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兰明之死

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会有它的前因和后果，也许若干年前的一句不经意的话语会在若干年后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兰馨的二弟兰明死了。

这个消息像一个炸弹在兰馨的面前爆炸了，炸得她不知所措。高高大大的二弟，活蹦乱跳的二弟怎么会死了呢，她不知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兰明和大哥兰生一样长得高大，帅气，虽然家境不好，但是看上他的女孩子还不少。兰馨结婚后，曾经想把桑树园一个叫秀珠的女孩子介绍给二弟，可兰明觉得秀珠没有嫂子顾如月漂亮。因为当初和嫂子的争吵，兰明在心底里暗暗地给自己定下一个标准，自己娶的老婆一定要超过嫂子，不光是外貌，还有人品。

后来，兰明挑来挑去，终于娶到了一个模样很俏丽的女孩子——林翠云。翠云个子高挑，眉清目秀，在外貌上确实不比如月差，但翠云和兰明母亲一样，从小没了娘，所以脾气性格有点古怪，由于认识没多久就结了婚，兰明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

结婚不久，翠云怀孕了。兰明非常开心，成天像个孩子一样，恨不得每时每刻围着翠云转。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兰明就特意跑到姐夫李思文那里，让他给孩子取名字，兰明把小名都想好了，男孩儿就叫小虎，女孩儿就叫小燕。

大暑过后，已进入中伏，垂直地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几乎不是在放射光芒，而是在喷射火焰了。大地上热浪滚滚，一片灼人的炎热。

这几天翠云一直说自己没有凉鞋，想去公社供销社买一双。兰明说等有空和她一起去，但地里农活儿太忙，也就一直没能去买。这天上午上工回来，翠云对兰明说：“我去公社买凉鞋了，我已和邻居家的小芳约好两个人一起走过去。”兰明刚刚劳动回来，又热又饿，拿着一把旧蒲扇边扇风边说：“这会儿就不要去，天这么热，你又刚刚怀孕不久，等下午我借了自行车和你一起去，好不好？”翠云没听他多说，转身就出了门，兰明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直到午饭过后，翠云和小芳每人买了一双白色的凉鞋，气喘吁吁地走回来了。不知是不是被热坏了，还是路上走得太猛，傍晚的时候，翠云的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兰明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很无奈地告诉他们——孩子没有了。

兰明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小的时候养的麻雀死掉了，他都会伤心很久。现在，天天盼望的孩子说没有就没有了，他的心里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一连好几天，他总是傻傻地发愣，一个人默默地流眼泪。他怪翠云没有听他的话，也怪自己没有和翠云一起去，一时的疏忽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心里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又不想把这种感受告诉任何一个人。娶翠云是他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尤其是嫂子如月。

更让兰明痛苦的是，翠云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伤心，才几天功夫，翠云就恢复得像没事的人一样。

兰馨记得翠云和母亲是吵了一架的，就在孩子没了之后不久。

那天兰馨回娘家帮家里做几件衣服。兰馨娴熟地踩着缝纫机的踏板缝制着衣服，翠云闲来无事站在兰馨身旁一直看着。兰馨母亲看到翠云在那边站了好久，就没好气地嗔怪了一声：“你看看看，看什么啊？是不是想学啊？让二姐教你好不好？”翠云冷不丁的听了婆婆一句话也就生气了，说：“我看看怎么了？我就想学？你肯吗？”兰馨母亲见她顶嘴，又想到孩子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婆媳两个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开了。

当年嫂子顾如月和母亲吵架，兰明曾经说过大话，娶个老婆绝对不会和母亲吵架，顾如月也发过狠话，要看兰明的笑话。这架一吵，岂不是正好被嫂子说中了。兰明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翠云和母亲吵架，气得脸色发青，冲上来把翠云拉到一边。可翠云还是不依不饶，一个劲儿冲着婆婆嚷嚷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兰明的神情。

