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夜的劳作
最近一段时间,请兰馨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烦恼也随之而来。在她轮饭的日子里,一整套的家务活就像一把无形的大锁锁住了她的手脚,让她无法脱身。从来都是严格执行轮饭制度的兰馨这次终于做出了少有的反抗行为。
前一天的晚上,她认真地对李思文说:“明天又是我轮饭了,这边人家请我去做衣服,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李思文看了兰馨一眼,淡淡地说:“你自己决定呗。”
“这可是你说的,明天早上水你挑,我把猪食准备好,你们一家的饭我可没空烧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兰馨悄悄地起了床。一会儿功夫,她从地里挑回了一篮子带着露水的猪草。家里只养了一头猪,这一篮子草应该够这一头猪吃上一整天的。剁好了猪草喂完了猪,兰馨抱着强强出了门。
说来也真奇怪,老太太知道兰馨出了门,悄悄地把家里一切安排得清清爽爽。晚上兰馨回到家,老太太什么也没说,似乎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从那以后,这仿佛成了这婆媳两个之间的一种默契,只要有人请兰馨去做衣服,她就把能做的活儿提前做掉,做不掉的,老太太都会替她一一安排妥当。
再说这李思文的民兵营长当了也快半年多了,主要的任务就是带着由几个退伍军人组成的民兵小分队,处理本大队的一些违法乱纪行为。李思文心地善良,与人为善,说话和气,做事书生气十足,看上去和民兵营长这个工作并不协调。这一点,公社来的团委书记刘银贵也看出了。
根据工作分工,刘银贵联系桑树园,经常来这里指导工作。有一天,他在李思文闲聊的时候,一时聊得开心,便随口说道:“李思文你这个人啊,做民兵营长不适合,做个教师倒是不错,最近学校里面正好缺教师,你愿不愿意啊?”李思文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呵呵”地傻笑着。一边的兰馨却听在了心里,她热情地说:“刘书记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吧,我这就去买菜。”
刘银贵告诉他们,最近桑树园学校里确实要增加一名代课教师。原来计划的人选去了徐州煤矿,因此目前空出了一个名额,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刘银贵觉得,李思文目前的民兵营长看着挺风光,其实一年到头的工资只有一百多块钱。更重要的是李思文读过高中,性格好,有耐心,很适合教师这个职业。在兰馨和李思文的恳切拜托下,刘银贵答应帮他们这个忙。
半个月后,经刘银贵推荐,李思文正式走进学校,成为了一名民费代课教师,每月工资21块钱。
自从做了代课教师,李思文的工作时间更有规律了。每天到了时间去上课,放学了就回家。学生和家长都尊敬地称呼他为李老师,这让兰馨的心里感到格外的温暖。
桑树园是个不太大的庄,一条南北方向的机耕路把村子一分为二,人们习惯把机耕路东称为河东,把机耕路西称为河西。原先桑树园所有的人家全都住在河东,后来河西开挖了一条东西方向的居民河,陆续有几户搬到了河西沿河而居。
兰馨和李思文经过长时间的商量决定,把新房子的住址选在了河西这条居民河的最西头。这里还有一条南北方向的排水河,地上全是开挖居民河时挖上来的沙土,没有任何植被。一般人家选择住址的时候是不会选择这里的。一是离大家伙儿集中居住的地方较远,属于空野之中。第二这里到处都是沙土,天气晴朗时,大风一吹,黄土漫天。但兰馨和李思文独具慧眼,偏偏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他们觉得,不管这里现在如何,只要稍加改造,必定是一块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建新房子的材料基本到位。
因为木头太贵,所有的檩条,中枢,门框,窗框都买的是既便宜又实用的水泥制品。河东三间老屋上拆下的砖头和瓦都运了过来,旧的檩条也划开做成了椽子。
六月份的样子,房子正式动工。
建房工地上每天至少有四个大工,按照标准应该配两个小工。为了节省小工的工钱,兰馨主动提出,她在工地上做小工,帮助搬砖头,拌石灰,运送各种需要的材料。李思文每天必须准时去学校上班,只能利用放学后的空档,急急忙忙在工地上帮助兰馨收拾收拾。李思武和丁素美几乎从来不到工地,李思武生产队事务繁忙,丁素美要照看三个孩子准备工匠们的一日三餐。房子施工过程中,工地上的各种材料散落一地,夜里需要有人专门照看。兰馨和李思文在工地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的棚子,一家三口晚上就住在工地上。
