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拉 纤
盖房子的念头给兰馨的苦涩的生活注入了一针兴奋剂,从心底里升腾起的热情让她快乐地忙碌起来:有衣服做的时候,她会带上强强,一起上门去做衣服,一天挣回七角钱。在家的时候,她每天都去生产队上工。家里轮饭制度还在照常执行,轮值的日子里,她总是不声不响地去做好所有的事情。
兰馨不再愁眉苦脸,劳动的时候总是热情高涨,日子再苦总会看到一脸的微笑,这让嫂子丁素美很不理解。自从兰馨进了李家的门,个个成天都在念叨兰馨的好,让她这个做嫂子的打心眼里不舒服。
在李家,丁素美是个显得有些滑稽的人。缝缝补补,做点衣服鞋子之类的针线活,她几乎不会,和人说话交流声音很小,就像说给自己听的,而且常常说些不着边际,让人无法理解的话;下地干活,总是比别人节奏要慢不少;就连家里最基本的烧饭洗衣的家务活,做得都不能让老太太满意。
本来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可能的情况下,都应该互相体贴,彼此帮助的,但素美每次看到兰馨遇到困难的时候,内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所以,兰馨轮饭的时候她宁愿看着一桌的碗筷放一夜,也绝不会帮她收拾,宁愿看着兰馨抱着强强无处可放,也不答应暂时放到自己的床上。
让兰馨感到高兴的是,李思文终于结束了两年的工作组生活,回到了桑树园,担任了大队民兵营长。别的不说,至少可以每天回家,照顾到家里了。
一天,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李思文把建房子的想法在饭桌上说了,听听大家的建议。老太太非常平静地说:“我老了,这个家是你们年轻人的,你们兄弟俩商量着办吧。你们爸爸在世的时候,有140元钱在夏堡的砖窑上,可以去运些砖头回来。”大大咧咧的李思武兴奋地说:“好的,太好了,我早就这么想了,今年就建。”丁素美则慢悠悠地说:“不要光说哦,建房子,建房子,拿什么东西建啊。要钱没钱,要粮食没粮食,还是算了吧,在这个房子里住得不是蛮好的,不要找罪受。”
素美说的虽是一些泄气的话,倒也都是实际情况,没钱没材料,怎么办呢?
李思文想到了最小的姐夫张大林。前面我们交代过,这李思文共有六个姐姐,最小的姐夫就在桑树园后面的延家河庄上。张大林是个心灵手巧的人,烧得一手好砖窑,延家河有一孔小砖窑,他在窑上负责烧火。李思文找到姐夫后,大林告诉他,窑上烧砖瓦缺草,可以用家里的麦秆来换些砖瓦。
李思文又想到母亲说的父亲生前存在夏堡砖窑上的140元钱,托人沟通好后,砖窑上说,等这一窑的砖出来了,让李家放船过去运。
一个月后,李思文托姐夫张大林借了一条水泥船,和李思武一起去了夏堡的砖窑上运砖头。夏堡和桑树园大概三四十里的路程,他们借的船是一条小型的水泥船,没有任何动力,前进全靠摇橹或者撑篙,吃过午饭,三个人便驾着船一路欢欢喜喜地去了。
来到夏堡的砖窑上,刚刚出窑的小青砖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场地上,看得他们三个心里痒痒的。砖窑负责人告诉他们,可以给他们十个垛子砖头,其余的都有别人订了,多下来的钱退给他们。
把给他们的十个垛子指定后,砖窑上的人便回家去了,并没有安排人帮他们装船。没有任何工具,没有任何人来帮忙,怎么办呢?自己搬!三个人很快分了工,李思文和李思武兄弟俩搬砖,张大林装船。为了一次能够多搬几块,他们每次把25块砖叠成一堆,驮在背上,半弓着腰,从砖场背到河边,送到船上,然后爬上岸来,再背第二趟。这种小青砖,每个垛子16层,每层16块,加上最上面的4把砖,一个垛子是268块,一共就是2680块。10个垛子的砖头让兄弟俩整整跑了108个来回。
当所有的砖头都装到船上后,李思文和李思武兄弟俩累得躺倒在河岸上,他们俩的衣服已经弄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黑乎乎的一片。双手和双腿又酸又痛,十个手指由于一直紧扣着砖头,老半天都无法伸直。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知道,还有更艰苦,更耗体力的活儿在等着他们,必须稍微休息一下。他们坐到船上,摸黑吃了一些带在船上的干粮。
这条小船来的时候,单是几个人,摇着橹也就过来了,现在船上装着这么多的砖头,凭借摇橹无法前行,需要有人上岸背纤。而这拉纤的任务自然是他们兄弟俩的。
他们每人一根麻绳系在船头,走在河岸边,拉直纤绳,一齐用力,小船便慢慢地向前移动。张大林坐在船尾,紧张地掌着船舵。
别看张大林坐在船上看似轻松,其实这船行的方向要靠船艄的舵手把握。船太靠岸,因水浅有可能触底;船离岸远了,则太费拉纤的力气,航行也慢。因此,他需要和岸上的兄弟俩默契配合,从而使负重的船能够顺利前进。
当时如皋所有的河大多是“大河两边牵,小河不见天”的自然航道,从夏堡到桑树园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四十里路程,但沿途由于水道狭窄,河坎坍塌,加上岸边芦苇丛生,前进十分艰难。兄弟俩开始还穿着鞋在岸上走,后来遇到有的路段岸边遍布芦苇,根本无法前进,只能脱掉鞋袜,涉水前行。
时值夏季,天气炎热。河水又浅,小船一不小心就会搁浅,于是岸上的兄弟俩还要下水去推。没有走出多远,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湿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李思武干脆把衣服全部脱掉系在纤绳上,光着身子在河岸上背纤。湿衣服因为是在夜间,也没有谁能看到。
大诗人李白在一首写船夫在炎热的气温下拖船之苦的诗里,有这样的诗句: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而让这兄弟俩一个生产队会计,一个大队民兵营长来受这纤夫之苦,的确是更能体会其中的艰辛。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背一段,下水推一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着黑拉着船,从夏堡一路往回赶。他们一夜没睡,一路没停,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三个人才衣衫不整地回到了家。他们的衣服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已经分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了,脸上不知是砖头灰涂的,还是太阳晒的,如同刚从井下上来的煤矿工人,只黑乎乎的一片,剩下两只眼睛还在眨巴眨巴的。李思文的光脚板上不知被芦苇根还是碎玻璃划破了一块,还有未干的血迹。他们饥饿、疲惫、困倦、狼狈的形象如同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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