋举着望远镜对日军阵地看。炮击停止前几分钟,陈锋把望远镜递给曹过,手一挥,两百多条汉子无声地掩杀过去。
曹过跟着陈锋后面呼哧呼哧地跑,斜挎着的牛皮公事包被带地打着屁股,脑门子全是汗。陈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勤务兵,心里骂着,“这个怂蛋。”几步走过去拽着曹过往前冲。
这时距离日军阵地已经很近,炮击也停了,陈锋示意机枪支起来,其他人都跟着拽出手榴弹候着。对面的日军也终于从炮击中醒过神来,叽叽哇哇地怪叫。等发现陈锋的人冲得近了,一阵排枪噼里啪啦地打过来。
陈锋这会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端起枪,准星罩上一个举着指挥刀的日军搂了一枪。可没打准,“挂着刺刀准头就是差。”陈锋心里骂,重新拉了下大栓,把准星压了点再补一枪。对面的指挥刀脖子一仰栽不见了,几乎同时一发子弹划着哨音,从陈锋边上擦过去。陈锋一激灵,往边上一歪,顺着劲趴到一个土坷垃后面。看来有人盯上了,陈锋并不慌,扭头一看,曹过正吓得抱脑袋蹲地上呢。陈锋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枪跑过去,一脚踢脑袋上。
“你倒是放枪啊。”陈锋最见不得这号怂蛋的。曹过被一脚踢了,就跟着那也放了几枪。
陈锋看到自己的部下被散布着压制在一个小坡边上,心里那个急啊,正好看见丁三,这个老兵油子陈锋认识。陈锋手一指,“你带几个人从那边冲过去,看见那树没有,从那儿朝小鬼子放枪。”
丁三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但连个吭也没打,脑子一片空白地拽着曹过又带了几个人就玩儿命朝陈锋说的地方跑。子弹不长眼睛地在身前身后地飞。轰的一声响,好像炸雷在耳朵边上砸过来一样,这声没跑了,是小鬼子的迫击炮。也顾不上了,脚步乱得恨不得左脚踩右脚,但手上感觉一沉,一扭头,一发弹片钉在曹过脑门上,灼热的弹片在皮肉上滋滋地烤出了烟。丁三把曹过眼睛一翻,人是没救了,尸体等打完了仗再搬吧,自己有没有脑袋活到明天还是个话,把曹过身上的弹药摘了挂自己腰上。
这么一耽搁,其他的几个兵已经跑到了,丁三反而慢了一步,喘着气说:“哥几个,认得当官的吗?拿指挥刀的,枪上挂小旗子的先打。”其他的人不是原来教导队的就是新补充的老兵油子,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举着枪就搂火。
丁三觉得肺好像都跑裂了,像个破风箱一样,眼睛冒着星外带着手也抖,五发子弹一根毛也没捞着,心里骂着又顶上一梭子。这次准头凑合,准星套上一个枪上挂小旗子的日本兵,这边指头一拨,那边一个“狗舔屎”倒在地上。
这边打着枪,火力马上被吸引过去一部分。陈锋眼里着急,脑子并不乱,像个疯子似的毫不惧死地在弹雨中来回奔跑,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喊着大伙往前冲。教导队三队队长李寒东也被火力压那儿了,心里那个急啊,乘着空当儿往日军的阵地上放枪。三队前出的最靠前,伤亡也最大,队里的老兵陈平跟着另一个老兵后面距离日军阵地最近。
三队的兄弟死伤了这么多,陈平也急眼了,他腰上也被子弹咬了一口,撕开个口子,血汩汩地涌。再冲不上去三队的兄弟死伤就更大了,陈平合计着,反正自个儿这伤有的活没的活也是个没谱的事情。他把步枪一扔,“把你的手榴弹给我。”说完就把那个老兵身上的手榴弹拽过来两颗,又把自己腰后面手榴弹捆在胸前,弦绕在一起。
