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做金牌婆婆、做金牌媳妇(12)
那天,丈夫的几个哥哥嫂子十分隆重地把老人家送来了。见了我,老人家先是笑,我叫了一声妈后,就听见婆婆很让我意外地问了一句话:“坤坤娘,你还写吗?”我愣了一下忙说:“我还写。”
老人家眼里隐隐地现出了一丝不快。我知道她老人家最不喜欢我每天要写字。十几年前就因为我天天要写作而对我有意见。老人家毕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见我感觉到了什么,便马上对我笑着问:“你家俺妹妹还好吧,俺兄弟还好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的父母。我连忙说:“还好。我妈还常想着您哪!”
婆婆从来不忘这些老理。
晚上,来送婆婆的哥嫂们全都走了,我悄悄地示意丈夫说:“天晚了,妈可能累了,你去安排妈睡觉吧。”
丈夫搀着婆婆去了,我没有过去。我怕说出不合适的话来让婆婆不高兴。过了一会儿,丈夫来到小客厅里悄悄地对我说:“他奶奶非要睡我们的大床。”
我看着丈夫,心里有点不自在。我说:“让妈睡坤坤的床多好,那是个母子床,又宽又大,她一个人睡多舒服。”
丈夫说:“我说让她睡那个屋,可她非要睡大床,还非要丫丫陪她。”
听了这话,我笑了起来,悄悄地说:“他奶奶怕来我们家没有权威了,就先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她想咋就咋吧。”丈夫也笑了起来。
可是十三岁的女儿却偷偷地跑过来悄悄地对我说:“妈妈,我不想跟奶奶睡觉,我想一个人睡,她的身上有一股老人味。”
我也悄悄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你的奶奶,你不能嫌弃老人。咱先说好了,你要是有一点对奶奶不恭敬的地方,妈妈可不饶你呀。”
女儿说:“妈妈,我知道了。”女儿撅着小嘴回到自己的房间,抱出自己的被子来到奶奶睡觉的地方。
我只好在女儿睡的书房里的小床上睡下。丈夫非要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我说:“你快去坤坤的母子床吧。”
丈夫不说话,硬是挤在我的旁边睡下了。第二天,他一早就起来了,并悄声地说:“昨天晚上,我差点摔了下去。”
我小声地说:“你怎么不对你妈说去。”
他笑了笑就出门买早餐了。我捂上被子想再睡一会儿。可刚迷糊住就听见有人大声地叫我,我连忙坐起来,只见婆婆摸索着扶着墙走进来。她笑着对我说:“我满屋里找您,寻思着您上哪里去了?这大早上的。坤坤他爸呢?”我被婆婆逮在被窝里,感到十分地难为情。而且,我也知道,那一年她就因为我晚上写作,早上不起床而对我有些生气。因而红着脸说:“坤坤他爸爸买馍馍去了。一会就回来。”
婆婆并没有感到我的难为情,或许是感觉到而没有太在意我早上不起床的坏毛病。她很安详地和我说着话。说她来之前柜子里还有几个苹果,如果不给孩子们吃了,准捂坏了:她的被罩让大嫂洗了,不知道收起来了没有。等等,等等。
我静静地看着她,慢慢地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位老太太就是我的婆婆吗?她就是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吗?啊,那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啊!为了防止婆婆在我们家的地砖上滑倒,丈夫特意铺上了地毯。婆婆像皇后一样走在大红的地毯上,但是婆婆的感觉还是不如走在家里的土地上。这一点我深深地理解。婆婆一再对我说:“我住两天就走。”
我笑笑不语。我想起丈夫说的话,心里总是想笑。为了让婆婆过得好一点,丈夫不让我进厨房,每天都是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忙活活的,婆婆看着儿子那么认真地做着这一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可怜哪!”然后眼睛就红了。听到她这一声感叹,我的心里也十分得不是滋味。好像她的儿媳是白吃饭的。我想进厨房给丈夫帮点忙,可是丈夫又把我骂出来。他说:“你陪着他奶奶说说话。”