劳动辛苦些兰馨并不在意,反正自己很年轻。第一天累了,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又是一身的力气。她唯一感到心疼的,是无人照看的儿子——强强。
强强已经三岁,活泼可爱,聪明机灵。李思文学校里不忙的时候,也会把强强带去,大多数时候,强强只能在工地上玩耍。兰馨一个人做两份小工,工人们不时喊她要这要那,忙得应接不暇,根本没有时间专门来照看强强。
工地上最多的是沙土,太阳晒过以后,这些沙土地上细腻而舒适,是孩子自娱自乐的理想场所。强强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土地上,没完没了地玩着沙土。有时候,鼻涕、口水还有汗水滴在身上,再沾上泥土,到处脏兮兮的一片。到了晚上,兰馨把他从沙土堆里找回来的时候,头上,脸上,身上,全都是沙土,根本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兰馨每次看到强强那脏脏的样子,总是心酸不已。但现实的生活让她无法腾出空来照看孩子,她只能埋头拼命干活,只盼着房子早日建成。
眼看着一字排开的八间房子就快封顶了,但是姐夫张大林答应的瓦还是没有运到,李思文连续去张大林窑上追了两次,总算有了着落,傍晚时分,张大林用船装着瓦从延家河送到了芹家湖大桥口。这里离李家还有二三里地的样子。工地上第二天就等着上瓦,可千万不能耽误了工人们干活儿。
李思文决定连夜用平板车往回拉。
兰馨咬咬牙,把三岁的强强一个人放在了工地上的棚子里,然后带上挑瓦的担子,和李思文兄弟俩来到了芹家湖桥口。
在大桥下,他们明确分工——兰馨在河边从船上用担子把瓦挑上河岸,李思文兄弟俩用平板车装瓦往家里拉。当天晚上,芹家湖大桥河北的空地上灯火通明,欢笑阵阵,不知哪个人家请了戏班子正在唱戏。兰馨借着对岸戏场上的灯光,从船上装瓦一担一担挑上岸去。为了能赶得上兄弟俩运送的速度,兰馨丝毫不敢怠慢,片刻都不肯休息。
夜渐渐深了,对岸的演出早已结束。灯光消失了,四周一片漆黑,只听见河里潺潺的水流声,和岸边灌木丛中夏虫杂乱的鸣叫声。兰馨十几岁的时候常常深更半夜一人骑车去城里卖草绳,她并不怕黑,她只是担心工地上棚子里的强强。她担心强强夜里醒来,身边没有大人会害怕,在那空旷的工地上,哭了都没有人能听到。但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只能指望孩子一直沉浸在美梦之中,不要醒来了。
除了对强强的担心,眼前挑瓦的重担也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开始的几担凭着最初的冲劲挑上了岸。到后来她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硬硬的扁担压得肩膀生疼。她的双手死死抓住担子的前后绳子,汗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着,而她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的疼,只能半睁半闭。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这个时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她的思维只存在于一点,向上走,把担子挑到河岸上去——对她来说,这是每一趟都需要努力一番才能达到的目标。
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兰馨挑着最后一担瓦,精疲力竭地爬上了岸。到这一刻,她紧绷了一夜的弦才稍稍松了下来。从芹家湖大桥往家里走的路上,她感觉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像两根硬硬的木棒一样,弯也弯不了,步子迈不上前。
回到工地上的棚子里,她倍感欣慰。强强似乎知道父母今晚没有空闲来照顾她,一整夜都睡得安安稳稳。看着儿子可爱的脸庞,兰馨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我亲爱的宝贝,不要怪妈妈狠心,这一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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