陈平连扔两颗在日军阵地前面,趁着腾起来的烟尘的挡儿,紧着朝日军阵地上跑,快跑到的时候被日军发现了,子弹泼水一样打地来,陈平身上又中了几枪,但还是拉响了弦,扑到日军阵地上,一声巨响,抱着一个鬼子兵同归于尽了。
这边陈锋也带着人冲的越来越近,不断有人被打倒,见着自己的弟兄倒在地上,个个也都红了眼,觉得命不命的都不算什么。陈锋步枪膛里的子弹打光了,也来不及掏弹梭子往里面顶,直接端着刺刀就扑上去了。有个长条子脸的小鬼子手一抬,刺刀斜斜地就劈过来,陈锋步枪一横,再往外一挂把他步枪给扣住了,顺着劲刺刀捅进他的肋部。长条脸吃疼,撒手松了步枪,因为疼痛,面孔皱成一团,手抓着陈锋的步枪跪着倒在地上。刺刀被肋骨夹得很紧,再加上枪被日本兵拽着,陈锋只好也撒手,从身后拽出短枪,掰了机头冲着刀条脸补了一枪。
陈锋拿手枪朝阵地上的鬼子射击,膛里七发子弹好像是一眨眼就出去了,可好像一个也没干着,陈锋想着,这破撸子,除了自尽之外真他妈没别的用。陈锋一边朝阵地上的日军打枪,偷眼看着自己的人也冲上来几十号了。地上一片凌乱,陈锋踩着日军的尸体带着人朝阵地另一侧抄过去,顺手从地上拽了把工兵锹。整个日军的工事是个“之”字形,陈锋现在只是端了它一侧,现在必须乘着日军没有组织起反冲锋,把那边的工事也一锅烩了。
陈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了手榴弹,只好在日军尸体上找,摸出三颗,一看上面戳着签,奉天兵工厂,汉奸造的,正好送你们家主子。陈锋心里骂,手上可不乱,两三下跟手底下的人交代清楚,手榴弹就扔了过去,趁着劲陈锋领着人扑到工事“之”字形的拐角另一侧。
一个矮胖体形的鬼子刚才被手榴弹震晕了,现在缓过劲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刺刀斜挑着往陈锋身上扎。陈锋闪身避开,手抓着枪管,另一只手举着工兵锹就劈在矮胖鬼子的脸上。那个日本兵的脑袋就像切开的西瓜一样,咔嚓一声,脑浆跟西瓜汁水似地流出来。
陈锋手底下的兵个个都不顾子弹横飞地往前冲,李寒东冲在最前面,手上拽着从日军阵地刚缴来的歪把子横着就扫,枪管被打的快红了,把日军的火力压制了不少。陈锋在想,李寒冬以前是二队队副的时候就是个玩儿命的主,这次也不含糊啊。
这时一声剧烈的闷响,气浪把陈锋帽子都给吹飞了,震动带着人一下抖一下,陈锋感觉胃里一阵痉挛,沟沿的土直往下掉,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陈锋知道耳朵被震得听不见了,这时补充进教导队的二营三连连长黄阳东指着一个地方,嘴巴大张着让陈锋看。
陈锋一扭脸,刚才李寒东趴着的地方只剩了个坑,周围散布着血肉模糊的身体躯干。陈锋喉咙一紧,心里说,李寒东,你真是条血性汉子。
日军被攻破一角之后,火力弱了很多,刚才被压制住的教导队的弟兄在陈锋带着人死磕的时候,也冲上来好多。整个阵地两军青灰色和灰黄色军服扭打一起,子弹拼光了,谁也来不及换梭子,大刀和刺刀,铁锹和手榴弹倒成了有效的武器。两种不同语言的喊杀声、咒骂声混在一起。
丁三和那几个兵也冲上来了,黄阳东看见丁三,冷不丁来了句,“小样,你还活着呢?”
陈锋不知不觉的,听力恢复了很多,阵地上慢慢地也静下来了。最后几个日本兵被丁三带着兄弟几个拿枪指着,蹲在那儿。
陈锋走过去,照着个胖脸就踢了一脚,“还跟老子这儿装吗?”
