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消沉
连续好几天,鬼子的飞机天天飞过来轰炸,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强度也不一样。如果是晚上,地面上的防空火炮打出来一道道橘红色的火光,非常壮观。
沿着防线,几个军合力组成了递次纵深的防御网,整个战区能动员的力量都动员起来,没完没了地挖工事,所有人都非常疲惫。
其实陈锋非常反感和日军打这种工事对垒的阵地战,鬼子的优势是火力,即使把工事修的再好,最后还是得人往里面填。鬼子密集的炮火打过来很容易造成巨大伤亡。陈锋觉得日军特别喜欢攻占大城市和重点地段,往往会不计伤亡地反复争夺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的地方。
针对这种战法,陈锋觉得应该保持机动把鬼子防线拖长拖垮,同时小部队袭扰。利用防线漏洞,用精锐部队大胆穿插迂回,打掉他的指挥机关、后勤给养。以优势兵力围攻他的小股部队,伤他十指不如断他一指。甚至可以集中几个军,围住他一个师团往死了打,务必全歼。
可惜当时陈锋的这种思想在军里没市场,甚至以前潘云飞当头的时候都不主张这种打法。几年后,陈锋率部起义,终于把这种打法张扬的淋漓尽致。此后在朝鲜战争上,陈锋部长途奔袭,一出手就断掉美军一支王牌军的后路,应用的就是这种战法。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当你把敌人打得无暇打你的时候,那就赢得了战场的主动。
团里的新防区是一大片开阔平原地形,非常有利于日军的机械化展开,为了防止日军的坦克长驱直入地冲过来,兄弟们只好在阵地前面没完没了地挖沟。
这天下午团里遭到了炮击,听声音不是山炮之类的轻型火炮,最起码是重型的榴弹炮。炮击刚刚结束,远处就飞过来一架小飞机,陈锋抄起望远镜看,是一架炮兵校射的侦察机。看到这种飞机也就意味着不远的地方有日军的重型火炮,规模最少是一个联队的规模。
看着这架耀武扬威地嗡嗡叫着盘旋的小飞机,陈锋心里就来气,命令所有人开火,轻重火力打了半天,小飞机好像连根飞机毛也没掉一根,大摇大摆地飞走了。这把陈锋几个气得够呛,看着天上直想骂娘。
战后陈锋的几个孩子都去学了军工专业,其中两个是搞飞机制造的,这个可能和当年陈锋打仗时总被敌军飞机欺负有很大关系。当年陈锋想的最多的是,什么时候咱中国人自己造的飞机能在天上耀武扬威啊。
陈锋找来丁三,他想安排一次侦察,如果没猜错的话,阵地前面很可能部署了鬼子的一支步兵部队,而这支部队之所以还没开始进攻,估计是想等到他们的各个战术进攻部队都部署到位。
丁三本打算晚上过去侦察的,但陈锋想了想没同意,因为这里部署的兄弟部队太杂了,而且也是刚刚过来,对地形并不熟悉。
当天清晨丁三带着排里的兄弟出发了,他虽然现在是排长,但还是保持着亲身涉险的传统,所以走在搜索队伍的最前面。他利用一处人工林小心地向前面搜索。等走到林子边的时候,他看到前面飘来了淡蓝色的薄雾。可能是搜索太紧张了,而且这是他当上排长后第一次执行任务,他立刻想到了是毒气弹,忙招呼大家套上防毒面具。
结果有个兄弟图轻省,没把防毒面具带身上,这下傻了,吓的蹲在地上。雾飘得很快,排里的兄弟立刻被罩在雾里面,那个没戴面具的兄弟在雾里面直喘粗气。丁三突然意识到不对,如果是毒气弹,那这个兄弟现在早已经开始呕吐了。想到这儿,他把面具摘掉,感觉不到刺眼,又浅浅吸了口气,然后招呼大家把防毒面具摘了。
妈的,是普通的晨雾,可能是水气重,所以颜色有点蓝而已,丁三想想就好笑,自己怎么跟个新兵蛋子似的。他走到蹲在地上喘粗气的兄弟边上,轻轻抱着他,然后拍着他的背安抚说不是毒气弹,是早上的雾,你看我们都把面具摘了。
被紧张弄得失控的兄弟慢慢平静下来,他也意识到这是场普通的晨雾,慢慢地呼吸变得平静,他看着丁三和蔼的目光,而自己刚才被吓得哭了一脸的泪。
队伍重新出发,丁三亲自带领一个班走在最前面,他对自己的直觉很自信,如果有危险发生,他相信自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但直觉往往会欺骗自己,当他在林中被所谓的毒气弹搞得紧张兮兮的时候,日军的一支小部队已经察觉到了动静。
在雾里面大家的能见度都很低,丁三似乎觉得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其他兄弟了,而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时他看到前面怎么有个黄色的影子,霎时间他意识到是鬼子。与此同时对面的黄影子开了一枪。玉皇大帝外加菩萨保佑,丁三在想这个鬼子一定是个新兵,这么近居然没打中自己。
丁三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就拨开了保险,端起冲锋枪一顿扫射,同时大声命令大家一边开火一边掩护撤退。
大家手忙脚乱地撤退,丁三留在后面,他使的是冲锋枪,火力能压制住鬼子。子弹嗖嗖地划过来,这种子弹声音最吓人,说明子弹弹道离自己很近。丁三也没在意就打空了弹匣子,他正在换弹匣的时候,一个鬼子冲得近了,端着刺刀就捅,丁三把空枪将就着当棍子使,往后退的时候被地上的尸体拌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鬼子冲过来,高高举起步枪,刺刀对着丁三就要捅。
这时一蓬子血从鬼子胸前飞出来,丁三左手端着手枪从地上跳起来,对着鬼子连续开枪,直到子弹全部打光,嘎巴一声空仓挂机。丁三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手枪早上着膛,而且在地上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拽出手枪掰开保险。
当勤务兵的时候,丁三一直保持着随身带手枪的习惯,执行任务前手枪子弹上满,顶上火,关上保险。他擦枪油给得少,基本上干擦,枪械保养的非常好。后来他不当勤务兵了,手枪也就上缴了。现在用的这支手枪以前是陈锋的,丁三晋升为排长的时候陈锋把自己的佩枪送给他当礼物,没想到这次救了丁三一命。
