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格子纸

上学后的兰馨变得更加勤快。每天放学后，别的孩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回家的路上走走停停，玩玩闹闹，好不快活。女孩子们踢毽子，跳皮筋，踢格子，男孩子们追逐着，拿着路边的泥巴互相丢着，甚至用火柴点燃路边沟渠中的野草，看着那越烧越旺的火苗“嗷嗷”地叫着。

兰馨从来都不会出现在她们当中。她说过，上学后会更加努力地帮家里干活儿。她从来不肯在放学的路上作片刻停留，总是早早地回家，坐在灶台边帮母亲烧火，用她割茅草的镰刀刮芋头皮，稍有空闲，她会安静地坐到一边耐心而又细致地搓草绳，或是坐到母亲的纺纱车前，拿着棉条学着母亲的样子纺纱。

兰馨的父亲兰启佩是个苦命的人，兄弟四个都是由瞎子娘抚养长大。三十岁的时候兰启佩才成了家，娶到了比他小十二岁的张家姑娘，也就是兰馨的母亲。兰馨母亲在家排行老幺，从小便没了娘，靠伯母带大，从小没有人悉心教导，很多女孩子家从小就会的针线活儿都不会做，尽管已经有了五个孩子，她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因此兰馨的父亲在这个家庭中的负担就更重了，平日里只是拼了命地干活，脸上难得见到笑容。父母亲从来没有要求过兰馨一定要做什么，可兰馨总觉得，能去学堂上学就是父母亲对自己最大的恩惠，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这样也算是对成天辛苦劳作的父母一种报答吧。

上学后不久，周老师开始教一年级的学生学写字。兰馨特别爱惜姐姐买的那枝花铅笔，她特地让母亲做了一个小小的蓝布套，平时把铅笔套上布套挂在胸前，走起路来有节奏地摆动着，仿佛一个特别的挂件。每次写字时，她都会格外小心地取下布套，用完之后再小心地套起来挂在胸前。她写字从来不肯过分用力，生怕用力过大折断了笔芯。不管什么时候，她的笔尖总是粗粗的，每次削铅笔的时候，她故意不肯削得很尖。她知道细细的笔头写出的字漂亮，但那样容易折断，铅笔用起来太快。

姐姐还帮兰馨买了写字的纸，用扎鞋底的白棉线订了一个本子。那纸是灰色的，很薄，稍稍用力就会划破，写轻了，铅笔字的笔迹又不太不清楚，所以兰馨写字时就显得格外吃力。班里的孩子大多用的也都是这种灰色的纸，只有一个叫宋如梅的女孩例外。

宋如梅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课堂上表现一般，平时在班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自从她从家里带来了一些很白的格子纸后，她一下子成了全班同学关注的焦点。

宋如梅的家住在学堂后面不远，最近几天，她突然从家里带来了一些很特别的格子纸。白色的格子纸在与兰馨用的这种灰色纸摆在一起立刻就能看出区别来，不光是颜色白得晃眼，而且纸张很厚，颇有韧性。当时只有四五年级的学生写作文时，学校里会一人发一本这种格子作文本，在一般的小店里根本是买不到。原来，宋如梅有一个哥哥已经上了初中，哥哥就把小学里没用完的作文本送给了她。宋如梅常常会撕一两张这种格子纸到学校来，对于这个村里教学点上从没有见过作文本的孩子们来说，这纸就成了格外金贵的东西。

兰馨和班上的其他孩子一样常常羡慕地看着宋如梅，羡慕地看着她用格子纸写字，平时各方面表现都很一般的宋如梅因为这特别的格子纸，仿佛一下子变得神气起来。尽管大家都很喜欢，但全班没有一个人好意思开口向她要，毕竟在孩子们的眼里，那纸是拿钱在小店里都买不到的东西。

兰玉和宋如梅经常在一起跳皮筋，踢毽子，两个人玩得很投机，看上去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一天，兰玉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爱，亲热地搂着宋如梅的肩膀说：“梅，给张格子纸我呗！”没想到宋如梅想都没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么好的纸是我哥给我的，怎么能轻易送给别人呢？”兰玉并不甘心就这么被拒绝：“我们是好朋友呢，给半张也行啊。”宋如梅用手捂着桌上的格子纸，生怕别人抢去似的：“好朋友也不行，除非……除非你用东西和我换。”看到这情景，兰馨在心里偷偷地笑了。兰馨知道宋如梅的家境也不是很好，用孩子们的话说是个“好吃宝儿”，看来只要能给她点吃的，就应该能换到。可是，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呢？在家能把肚子填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什么零食带到学校来吃呢？看来兰玉是要不到这纸了。“不给算了！，我还不稀罕呢！”兰玉看了一眼被宋如梅紧紧地压在桌上的格子纸，生气地一甩手转身出了教室。

第二天早上，兰馨的母亲早早的起床出门办事，临走前，母亲对兰馨说：“兰儿啊，饼在锅里，我出去了。”“哦！”兰馨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随口应了声。母亲说的饼叫淀粉饼，是一家人今天的早饭。当时农村粮食紧张，别说米面这些细粮不多见，就连玉米，高粱也不能放开肚皮吃。这淀粉饼用一种叫狗尾糠的东西做成，黑乎乎的，吃在嘴里又粗又酸，甚至有些难以下咽。但对于肚皮都难以填饱的人们来说，这已是很不错的美味了。

兰馨估计母亲已经走远，连忙悄悄地起了床。简单的梳洗过后，她来到灶台前，费力地揭开了沉重的锅盖，一阵热气扑面而来，竹制的锅屉上放着六个黑乎乎的饼。她小心地拿起一个最小的，再用力把锅盖盖上。

在教室门口，兰馨遇到了宋如梅。她轻轻地走到宋如梅身旁：“还有格子纸吗？”宋如梅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兰馨：“有啊，怎么了？”“嗯！”兰馨从身后拿出了还带着热气的淀粉饼，手一直伸到了宋如梅的面前。宋如梅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稍稍犹豫过后，似乎有些不情愿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格子纸，递到兰馨的面前，同时一把接过了那块黑乎乎的淀粉饼。

上课了，周老师绘声绘色地在黑板前给三年级的同学讲着课，兰馨和一年级的其他孩子一起写着生字，用淀粉饼换来的格子纸写出来的字格外的漂亮，白纸衬着黑字，兰馨第一次发现，自己写的字原来也可以这样赏心悦目。教室的后排，宋如梅用一本语文书挡在面前，偷偷地啃着那块格子纸换来的淀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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