边上都在嚷嚷,杀了这几个小鬼子,给死了的兄弟祭拜,黄阳东从那边跑过来,连立正都来不及,很着急的样子对陈锋说:“团长,要坏事。”
陈锋听着心里一紧,忙着问,“怎么回事?”
黄阳东在日本的军校喝过墨水,认识洋字码,就拿着在阵地上找到的日军作战地图和作战命令跟陈锋说:“团长,小鬼子这个作战计划上写了,他们要抄到咱们团后面去,这个阵地昨天被打下来整了半天,其实是佯攻。”
陈锋也在琢磨,原来想着阵地上日军应该不少,可今天一打,怎么打下来也没太费劲。就叫过来一个山东兵,打发他把缴获的作战命令和地图送到团部去。
一扭脸就到了正午,团里的参谋闻天海带着人上来送饭。大老远地就跟陈锋点头哈腰。陈锋其实挺烦这个人,闻天海在团里专爱挑拨离间。亲君子、远小人的道理陈锋还是知道的。但应酬归应酬,还是客气地和闻天海打招呼。
“陈副团长,这次你可露脸了啊。”
“哈哈,就是兄弟们卖命打下来的,我陈锋可不贪功啊。”
闻天海从兜里掏哈德门,敬了陈锋一根,两个人点上烟在阵地上说话。“我上午让人送过去的作战地图和作战计划你看了吗?”
“我就搂了一眼,潘团长跟上头说了,正琢磨着把防区往后拉呢。”
陈锋在心里骂,一寸江山一寸血,什么时候能把小日本撵出去啊。两个人扯着闲篇,陈锋其实不怎么爱搭理他,但人家跟他说话,他又不好意思不理,所以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扯淡。陈锋安排着人把阵亡的弟兄都抬了,清点战场和缴获,把俘虏押着送到后面,一清理才发现,两百多爷们儿伤亡了七十多个,日军也被打死三四十号,其他的让逃了。
陈锋看兄弟们基本都吃上了,就走过去也盛了碗红薯米饭,闻天海嫌这饭难吃,想着还是回团部吃吧,就没动弹,让勤务兵拿过来瓶酒,两个人也没菜就干喝着。
陈锋三口两口吃完了,上午打仗肚子饿,感觉没吃饱,再走过去,盆里已经没多少饭了,想着兄弟们都肚里饿,就没再续一碗,一摸兜,掏根烟自顾自地点上了。闻天海心里骂着,尴尬的自己摸根烟在边上蹲着。
丁三过来抓饭,盆里已经光了,嘴上骂着娘。陈锋见到就招呼过来。
“小样,刚才枪打的挺准啊。”
“长官,是你指挥得好,小三就是瞎整。”
“哈哈,狗屁扯,兄弟们玩儿命,我就不信小日本还能他妈蹦多长时间,你挺面熟,是老兵油子吧。”
“报告长官,我是三营的,我叫丁三。”
“你别立正,稍息吧,大家就是唠嗑玩儿。你老家哪儿的,听口音东北的吧?”
“长官猜真准,我老家是沈阳的。”
“哦,我是保定的,弟兄们好好打,早晚打回你们老家去。”
丁三听了陈锋的话,血一下就热了,两个人此刻都没想到彼此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结了生死的交情。
闻天海见陈锋不搭理他,自己也觉得没趣,就默默地抽烟,心里盘算着这仗完了,什么时候调动到别的团升一级。最好是到师部去,这样离火线就远了,这年头子弹可不长眼睛。闻天海心里觉着,日本确实很强大,****能不能打得赢真是没准儿,自己的小命卖在这儿就有点不值得了。什么国家不国家的,完蛋操,只要吃香的喝辣的,谁当主子不是个当。也正是这念头埋了祸根,多年以后,闻天海在这个团起义前夜死在陈锋手上。
三个人正说着话,陈锋神色一紧,两支手突然把闻天海、丁三拉着往边上拖,嘴上骂着,“他妈的小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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