丁三一边掩护排里的兄弟往回撤,一边朝身后的鬼子开枪压制,一直冲到一大片稻田边上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声像是钢飞快锉在铁条上的声音。紧跟着,他被一股巨大的气浪抛向空中,气浪带着烤人的温度和致命的弹片把丁三像块湿抹布一样拧出鲜血,然后重重地掼在地上。
丁三再次挣扎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面前一片白色,他舅子的,自己不是死了到黄泉路上了吧。白色迅速消散,眼前一束手电筒的光线,他眼睛适应了一下,瞳孔迅速收缩。手电筒被拿开,一个中年人低头看着他,丁三觉得自己头非常疼,他伸手想抓枪,这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那个中年人轻轻地按着丁三,嘴上说着什么,丁三听着好像在水里听岸上的人说话一样。那个中年人做了个手势,丁三明白过来,他要扶自己起来。这时几只胳膊把丁三的上身慢慢扶起来,丁三的视角从天花板慢慢移下来,扶他起来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上身都钻心地疼。
他背后被垫上枕头,从这个角度看人很费劲,他觉得好像脖子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他把眼睛使劲往下看,差不多看到鼻尖的时候才看到自己的床前围了好几个人,有穿军服的,也有不穿军服的,还有几个护士。
这时有个人军服笔挺,是上好的呢子,胸前一排子勋表。他抓起丁三的手握着,丁三觉得他动作太生硬,自己的肋部一阵刺痛。那人说了什么丁三压根儿就听不见,正在努力试图听的时候,突然一道相机的闪光灯闪了一下,丁三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恶心的很难受。那个军官见拍完了照,手一松丁三的胳膊无力地掉了下来,砸在床面上,他再次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时听力恢复了一点,他听护士说,自己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上午才刚刚醒过来,主治医生听说他醒过来了就匆忙来看。正好一个大官来医院视察,听说有一个昏迷了一个星期的排长刚醒过来就来慰问,带着记者拍了照就走了。护士说你很走运,估计照片会上报纸。
丁三听力损失了很多,护士费了半天劲才讲明白。丁三问的就更费劲了,他的颈部取出了一发弹片,现在脖子上包着纱布。两个人差不多花了十几分钟,丁三才搞清楚自己的伤势。
侦查的那天,他是被一发迫击炮弹击中的,身上七处伤,肋骨断了三根,腰上、肩膀上、背上和大腿都取出了弹片。用护士的话说,是三个医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他重新缝起来的,而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就像几大块互相没什么大关系却连在一起的碎肉。
丁三突然在想,自己伤这么重,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没准儿等仗打完了都没好,这样一来自己就不用打仗了。丁三不知道有“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的成语,要是知道他一定能用上。总之自己还活着,而且远离战场,这里可以喝到热水,甚至还可以让护士喂他糖水喝,他很知足。
糟糕的是自己恢复的出了奇得快,甚至想慢点都没戏。两个星期后丁三已经能在搀扶下下地了。但新的问题暴露出来,由于脑部受创,他的平衡能力很差,一走路就发晕,恶心的想吐。
至于脑部是怎么受创的,医生也搞不清楚,是爆炸的气浪还是他掉在地面摔的,谁都不知道。但丁三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医院不会让他路都走不了的情况下回部队。
现在他已经可以不吃流食了,医院的手擀面和米饭敞开了吃,以前在前沿经常要吃冰冷的窝头,但现在可以吃上热的饭菜,丁三觉得简直过的跟个神仙一样。
到了晚上,有时候疼痛会折磨的彻夜难寐,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自己的爱人小高,想起部队的兄弟,想起很多人。但他见不到他想的人,这就是他娘的战争,把你所爱的人和你分隔开。
为了见到他们,你就必须拿起步枪,反正丁三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不知道什么爱国主义,反正自己必须打仗,等打完了仗才能有好日子过,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但他所期待的好日子最终还是没过上,他短暂的戎马生涯,最后铸就他人生的辉煌,同时也让更多的中国人过上了好日子。那个年代像丁三这样的普通军人数不胜数,当他们的后代过上当年他们在战壕里谈论的好日子的时候,丁三的骸骨正安静地长眠于朝鲜的某个山谷中。但这所有的一切,丁三都觉得值得,管他娘的那么多,他相信自己深爱着的女人还活着,自己为了她也要活着,也要打仗,就他娘的这么简单。
确实是这样,后来小高被批斗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自杀,但是她相信丁三还活着,活在自己的心窝里面,所以她最后挺了过来,看着丁三的女儿嫁了人、生了子。
事实上像丁三这样的军人会一直活着,活在光荣中,活在辉煌中,活在今天每个受到他们庇护的老百姓的心窝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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