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清　退

小儿子出生带来的喜悦情绪过去以后，生活的沉重感就向这个家庭袭来。

按照当初的计划，李思文是希望生个女孩子的，可惜事与愿违，现在又增加了一个男孩子。按照农村的一般思维，有两个男孩子，也就意味着做父母的要吃更多的苦。要抚养两个孩子长大，供他们吃穿，让他们上学。最关键的是要忙出两份家产，帮他们成亲。这样才算完成了任务，对孩子有了交代。

当时社会上，有这样一种现象。如果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子实在讨不到老婆时，就用最后一招——找一个同样情况的家庭做“换亲”。生个女孩子做保障，男孩子就不用担心婚姻问题。现在自家是两个男孩子，就目前的家庭状况，弄不好讨老婆都成问题。如果真是那样，岂不是生了孩子，害了孩子啊。到那时，做父母的颜面何存啊？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它会让人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能保持。

夫妻俩不得不慎重地考虑这个家庭的未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就在这个时候，现实又与他们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李思文的民费代课教师做不成了。

掐指算来，李思文做教师已是第五个年头了。他脾气温和，颇有耐心，深受学生喜爱。他读过的书多，语言幽默风趣，办事严谨认真，教学成绩有目共睹。可以说，论学识，论能耐，他的确是个称职的好教师。然而，最近根据上级教育主管部门的要求，整个高明公社统一撤并小的办学点，削减代课教师数量。一大批的代课教师，将要离开课堂回家务农。为了尽量体现公平的原则，公社教学管理办公室把所有民费代课教师组织起来进行了一次考试。让李思文失望的是，考试成绩始终没有公布，而需要清退的教师名单却已初步确定。等这个学期一结束，所有清退人员将正式回家务农。据可靠的消息，李思文就在被清退之列。这个消息传出不久，生产队里一些人就在背后幸灾乐祸地说：“别看李思文做个教师好像挺神气的，马上就神气不起来了。他要和我们一样，回家种地了。”

当事人李思文此时陷入了无边的苦闷之中。五年的代课教师生活，让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角色。他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对这份工作无比看重，特别珍惜。无论是建房子，还是生孩子，不管家庭里多大的事情，他都没有请一天的假。从精神层面来说，教师这个职业给了他内心的快乐与满足感，让他在社会上得到了应有的尊敬。从经济收入方面看，每个月的工资已经从最初的21元涨到了30元。这份收入虽不算多，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是一份不可缺少的支柱。现在说清退就清退，让人一时间确实难以接受。作为一个三十开外的人，重新寻找一份职业也不是容易的事。工作没了，收入没了，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这可如何是好呢？

结婚以来，每当面临家庭的大事件时，兰馨总是显得异常冷静。她没有和丈夫一起陷入苦恼之中，而是积极地思考，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她认为，清退名单虽说已经确定，但目前还没有正式公布，如果能想到办法，应该还有转机。

兰馨再次在所有认识的人中苦苦搜寻，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然而，一个普通农村人家，能有多少社会关系呢。她思前想后，就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人。

第二天，按照原先的约定，她去晏家岱，给叔伯姐姐兰如君做衣服。如君是兰馨的二伯兰启道唯一的女儿，在县肉联厂上班。闲聊的时候，兰馨说起了思文即将被清退的事情。如君非常热心，她说：“兰儿妹妹先不要着急，我有个姨兄就是县教育局现在的一把手局长严森，等我先来联系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可以的话，我和思文一起去局长那里去，让思文当面和局长说说。”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君的话犹如黑暗中闪过的一道光亮，让兰馨心中一阵欣喜。她当即拜托如君，千万帮忙联系一下。

李思文得知这个消息，心中不禁一阵欣喜。他决定，在和如君去见局长之前，先写一封信给局长，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也许会对这件事情有所帮助。

