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割茅草的小女孩儿

八岁那年，兰馨学会了用茅草搓草绳。

茅草是苏北地区常见的野草，草叶细长，韧性十足，是搓绳的上好材料。一九五八年的农村，物质资源极为贫乏，塑料绳少见而且金贵，和它相比，便宜的茅草绳成了社会上普遍使用的捆扎物件的用品。农村的孩子懂事早，兰馨从身边的小伙伴们那里学会了搓草绳，每天割草，搓绳。搓好的绳子可以拿到城里去卖，120米一捆，每捆能卖1毛5分钱。

天刚蒙蒙亮，兰馨悄悄地起了床。她今天和好朋友兰玉约好，去薄家湾割茅草。

本地割草搓绳的人太多，晏家岱的茅草差不多被割光了，人们只能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兰玉的外婆家在薄家湾，听说那里茅草很多。

兰馨急匆匆赶到村口大桑树下，兰玉已在那里等她。两个八岁的小女孩，带着镰刀，挎着篮子出发了。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隐隐约约有几朵形状不一、大小不同的白云在追逐打闹。这时，火红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徐徐上升，升至高空。它放射出五彩的光芒，照遍整个田野。空中不时有早起的鸟儿轻快地掠过，它们的歌声是那么的优美动听，让两个孩子的心更加欢快起来。远处，波光粼粼的龙游河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走了不知多久，她们感觉有些累了。正想停下来歇息会儿，兰玉忽然又惊又喜地喊起来：“兰儿，你看，就在前面，到了！”

这是一处很大的空地，因为离村庄较远，一大片的茅草长得异常繁茂。细长的茅草叶碧绿碧绿，在早晨的微风中轻轻地晃动着，还带着没有散去的露珠。看着这一片上好的茅草，两个小女孩将一路的劳累早已抛到了脑后，立刻拿起镰刀开始挑选中意的茅草。她们在草丛中蹦蹦跳跳，愉快地忙碌着。兰馨甚至还哼起了刚刚学会的童谣《茅茅针》：

茅针茅针两头尖，我吃茅针你上天；

茅针茅针两头长，我吃茅针你上墙；

茅针茅针两头翘，我吃茅针你上吊；

茅针茅针两头红，我吃茅针你吃虫。

草实在太多，当篮子里无法再塞的时候，兰馨万分不舍地望着周围没有割完的草停住了手。就算割下来也带不走，倒不如留着明天再来。

提起装得满满的篮子，兰馨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篮子茅草的分量。草这么多，路这么远，该怎么回去呢？到这时两个孩子才从找到茅草的兴奋中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面临的最大难题。兰玉犹豫了一会儿说：“兰儿，和我一起去外婆家吧，让我外婆送我们回去。”

兰馨稍稍愣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你去吧，我自己回去！”

兰玉担心地问：“你认识回家的路吗？”

“认识，我认识！没事，你走吧！”兰馨从小就是这样，她从不愿意给别人增添一丁点儿麻烦，再大的困难她宁可一个人顽强地面对。其实，只有八岁的她哪里认识回家的路呢，不过，她是个爱动脑筋的孩子，她想：我只要记住方向，一直往西北走应该就能到家的，就这样慢慢往回摸吧。

兰玉吃力地背起篮子朝外婆家的方向走去。兰馨也弯下腰来，将装满茅草的篮子背到肩上。这是一只破旧的篮子，母亲用了多年，把子早已断掉，兰馨用自己搓的草绳系在两侧。篮子背上肩膀的那一刻，她稚嫩的肩膀被草绳勒得生疼。她咬了咬牙，定了定方向，开始慢慢往回走。

太阳渐渐升高，初夏的空气有些闷热，兰馨只觉得蓬乱的头发中一阵阵的又刺又痒，绳子勒着的肩膀有些发麻，那细细的绳子仿佛已经嵌到肉里去了，背上的篮子也越来越重，如同一座小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汗水好似一条条小虫子，从额头上爬到了眉毛上，渐渐迷住了双眼。更多的汗珠从脸颊汇集到下巴上凝成很大的一颗，“啪！”的一声摔落在脚下的草丛中。后背的衣服早已湿透，因为没有穿袜子，鞋子里感觉粘乎乎的。兰馨顾不得这么多了，用脏脏的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拨开前面探到路上来的芦苇，继续向前赶路。

太阳渐渐爬上了头顶，兰馨越走越慢，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她担心起来，如果不能及时回家，可少不了母亲的一顿责怪。家里一共兄妹五个，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两个弟弟，她排行老三。父母亲都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里，拉扯五个孩子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平日里，孩子们一个个都很懂事，从不轻易给家里增添麻烦。

兰馨放下肩上的篮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是一个十字路口，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朝那边走——兰馨居然迷路了。不会是走错了方向了吧，不会找不到家了吧。此时此刻，一家人一定已经坐在桌前等她回家吃饭呢。她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急切地向四周张望着，空旷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孤苦无依的无助感瞬即涌上心头，她靠在一棵树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阵阵苇叶哨子的声音，她急忙循声而去，路边芦苇丛旁，一个高个子的大伯正拿着一片芦苇叶，专注地卷着哨子。

“你好啊，细伢儿。”高个子的大伯转过头来，“你真能干啊，割了这么多的茅草。”

兰馨怯生生地点点头：“我要回去了，我是晏家岱的。”

“你是爬爬儿（父亲兰启佩的绰号，矮板凳的意思）家的二姑娘吧？稍微等一下，我把这个哨子卷好了就送你，好吗？”兰馨喜出望外，眼前的这个人居然认识父亲，也认识自己。一会儿工夫，一个卷好的苇叶哨子递到了兰馨的手中。高个子的大伯拎着兰馨的茅草篮子，在一阵阵欢快的苇叶哨子声中，一直把兰馨送到了晏家岱村口的大桑树下。

看到了身边熟悉的一切，兰馨这才想起，刚才歇脚的地方自己平时也去过，今天也许是因为走了太远的路，也许是因为过度紧张，居然迷路了。她不禁懊恼地叹了口气。

当又饿又累的兰馨背着一篮子茅草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自己家的茅屋前的时候，父母亲正坐到桌前准备吃午饭。见兰馨回来，父亲淡淡地问：“去哪里了，到现在才回来？快来吃饭吧！”兰馨默默地用手摸着被草绳勒得红肿的肩膀，忍住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轻声说：“在割草的。”兰馨没有告诉父亲今天她找到了一大片茅草地，更没有告诉父亲今天回来的路上差点迷路，她只是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稀饭。对于忙碌而辛苦的父母来说，生活艰苦，能把这一群孩子养活已是不易，千万别再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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