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荒原
一只狍子机警地环顾着四周,它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远处都是蒙古高原一望无际的积雪。在这个季节,整个高原被西伯利亚的冷风吹着,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恨不得拼命守住身体的热量,以保证能够度过整个寒冬。那只狍子将雪拱开,啃食积雪下的草根,它费力地把所有能补充热量的植物根茎都吞食下去。
远方传来当的一声枪响,就在狍子定住脑袋倾听的时候,一发子弹穿透它的脖子。它被巨大的推力撞倒在地上,无力地想要爬起来,但脖子喷射出的血很快让它整个身体脱力,只能等待着死亡的安排。
远处的雪地上,两个饥肠辘辘的人耐心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枪声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慢慢起身朝这边走过来。荒原的积雪很厚,两个人走得很笨拙。前面那人个子高大孔武,尽管瘦的眼睛深陷了下去,但从目光中还是能看出杀气和锐利。后面的那个身材瘦小,年纪约摸十五六岁,尖尖的甲子脸,戴着破烂不堪的狗皮帽子,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尽管有点跟不上,但嘴里却不叫苦。
如果不注意看,这两个人和普通的牧民没什么区别,只是衣服更加破烂罢了。高个子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衣,脚上是桦树皮做的鞋子,里面塞着棉花。矮个子和他差不多,只是鞋子看上去还凑合,用布袋子把豁口绑了起来。
但要是仔细看的话,两个人又和牧民不同。他们腰上都扎着牛皮的武装带,左肩到腰上斜背着棉布子弹袋,两个人手上都端着步枪。
高个子在催促后面的瘦小甲子脸,“小三,快点,三泡稀一拉就走不动路了,那咋整,还当个啥兵啊。”
矮小的甲子脸也不说话,他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跟在后面。但能看出来,甲子脸已经走不动了。高个子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地上的死狍子前面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狗皮帽子,头顶直冒热气。他的头发和胡子又长又脏,结成了球,脸上都是土,显得脸黑糊糊的,一张嘴衬得牙雪白。
高个子费劲地抓起狍子,狍子腿还在抽筋,嘴里呼呼往外吐气。高个子对着伤口就喝狍子血,热腾腾的血流到胃里,顿时体力补充了很多。他抹了抹嘴,这时小个子也走了过来,他招呼着,“小三,喝吗?”
小个子饿得眼冒金花,这短短两百多米,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迟疑地看着狍子,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最后饥饿的本能让他什么也不顾了,他吮住狍子的伤口,一股腥热的液体流到他嘴里。他被那股腥气呛着了,哇的一口吐了出去。高个子一个嘴巴抽了过去,“妈的,不想喝你也别吐啊。老子当土匪的时候,能喝口这个就能活一条命,妈的,给我喝。”
小个子被责骂的只好又喝了几大口,慢慢适应了腥气。狍子血流到他的胃里,他感觉体力恢复很多。脸上被高个子打得热辣辣的疼,小个子暗自发誓,以后等再上战场,找个机会非杀了他不可。
刚才的狍子肉增加了他们的体力。休息片刻之后,高个子把狍子腿拿绑腿带绑起来,两人用步枪抬着往几公里外的桦树林走去。
等快到林子的时候,早有人迎了过来,接过了狍子,大家兴高采烈地簇拥着这两人,如同簇拥英雄一般。狍子被迅速剥皮放血,大卸了几块扔到一口破锅里面煮。尽管除了盐什么都没放,但大伙儿还是吃的很高兴。这三十多人至少两天多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高个子耐心地坐在火堆边上捧着一块肉啃,他啃的非常仔细,差不多每个肉丝都不放过。不好啃的地方就用刺刀把肉挑出来。他一边啃一边和火堆边瘦削身材的人说话,“长官,这雪怕是没个几天停不下来。我们下一步该咋整。”
瘦削身材也在认真地啃着骨头,他恨不得把里面的骨髓都全部吸出来,听了高个子的话,他停下来琢磨了一下,然后一脸无奈的表情,“还能咋整,等这场雪停了再走,反正不管咋样,我们一定要走到关内。”
高个子也不说话,继续对付手里的肉,然后从锅里拿刺刀扎起一块肉,递给坐在他身边的小个子。“三儿,再吃一块,你年岁小,还长个子呢。”