一时的,我真的左右为难。丈夫让我和婆婆对坐在客厅里说话,并等着他把菜一个一个地端上桌来。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当我们坐在饭桌上吃饭时,婆婆就看着我和丈夫的脸。她的脸上露着不解和惶惑,我的心里便格外得不自在。她真不明白:她那健壮英俊的儿子为什么娶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媳妇儿还整天乐滋滋的。
我知道婆婆对我的各方面都是满意的,长相,人品,为人处事,对家里的贡献等等,但却对我不能走路感到深深地遗憾。就这一点来说,我也深深地感到对不起她老人家,因为我现在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我知道她内心深处的隐痛,但我又多想对她老人家说,这不是我的罪过,如果不是我的残疾,也许就没有我和她老人家这一段婆媳的缘分。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这是宿命。但婆婆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什么。她依旧看着儿子忙来忙去。丈夫有丈夫的想法,他总说:前些年我不在家,你受累了,这两年我在家好好做饭,你也好多多写点东西。
遵照丈夫的旨意,我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去书房打电脑。丈夫就在阳台上陪婆婆说话。头几天,他们说得很热烈,东家长西家短的,可是过了几天,他们母子俩便相对无言了。
一天,我在书房里写东西,突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我惊恐地回头,看见婆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门框笑着看我。我愣了一下从痴迷的境界中回过神来。她问:“你干什么呢?”
我只好说:“我写字呢!”
婆婆笑着说:“你现在用这样的算盘写字。咱大队里的干部都用这个算账。这样的算盘算得快是不是?”听了婆婆的话,我只想笑,但我没敢笑。想一想,婆婆说的也没有错呀,电脑不就是计算机嘛,计算机不就是算盘嘛。
我的脑子还沉浸在我构思的文章里,但是婆婆却没有走开的意思,她走进来坐在我跟前的沙发上,和我说起了生活中的小事。我有点心不在焉。但婆婆却越说越兴奋。这时候,丈夫走了进来,看见婆婆坐在我的跟前,而我的电脑还开着,就笑着说:“娘,您怎么不午睡了?”婆婆显得有点不高兴地说:“俺整辈子睡,还能睡得着吗?”
丈夫笑着说:“您不想睡就算了。我给您开开电视,您看戏吧。”婆婆看了我一眼,知道了丈夫的用意,眼神里透出一丝的不快,但她还是让丈夫搀去了小客厅看起了电视。丈夫打开了VCD,放的是河南曲剧《墙头马上》。被婆婆这一打岔,刚才心里的那种写作的欲望消失了。我有点烦乱地关上电脑,也来到了小客厅。婆婆见我过来了很是高兴,对我说:“你不写了?”
我说:“我有点累,不想写了。”
婆婆很理解地说:“就是,你还写那干什么,整天使脑子,还不得使坏呀,别写了,现在有吃有喝的。”
我怎么回答婆婆呢,我知道她一向反对我写作。特别是一个女人家不干什么活,整天趴在那里写呀写的,用她老人家的话说还不如捻个麻绳子纳鞋底呢。于是我对婆婆说:“妈,您不知道,这是我的工作,我要是不写呀,公家就不给我开工资了。您说说,我不写能行吗?”
婆婆看着我愣了愣神:“可怜呀,不写就不给开工资?!”
婆婆不说话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以为她忘了这话茬呢,可是过了半天,她又对我说:“慢慢的坤坤大了就好了。您儿子赚钱给您,您就不用这么使脑子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说些什么。婆婆接着又说:“你看我,现在不就指着儿子嘛。你五哥每年都给我两千三千的花花。你和坤坤他爸爸还给我买这买那的。还有你姐给我洗洗刷刷的,人老了不都是靠儿女嘛!”
我说:“我要是老了也像您老人家这样享福就好了。”
婆婆说:“你别使坏了脑子,有个好身体,老了也有福享。……坤坤娘,你那会儿有病住院,俺家里你这些嫂子都想去看你,可是千里遥远,俺都不能去。……”
婆婆的话让我很是感激。丈夫出去买菜了,我正想着什么,忽听婆婆说:“坤坤娘,我给你唱个歌听听?”
