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间瓦屋

苦也好，熬也罢，日子始终淡淡地向前。李家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起色，反而有越来越糟的迹象。

老太太住的那间草房因为年久失修，开始漏雨，只好把床搬到了瓦屋的正屋里，靠着西边的墙摆放。其实那也不叫墙，因为没有砖头，只用草编成的草帐隔着。老太太的床和兰馨的床紧挨着，隔着薄薄的草帐，哪怕喘口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一年，中国唐山爆发了震惊全国的7.8级的大地震，24万人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在唐山大地震后不久，处于苏中平原的如皋也闹了一次地震，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那架势似乎“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一样。

8月份，如皋地区开始盛传将要发生破坏性地震，县委根据上级指示，号召人们积极做好防震抗震准备。20日上午，县里正式传达省委下发的临震通知。此通知一传达，到处紧张起来。县里原计划要开的大会取消了，各部门纷纷将办公地点搬到室外。同时，城里出现抢购食品风，茶食、水果一抢而空，居民人心惶惶，都把铺盖搬到室外，直到半夜也不敢睡。城里人吓得往乡下跑，车站买票的人排成长龙……

8月24日是最紧张的一天。这天凌晨2时25分，睡梦中的人们突然被警报声惊醒——之前人们通过广播宣传已经知道：警报一响，便是地震要来。2时40分，广播里传来县防震抗震指挥部的紧急动员令：根据地震资料及前兆分析，地震即将发生，要求全县广大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工人、贫下中农及广大民兵指战员，紧急动员起来，投入防震抗震斗争。同时宣布，城镇实行戒严，不准乡下农民进城。

然而，这天并没有发生地震，但防震警报却不敢解除。县委要求全县人民“三不进屋”：夜晚不进屋、下雨不进屋、地震警报不解除不进屋，时刻保持警惕。

如皋西部的农村里，人们把家里的床铺纷纷移到屋外，到处是一派防震抗震的景象。临时搭建的简易防震棚一个挨着一个，有的盖着油毛毡、塑料布，有的仅用几张芦苇席子、几块破蒲袋遮着，其景象犹如刚刚发生过地震。

在把床往外移的时候，兰馨才发现，结婚时的新床竟然已经坏掉了。原来，当初结婚时准备得比较匆忙，那张床是请木匠用家里的一些杂木拼凑起来的，用料最多的床脚因为木质疏松，不到两年就完全烂掉了。这次一搬，就再也凑不起来了。

李思武的床是当初从地主家分来的一张杉木床，结实，耐用。移到屋外，挂上蚊帐，盖上塑料布，和住在屋里没什么两样。老太太的床也移到了屋外，在两棵树之间搭好了简易的棚子。只有兰馨没有材料，无处可搭。无奈之下，她就在草屋的过道里，临时搁起一张床铺来。因为这草屋上面盖的是草，所以倒也勉强符合抗震的要求。唯一麻烦的是，因为床搁在过道里，每天要等到大家都睡了，才能搁铺睡觉。

以往，晚上吃过饭后，兰馨会先哄强强睡觉，然后起来做完所有该做的活儿。现在要想干活，她必须先给强强找个临时安放的地方。

老太太那里是不可能的。自从老伴儿去世后，老太太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平日里，白天她可以帮助照看着孩子，晚上是从来不要的。兰馨想，只有去跟嫂子丁素美说说了。

晚上，吃完晚饭，强强便吵着要睡觉。兰馨轻轻地用蒲扇帮孩子赶着蚊子，不一会儿，强强就在兰馨怀里睡着了。她抱着孩子轻轻地走到丁素美身边：“素美，你看能不能把强强先在你床上放一会儿，等一会儿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就抱过来。”

兰馨没有想到，素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过会儿萍萍他们三个人都要睡，床上睡不下，另外，强强这么小，要是撒泡尿，我今晚还要不要睡了？”

兰馨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心底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痛苦。她什么也没有说，抱着孩子默默地坐到一边。等到全家人一个一个上床睡了，她才一手抱着强强，一手艰难地把床在过道里安放好。

她把孩子放到床上，在床边点上两支“蒲棒头”，然后开始收拾满桌的碗筷。

夜里，抱着孩子睡在床上，无声的哽咽不时涌上她的喉咙。她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仿佛透不过气来。是啊，眼前的一切多么痛苦啊……苦倒不怕，最主要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艰苦的生活，过上更好的日子啊？这一切似乎都很渺茫。就这样过下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能够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床，那该多好啊。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的生活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也许一个普通人的一生都会平淡无奇，也许只有一两个辉煌的瞬间，这一切全看生活其中的人为了自己的世界奋斗了多少。就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兰馨的心中悄悄地萌发——建房子，分家。

在当时的农村流传着这样几句话：

门前大树，

屋后大竹，

三间瓦屋，

坐享清福。

能够独自拥有三间瓦屋，是当时多少家庭梦寐以求的事情。兰馨开始为自己大胆的想法激动起来，她似乎想起了当年要买缝纫机时的心情。只要敢想，就能做得到。要强的兰馨在生活的旋涡中，再一次抬起头来，去寻找未来的方向。

建三间瓦房，两户人家就是六间，这么大的工程，对于过日子都紧巴巴的李家来说，谈何容易。趁着李思文丛工作组回家的间隙，兰馨告诉了丈夫自己的想法。李思文吃惊地看着妻子，他没有想到，兰馨的想法竟然和自己如此一致。

李思文说：“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你看一家人挤在这里真不是办法。但建六间瓦房，也不是一件小事，那该需要多少钱呢？”

“没事，反正我们都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兰馨看着李思文，“只要你支持我这的想法，那我们一起努力，当初结婚时，你不是说过吗，咱们慢慢苦。我要的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吃多少苦我都不怕。”

“好的，我们一起慢慢苦。”李思文紧紧地拉着兰馨的手，他觉得，他们俩的心从来没有贴得这么紧过。

9月份，“临震”的恐慌渐渐平息，社会秩序和人们的生活逐步恢复正常。兰馨把床铺搁到自己房间里，她的内心充满了快乐，因为建房子的梦想，她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她拿出兰明当初替她保管的120元钱，重新买回了一台“飞人”牌缝纫机。她要重操旧业，上门去帮人家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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