因为狍子是他们两个打的,所以尽管小个子多吃了一块,但没人敢说个不字。高个子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小个子,心里暗自地佩服。没想到丁三居然跟着部队一步不拉地走完了这么艰难的行军,部队上次在嫩江边被鬼子切断后路,被迫翻越大兴安岭,然后沿着山脉东侧一路跋涉。因为没有地图,所以绕了很多弯路。特别是翻越大兴安岭,整个就根本没路,沿途还不敢问老乡,怕有人告密。
幸亏曹猛以前跟在一个老客后面上山采过人参,所以勉强还能摸着点东南西北。部队就这么跌跌撞撞大半个月才勉强走了出来。等出了山就碰到下雪,三天两头雪就封住了路,这一路上狼狈到了极点。很多人鞋子都破了,脚丫子伸出来卖呆。为了不暴露行踪,部队一直都是昼伏夜出。这样一来就更加寒冷,路上三天两头有人当逃兵。孙寒倒不觉得当逃兵的都是想去当汉奸,关键是天太冷了,再加上弄不到吃的,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但大家谁都没想到丁三居然一直没跑,这让孙寒、武鸣这些人实在是搞不明白。更搞不明白的是李雄明,丁三一直是他手下的兵,所以他隐隐地觉得丁三是个好苗子,以后绝对是打仗的材料。
其实谁都没有想到,丁三一直没跑是因为他想打死李雄明。在丁三看来,要不是那天李雄明把他摁在地上,没准儿他还不会当兵呢。现在既然当上了兵,丁三就不想再被人欺负。结果李雄明觉得丁三应该好好摔打摔打,对丁三的责骂就尤其得重。三来两下,丁三老是挨打,心里面就认定了非把李雄明打死不可。但他要等机会,等在战场上从李雄明身后放冷枪的机会。
就这么着,丁三一直咬着牙跟着队伍走,要说人的精气神真是重要。过了大兴安岭就是蒙古高原的大荒草滩了,几天吃不上一顿都算正常的。好多人走得累趴下了,唯独丁三坚持了下来。
在蒙古高原上又走了大半个月,结果遇到了暴雪,那雪花飘的,拳头大的雪片往人身上砸。这么一来实在走不动,只好找了片林子宿营,打算等雪停了再走。也该这帮人走运,林子里面居然有处荒废的小煤矿,好歹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部队停下来之后,孙寒组织几路人马出去打猎,能打着什么都行,只要是能吃的。这会儿好多人身上只有一点野菜和干草籽,这么下去别说行军走路了,躺那儿都撑不了几天。
半上午刚出去李雄明带着丁三就先打到了一只狍子,扛回来之后大家美美吃了一顿,虽然不能每个人都吃饱,但至少肚子里面有了东西,力气也回来了很多。
等到下午,曹猛和武鸣都带人回来了,武鸣打了几只兔子。曹猛更神,抬进来几只羊,居然还有一大坛子酒。孙寒看着奇怪,就问着羊和酒的来历。曹猛见瞒不过,只好老实说是拿步枪换的。孙寒叹了口气,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连枪都要拿去换吃的了。
边上的兄弟看孙寒脸色不对,就开解说秦叔宝当年还卖过马呢。
但孙寒并没有怪曹猛,损失一条枪,总比人心散了兄弟们带着枪逃跑强。有人说带枪跑的就是汉奸,但孙寒觉得这荒郊野外的,带着枪主要是防身。所以现在每次宿营都把枪支统一收缴,只有站岗的背一支,而且枪膛里只给一发子弹。后来走的地方都是荒郊野外,连个人烟都没有,哪还用站什么岗,干脆就不设岗哨了。
曹猛看着孙寒没怪他,心里多少踏实了下来。孙寒让大家都喝点酒御寒,但不许喝多。剩下的酒封起来,等到天更冷的时候再喝。孙寒自己爱喝酒,但这次他忍住没喝,好让自己兄弟们多喝一点。
就这么一连几天,还真打到了不少野物。李雄明还打到了一只狼。那天碰到两只狼,好像一公一母,李雄明一枪就把那只公的撂倒了。没想到那母的舍不得离开,绕在公狼边上死活不肯走。等李雄明走近了还围着公狼转呢,边上人要开枪,李雄明不让,说这是背仁义的事。最后坚持要把那只公狼埋了,其他兄弟也不敢反对,私下都议论李雄明脑子让驴踢了。
尽管是荒原,但兄弟们凑合着也能有点东西吃,好多人说干脆就在这里待到开春再说吧。孙寒没同意,他是在琢磨鬼子如果能把东北打下来,那么此处也跑不掉。总之还得往南走,只要能到察哈尔,那兄弟们就安全了。
没几天,雪终于停了。孙寒带着兄弟们继续向南行军。荒凉的蒙古高原上,雪地一眼望不到头,只有远处隐隐的地平线在默默地横着。雪地里反射的白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到了晚上眼泡就往外流水。每个人的脚上都生了冻疮,脸上被冻得青紫青紫的。西北风从地上把雪沫刮起来往人衣服缝里钻,寒冷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把人身上的热量切下来。
惨红如血的太阳悬在天边,将荒原上这群败兵的影子拉得很长,此时谁能想到这群人此后还能成为一支钢铁劲旅,驰骋疆场最终将逼得他们背井离乡的日本鬼子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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