我一听感到很新鲜,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有这样的生活情趣,真是不简单。我说:“行呀,您唱吧。”
婆婆一听就来了兴趣,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那是一首歌颂耶稣的赞歌。她唱得是那么专注,那么用心,那有点浑浊的眼睛由此而格外地晶莹起来。她正唱着,丈夫推门进来,她的歌声戛然而止,我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不唱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俺儿嫌我。”
我说:“您唱歌他嫌什么。”
她不说话了。
从那以后,我发现,她竟然在她儿子的面前这样的不自然。我悄悄地对丈夫说了。丈夫说:“她想唱就唱呗,我又不管。”
我笑了。我说:“坤坤奶奶在这里,我又没有过多的时间陪她,你要想办法呢,如果你不想办法,她就住不长。你多陪陪她还可以增进感情。”
丈夫说:“你胡扯,儿子和娘的感情是天然,还用培养?”
我说:“这种天然的感情是不用培养。可是到了这个年纪,如果你不注意的话,她就会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丈夫点点头说:“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她。我想想办法吧。”
好几天过去了,丈夫还在想办法。他发现有一个九十一岁的老太太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而且也信耶稣。
于是丈夫费了很大的劲把那个老太太搀回家来。我在书房里听着那两个老太太的对话又想笑又为她们难过。由于语言不通,她们老是打着岔儿说话。婆婆说东,那位老太太就认为是西,婆婆在十分的热情里感到了一点点失落。丈夫为她们端来了西瓜,她们相互谦让着,到最后,她们谁也没有吃。见她们说得热闹,我也来到了客厅,试图给她们做点翻译,可是我也听不懂那位老太太的话。最后婆婆对她说“你也信耶稣,我也信耶稣,我们都是耶稣的儿女,我们都是姐妹,我给你唱耶稣的歌吧。”说着婆婆就唱了起来。
我看着婆婆,发现她老人家竟然有着孩子一般的神情。我就这样看着她唱完那首歌,她看着我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有了一点绯红,她说:“俺唱得不好。老姐姐,你也唱一个吧。”
老太太笑着说:“我不会唱歌,在教堂里都是别人唱我听。”
她正说着话,忽听得外面有人叫她,她回头对丈夫说:“我儿子叫我吃饭了。”
丈夫只好送她下楼。婆婆很是着急。她大声喊着丈夫让他好好扶着老人家,一定要把老人家送到家。丈夫答应着送走了那个老太太。婆婆盼着她下次能够再来,可是那个老太太却没有再来,也许是她走路不方便。
丈夫的生日到了,丈夫对我说:“咱们是不是到饭店去吃一顿?”我说:“算了吧。妈的腿不利落,你还要带着我。怪麻烦的。在家里炒几个莱就行了。买几个好菜。”婆婆知道了非要给丈夫一百块钱。我怎么能要婆婆的钱呢。婆婆的钱都是五哥给她的生活用钱,所以我坚持不要。婆婆一脸的不快,她说:“这不是好事吗?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老娘给他过生日,这不是好事吗?”
婆婆很坚决地把钱塞在我的手里。丈夫说:“给咱,咱就拿着。”由此,我知道了,婆婆也是一个倔老太太。
每天我写字的时候,婆婆就格外得寂寞。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使劲地朝外看着。或者她就在屋里逛逛。有一次,我正在打字,忽然听到“咣当”一声,我连忙来到外屋一看,婆婆把卫生间的放洗漱用品的玻璃架打掉了。我的心放了下来,原以为她摔倒了呢。我笑着安慰她,她却不好意思地说:“人老了无用了。”
看着婆婆寂寞的神情,我尽量地抽空陪她。有一天,我们娘儿俩对坐在我卧室的大床前,她凝视着墙上的一幅油画。看着看着她突然问我:“那墙上的画儿多少钱?”我想了想说:“一百多块吧。”
婆婆不解地说:“花一百多块买那个干什么,光腚拉碴的。真难看。”
我听了笑起来。那是一张仿西方人体油画,是我让丈夫买的。虽然不会画画儿,可我从小就喜欢,要不是我的经济条件不行,从小就学画了。这次搬新房子装修,我特嘱咐丈夫去为我买了这张画挂在了我的床头上。但这张画儿仿得不好,品位也不是太高。我想,等我经济条件好一些的时候,我再去买一张好一点的来。婆婆要是知道了我的这些想法,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正想着,婆婆又问:“坤坤爸爸买这个干什么,不学好,那大光腚有什么好看。”
我笑着附和:“就是,大光腚有什么好看的,他非要买回来看。”
婆婆又说:“俺看着还不如你那些照片好看呢!”
