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怀孕的日子

李从厚的病越来越重，身体也更加虚弱。病情刚出现时，还能勉强吃些流质的食物。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他几乎连水都喝不进了。吃饭的时候，他端着粥碗，费力地喝上一口，拼命地往下咽，但最终还是吐出来。每次看到公公这样，兰馨总是心酸不已。

眼看着身体越来越差，李从厚主动要求把床铺搬到了瓦屋的正屋里。在苏中农村有一个习俗，家里的长辈去世后都要放在正屋的正中。也就是说，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屈指可数了。但他的心情并不坏，因为小儿子告诉他，兰馨怀孕了。作为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还有什么比能见到一个新的后代的诞生，更感到欣慰的呢？

怀孕，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是一个天大的事情。老公会处处关心呵护，家里人也会格外小心关照。想吃什么，更是会无一例外地得到满足。这些待遇是那个年代的人不敢想象的。在这个一共十口人的大家庭中，兰馨的怀孕并没有得到特别的对待。每天依然和大家吃着一样的饭，干着一样的活儿。

李家每天的早饭大多是元麦粥加酸糕条，这对怀孕的兰馨来说简直像中药一样的难吃。在前排草屋中吃完饭后，兰馨都要到后面房间里去歇会儿。有时她勉强把粥喝下，才走到前后屋间的过道上，强烈的妊娠反应就会让她把刚刚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躺在病床上的李从厚虽然已经不能进食，每当看到兰馨吃完饭走过来，都会一脸笑容，疼爱地说：“小乖（如皋当地对晚辈的亲切称呼），吃饱了没有啊？”看到老人家那慈祥的笑脸，兰馨心中总会泛起莫名的感动。自己滴水不能进，却能热情地关心别人有没有吃饱，这是一种怎样的胸襟啊？那绽开的笑脸，包含着多少真切的情意啊，那是老人对生活的热爱，对晚辈的疼爱，更对自己无言的肯定。每次兰馨总会快乐地说：“爸，我吃饱了，你放心吧。”

虽然饭吃不好，但是每天兰馨依然和大家一样坚持下地劳动。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是养不得一个闲人的。

李思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一天，兰馨去上工的路上感到头有些晕，走路摇摇晃晃的。她便转身去了李思文的猪舍，她去换李思文下地劳动半天。李思文临走时候吩咐：“下午只要把地上的猪草剁碎，和一边准备好的料拌匀，把猪喂一遍就可以了。”兰馨说：“我知道了，你去地里吧。”

李思文走后，兰馨看看时间还早，便到猪舍东头的小床上去歇一会儿。都说怀孕的人瞌睡多，兰馨靠在墙上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兰馨被一阵阵猪叫声吵醒了。她吃了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糟了，我怎么睡着了？”兰馨一拍大腿，赶紧下了床。猪圈里，十几头猪把嘴巴搁在圈板上朝外叫个不停，个个好像饿急了的样子。

兰馨赶紧拿起地上的菜刀，抓起猪草就剁。

要说这剁猪草，也是一个技术活儿。左手抓起一大把猪草，拢好，用虎口按住在切板上，右手的菜刀挥下去，准确地落在虎口前大约一寸左右的地方，随着下刀的节奏，左手慢慢往后移动。剁猪草也是有风险的，最容易受伤的就是左手的食指了，因为它靠刀口最近。

兰馨从小就学会了剁猪草。要是在平时，落刀时，眼睛都不需要看，准确，快捷。那“嚓，嚓，嚓”的声音颇有节奏，听着就格外舒服。

今天兰馨不知是因为刚刚睡醒，手里没数，还是心里着急，乱了准头。刚刚剁了两把草，那菜刀不知怎么的就砍到了左手的食指上去了。

兰馨扔下菜刀，左手已经满是鲜血，食指上一大块的皮肉被刀砍破了，也不知没有伤着骨头。她赶紧用右手捏住伤口，等血稍稍止住了一些，再找来一块布条，把伤口包了起来，用棉线扎上。简单的处理过后，她又赶紧抓起地上的猪草剁了起来。

等李思文上完工，回到猪舍的时候，兰馨刚刚把猪全部喂过了一遍。

看到兰馨手指上缠着的布条，李思文问：“你手怎么了？”

“刚才睡着了，起来剁猪草，一着急，就碰到手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肚子里还有宝宝呢。做什么事情就是图快，慢一点要什么紧啊？”李思文拉着兰馨的手，心疼地把她责怪了一通。

兰馨手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还沾着不少碎草屑。李思文小心地帮她把布条解开，用一块仙人掌敷上，这才止住了血。

炎热的夏天渐渐来到，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仿佛要把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全都烤焦，平日里跑前跑后的黄狗耷拉着耳朵，伸出长长的舌头，流着哈喇子，只剩下枝头的知了不知疲倦地拼命地叫着。在这样的天气里，插秧的人们却必须在烈日下经受着煎熬。苏中地区栽种的是晚稻，俗称“三熟子”，就是要等到地里的小麦割掉，玉米收完之后，才耕地插秧。

兰馨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好像随时就要生产一样。但她还是来到了地里，准备参加插秧。负责分工的副队长李思福看到兰馨那样儿，摆了摆手说：“兰馨啊，肚子都这么大了，腰都弯不下来，就回去歇歇吧，少挣点工分，没有谁会责怪你的。”兰馨双手撑在腰间笑着说：“没事的，你就派任务吧，我能行的。”副队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那今天照顾你一下，去小秧亩里帮大家数秧苗把儿。”在其他妇女们善意的玩笑声中，兰馨转身去了起秧苗的地里。

数秧苗把儿是个今天最轻巧的活儿，虽然也很热，但是比弯着腰，踩在烂泥地里插秧要舒服多了。兰馨正在低头数着秧苗把儿，忽然看见侄儿文文飞奔而来，边跑边喊：“婶婶，叔叔让你快回家，爷爷快不行了。”

爷爷不行了！兰馨扔下手中的秧苗把儿，赶紧往家里跑去。

李从厚终究还是没有能熬过这个夏天，他本指望坚持到小孙子出世后再离开，看来他的这个愿望是不能实现了。

回到家，李思文和母亲已经守在了极其虚弱的老人床边。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长得五大三粗的李思武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而丁素美甚至躲在了门外，不敢靠近。

兰馨走到床边，喊了一声：“爸！”李从厚缓缓睁开了眼。

他拉着李思文的手说：“细生儿（李思文的小名）啊，往后的日子要好好过。妈妈年纪大了，一个人，你们要把她照应好了，不要惹她生气。”李思文看着父亲，连连点头。“和人相处，要清清爽爽的，别人帮助了你，你要懂得去回报，不能总是去沾别人的，心里头要有一本帐，要有数。”

“好的，爸，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李思文的双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

“不要哭啊，我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就想熬到小孙子出世的那一天，看来等不到了……”

“老头子哎——”“爸——爸——”一边的兰馨和李思文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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