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要上学
整个夏天,兰馨总是和兰玉一起割草,一起搓绳,一起玩耍。随着九月的到来,她突然变得孤单起来——兰玉去了村里的学堂上学,而她的父母并没有让她上学的打算。看着周围的伙伴们一个个走进学堂,一个念头也在她的心里暗暗滋长。
大哥兰生九岁进的学堂,成绩一直不太理想,直到十六岁才上到三年级,到最后兰生实在不想再进学校的门了,父亲才同意他回来劳动。兰馨知道,重男轻女的父亲只允许家里的男孩子上学。女孩子,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和男孩子不一样,上再多的学对这个家庭来说没有什么用。生在这样的家庭,上学对于兰馨来说,的确是个非常奢侈的渴望。她尽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想法,依旧每天平静地割茅草,搓草绳。
姐姐兰凤出门的日子越来越近,虽然只是嫁到了前村的西南洋,但兰馨的心中却有说不清的不舍。在这个家里,忙碌的父母亲成天在地里劳作,无暇顾及孩子们,和自己最亲近的就是姐姐兰凤。眼下,姐姐就要到别人家里去过日子,兰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兰凤出嫁那天,兰馨拉着姐姐的手,久久不肯放开。她知道,这一放手姐姐就进了婆家的门,再也不可能每天和自己在一起了。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姐姐。其实,兰凤同样也舍不得这个懂事的妹妹。自己出嫁了,也许家里的不少家务活就会落到妹妹的肩头。兰凤帮兰馨抹去挂在腮帮上的泪珠:“兰儿,别哭,姐会回来看你的!”
兰凤出嫁的第三天,按照当地风俗,是回门的日子。回门又称“三朝回门”,是婚事的最后一项仪式,女儿在结婚后第一次回家探望,主要表达女儿不忘父母养育之恩,女婿感谢岳父母等意思。一般,女方要设宴款待,新女婿入席上座,由女方家族当中年长的亲友陪同吃饭。
知道今天姐姐要回家,兰馨没有起早出去割草,她带着小木凳和晒干的茅草来到屋后的竹园中,准备边搓绳边等姐姐。早晨的竹园空气清新,鸟鸣阵阵。兰馨把茅草顺好放在右手边,挑出几根细长的,娴熟地打个节起好头,然后把绳头踩到脚下。她的双手上下不停翻飞着,随手捡起几根草叶,夹进绳头中,两手颇有节奏地搓着,“唰——唰——”细细的草绳飞快地在她的小手中延伸。兰馨搓绳很用心,搓好的草绳劲儿足,粗细均匀,每次去城里卖的时候总是很顺利。一会儿工夫,兰馨的脚下便有了一大摊搓好的草绳。她站起身来,将草绳一圈圈理顺、框好放在一边,然后又蹲下身来,拿起一旁的草叶。
不知不觉,放午学的时间到了,兰馨已经搓了两捆草绳放在身后。她吹了吹有些发红发麻的小手,侧耳听了听家里有没有姐姐说话的声音。这时远处几个孩子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兰玉和几个一起上学的小伙伴正放学回家呢。她们背着自家缝制的小书包,一齐说着儿歌往回走:
娘十三,爷十四,
哥哥十五,我十六,
看见外公娶外婆,
我在前头放焰火。
谎三哥,谎三哥,
你谎没得我谎多,
我上田里去挑小麦,
扁担头儿上做了个喜鹊窝。
儿歌说完,大家嬉笑打闹着往远处跑去。兰馨低下头来,抓起草绳狠狠地搓了几下,眼中不觉竟有了泪水。
“兰儿!回家吃饭了!”是姐姐在喊。“姐!”兰馨兴奋地叫了一声,丢下手中的绳子,跑出竹园,迎上前去。看到兰馨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兰凤愣住了:“兰儿,怎么哭了?”兰馨立刻低下头去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她两只手拉着自己的衣角,双脚有些不自然地在地上蹭来蹭去。“到底怎么了?告诉姐。”兰馨用手指了指远去的放学的孩子,不争气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兰凤一下子明白了,妹妹是想去上学呢。她把兰馨拥到怀里,抚摸着那夹杂着枯竹叶的蓬乱的头发疼爱地说:“兰儿,别哭,姐今天就送你去上学,好不好?”“真的?”兰馨抬起头望着姐姐。从小到大,姐姐从来没有骗过自己。她知道,姐姐对她说的话总会尽力去实现的。
今天的饭桌上有了难得一见的肉,屋子里也洋溢着喜悦和温馨。兰馨是女孩子,不可以上桌子吃饭,她坐在灶前烧火的小木墩上,侧耳倾听着大人们的谈话。虽然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但这和她上学的愿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知道姐马上就会和父亲说上学的事情,她默不作声,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爷(ya)!”趁着父亲和新女婿谈得投机,兰凤开口了,“兰馨也不小了,你看能不能送她去上两天学,她聪明,不上可惜。”
父亲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说:“哦,上学。我知道兰儿脑子好,可上学要交钱的,我们上不起。再说这家里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的……”父亲把跟前粗瓷酒碗端起来又放了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兰馨从一旁跑了出来,急切地说:“爷(ya),家里的活儿我会帮着做的,只要让我上学,做多少我都愿意……”
“学费我帮她交。”兰凤认真地看着父亲。
沉默寡言的兰启佩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去喝酒,算是默认了。呵,同意了!兰馨的嘴角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她偷偷地朝姐姐看去,姐姐也正笑咪咪地朝她看呢。
吃过午饭,兰凤帮妹妹洗了头,用红头绳扎好两个小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经过这番打扮,兰馨顿时就有了学生的模样。兰凤从家里搬了一张小木凳,带着兰馨去了晏家岱唯一的学堂。说是学堂,其实应该只算是一个小的教学点吧,只有一位老师,二十多个学生,分作三个年级。
晏家岱学堂的这位老师叫周友圣,是整个晏家岱公认的最有学问的人。周友圣读过高中,考过大学。据说当年考大学的时候,文化成绩远远超过录取分数线,但是在体检的时候出了问题。他的肝比正常人的要大,不符合体检标准,一直没有被录取。倔强的周友圣并不甘心,连续复读了两年,每年文化成绩都高出大学录取分数线,总是在体检的时候因为同样的问题进不了大学的门。第四年的时候,周友圣放弃了复读,他相信自己的命运就该如此。他回到晏家岱,当了一名代课老师。
听说学堂的教室就是周老师自己家的房子,是周老师已经去世的奶奶留给他的财产——这村上不可多见的青砖瓦房。兰凤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手绢,那里包着三天前结婚时的捏手钱。她先在周老师那里交了两元钱的学费,再从村上的小店里为妹妹买来一枝带橡皮的花铅笔。兰凤怕妹妹不小心把铅笔弄丢,就在铅笔的末端刻上一个细细的凹槽,再用一根细线系好挂到了妹妹的脖子上。
周老师把兰馨领进教室,安排好座位。兰馨的课桌在教室的一角,桌面有些破旧,左上角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学生掏了一个小洞,透过桌面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脚背,课桌旁边的墙上可能是因为漏雨,有一块很大的霉斑。兰馨可顾不上这些,她有些新奇,有些不安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上课。
“铛铛……铛铛……”周老师有节奏地拉响了房梁上的一个铃铛,所有的孩子立刻一窝蜂地从门外涌进来,跑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规规矩矩地坐好。兰馨望了望窗口姐姐那充满期待的笑脸,跟着周老师和同学们一起读起了课文,声音细细的,颤颤的:“工人、农民、米面、豆子……工人、农民、米面、豆子……”在这读书声中,兰馨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与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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