我听了暗自伸了一下舌头。墙的对面挂着我的一张黑白艺术照,那张照片里的我也真的有一点美丽。可是有点美丽的我怎么也比不上那画上的美女啊。我笑着说:“妈,您是偏心啊!”
婆婆说:“俺有什么偏心,俺说的不是实话吗?”看着婆婆的神情我不知再说什么。晚上,我偷偷把婆婆的话告诉丈夫,丈夫笑得前仰后合,捏着我的鼻子说:“都是你让我买的,却说什么是我让你买的。”我也笑得前心贴在后心上。
在我和丈夫的心里总是把婆婆当做了小孩子。可婆婆却总说人老了无用了。吃饭的时候说,一个人呆坐着的时候也说。我感到了她心中的那种生命到了尽头的凄凉。我真的很同情她,可是我帮不了她。因为生命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忧郁闪现在了她的脸上。她开始想回家,我和丈夫尽量挽留着。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我养一个怪喜,我养一个怪喜。可现在一个老的无处搁。”
我感到问题有点严重。我说:“您和别人不一样。您不是一个老的无处搁。现在大家不是都抢着把您接到家里享福嘛,怎么是一个老的无处搁呢。我和坤坤他爸想把您留在我们家过安稳的日子,不愁吃穿的日子。”她有点不高兴地说:“俺知道。可您没看《墙头马上》的戏吗?—个老的就是没处搁。人老了可怜哪!”
一连几天,她的情绪都不太好。我对丈夫说了,丈夫也感到有点发愁。我只好放弃写作,每天吃完了饭便坐在阳台上和她唠唠家常。谁家的孩子满月了,谁家的礼还没有封,谁家的鸡该下蛋了,等等。我一边听她说话,心里一边着急。我那几篇小说正等着写。但是我没敢说。
看着婆婆忧郁的脸,丈夫也发起愁来。我们都害怕母亲因孤寂而有病。一天,婆婆对我说:“你三哥也不来接我。”
我说:“三哥不是来电话问您了吗?让您安心待在这里。”
听了我的话,婆婆很不高兴地说:“就你三哥弯弯心眼子多,诓我来的。他们合起来诓我,想让我死在这里坑你们。”
我说:“妈,您不要这样想。他们是儿子,我们也是儿子。您老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您享福就行。”
但婆婆似乎不认同我的话,一脸的不高兴。她呆呆地坐在阳台上不理我们。日子就这样发僵了,我也有点不知所措了。丈夫的脸上显出了愁容。我对丈夫说:“妈想回就让她回吧,不然的话,她要是有病了,我们咋办?”
丈夫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十分钟的时间,他就通知了他在外地的哥哥们。当我们把这个消息通知了婆婆的时候,她高兴地笑了起来。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因为婆婆要走了,丈夫多炒了几个莱。婆婆对丈夫说:“能吃多少,炒那么多的菜,吃不了都瞎了。”
我说:“妈,不是您要走吗,让您多吃几个菜。”
婆婆听了呛我一句:“我能吃多少?”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我没再说什么。也许是婆婆感到了我的不快,忙说:“你们孝顺,俺知道。可那也是钱买的,吃不完,不瞎了吗。日子要慢慢地过,有吃的有喝的,要感谢主。都是主给的。”
丈夫在旁边听了小声地说:“都是主给的,不是您儿子给的。”
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婆婆的耳朵特别得尖,她一下子就听见了。她说:“儿给的,也是主给的。”
怕婆婆生气,我暗自瞪了丈夫一眼。丈夫笑了起来。丫丫也在旁边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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