嫂子顾如月听到吵闹声早就跑了过来，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兰明见翠云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冲着翠云咬牙切齿地：“不要说了，你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傻女人，我怎么娶了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哪里配不上你了？你看看你们这一家，还给不给日子我过了？”

看着翠云那漂亮的脸蛋，兰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厌恶，他失望地对翠云吼道：“没有日子过，那你滚吧！你滚！”

“好的，我滚，你死掉我就滚。”翠云口无遮拦，指着兰明说。

看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兰馨实在看不下去，上来把两个人劝开了。

兰明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其实心思细腻，敏感。被二姐拉到一边后，他蹲到墙角，双手抱头，一个劲儿地抽泣起来。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他都不理睬。兰馨看他们小夫妻的情绪都不太好，就让兰生送兰明去大姐家过两天。翠云见兰明走了，也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谁知道，几天后兰明就出事了。

在大姐家的几天里，兰明每天都在思考和翠云的这段婚姻。他隐隐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被这个女人毁了。外表的美丽有时候真的会掩盖内心的丑陋，让人产生无奈的错觉。现在的翠云与自己结婚前设想的标准有着太大的差距，除了外表不错，其他没有一点让他感到舒心。做事没有分寸，说话不知轻重，不懂得尊敬长辈……更可气的是让自己在嫂子面前无法立足，兰明觉得如月似乎每天都用嘲笑的目光看着自己。

在父亲被定为革命叛徒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兰明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让他始终感觉低人一等。那段灰色的日子，生活是那样的痛苦与无奈。他指望这段婚姻能够给自己带来幸福，能够让自己迎来全新的人生。翠云怀孕后，他一度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现在残酷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夭折的孩子，失望的婚姻，突然间让他开始怀疑生命的意义。

是的，尽管人总有一死，但人们总是那样恐惧死亡，渴望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既然活着，就该活得好好的啊，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失望，嘲笑，这样受罪，还不如早点死去，把自己从这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就在这一瞬间，他被黑暗蒙蔽了双眼。他感觉，死是最适合自己的。

在大姐家住了三天，兰明周密思考且拿定主意后，显得异常平静。回到家，他对母亲说：“妈，我今天去一下公社，买点东西。”母亲见他回来了，精神还不错，也就答应了。兰明真的走上了那条不归路，他在公社医院买了三份疟疾药片。这是一种治疗疟疾的药片，如果过量使用，足以夺人性命。

傍晚时分，兰明回来了。他的目光直直的，神色明显不对。一到家，他就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母亲看他样子比较奇怪，就坐到他的床边，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兰明拿出刚才买的东西，对母亲说：“二姐的孩子要出生了，刚才我去给孩子买了点东西。这二尺五的蓝沙卡，给孩子做裤子，这三尺花绸子做上衣，二姐自己都会做的。另外衣橱抽屉里有120元钱，那是二姐旧缝纫机卖的钱，我帮她保管的，你替我给她。”母亲见兰明说这些话，开始害怕起来：“明儿啊，好好的说这些事情干什么啊，二姐回来你自己和她说，告诉我干什么啊？你刚才出去还做了什么？”

兰明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对不起你，不能养你终老了。你这个儿子最无用，最不孝顺，你原谅我吧！刚才我买了药，在路上吃掉了。我对不起你——妈——”兰明的嘴角开始有白沫吐出，脸色越来越难看。母亲吓坏了，赶紧跑出去喊兰启佩和兰生。

等医生赶到时，兰明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二十四岁的生命。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兰馨和李思文一起赶到家里，母亲瘫坐在地上，嗓子已经哭哑了，依然不停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望着二弟临死前给孩子买的衣服布料，兰馨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弟弟啊，既然你这样惦记着孩子，为什么不想想年迈的父母，为什么不想想兄弟姐妹啊？你为什么要钻牛角尖？为什么不能想开点？到底为什么？

风猛烈地刮，雨不停地下，这个傍晚的痛苦记忆，永远定格在这一家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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