第二天，李思文便把这封给局长的信寄了出去。他在信中写道：

严局长：

您好！我是一名即将被清退的民费代课教师，今天冒昧地给您写信，感谢您能够耐心地阅读。

我今年三十一岁，在代课教师这个岗位上工作已经五年之久，过了这学期，大量的民费代课教师即将被清退，据说本人也在清退之列，这样的现状让我和我的家庭陷入困境。

我十九岁当兵，二十三岁退伍，在生产队养过猪，去过工作组，当过民兵营长，偶然的机会让我当上了代课教师。在这五年中，我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可以说，我与教师这个工作，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曾几何时，我很欣喜，自己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职业。

人们常说，三十而立。在我这个年纪，每个人都会去考虑，自己终生从事的职业的问题。可我却在而立之际，面临着失业的痛苦。家中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待哺小儿，作为家庭的顶梁柱，这让我有何颜面面对一家妻儿老小？

清退民费代课教师，这是国家的政策，我个人无力改变。但是如果有人留下，那我希望能够有公平的机会去竞争。如果说我确实各方面比不上别人，那我无话可说。希望领导能够考虑我个人的请求，给我一个争取的机会。

祝工作顺利。

李思文

1979年5月21日

一个星期后，如君带李思文去了严局长的办公室。

严局长五十出头，戴一副粗边黑框眼镜。见到如君和李思文，立即起身颇有礼貌地和李思文握了手。

如君介绍说：“哥，这就是我前两天跟你说的，我妹夫，代课教师李思文。”

“哦，你妹夫，亲妹夫？”

“是啊。亲妹夫。”为了让姨兄肯真心帮忙，如君撒了个谎。

李思文自我介绍说：“局长，前两天给你写信的就是我。”

“哦，你就是李思文。我知道了……信写得还蛮有文采的嘛，挺有水平。”严局长顿了顿，说“你说的那事我已知道，你们也不是外人，就和你们说实话吧。这次清退，像你这种上过高中，又当过兵的理应照顾一些，但是各地也有各地不同的情况。现在名额都已经分配到了下面，你回去找你们教学管理办公室的鞠校长，兴许她还有办法……”

走出严局长的办公室，李思文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无心欣赏小城街边的风景，蹬着自行车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虽然事情没有能够得到解决，但是至少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第一，决定是否清退的权力已经下放到了下面。第二，现在回去还有争取的余地。

当天晚上，兰馨陪着李思文一起去了公社教学管理办公室负责人鞠校长的家中。说明来意后，鞠校长说：“李老师啊，不是我不帮你，这谁退谁留，决定权又不在我，都是局里决定的，我也没有办法。”校长的话明显与局长的话有矛盾，肯定是在撒谎。听了鞠校长的话，李思文犹豫了，该怎么说才会更得体，不让对方尴尬呢。这时，兰馨开口了：“鞠校长，和你说实话吧，我们知道，这谁退谁留，决定权完全就在你们手里。今天白天，李思文去了县城，严局长让回来找你的，他说像李思文这样的条件，应该尽量照顾一下。”

“什么……严局长说的？你们认识严局长……”鞠校长显然有些不自在。

“是的，我今天去找他，他说名额已经全都下放到了下面。我们今天特地来请您，看看能不能帮忙争取一个机会。”李思文见兰馨把话已经说开了，就什么也不顾忌了。

“唉！刚才跟你们那么说，也是因为来找的人太多，不得不这样说。既然你们什么都清楚，我就不隐瞒了。让我来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余地。”

真是无巧不成书，命中注定李思文这辈子该做教师。很久以后，他才听说，在原来决定留下的名单中有一个公社某领导的亲戚。就在李思文去找鞠校长的时候，此人恰巧发现脸部生了一个癌瘤，去了上海某医院进行手术治疗，估计凶多吉少。这样，名单中就空出了一个名额。经过这番努力，李思文自然而然地填补了这个空缺。

在小俩口的共同努力下，李思文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有惊无险地留了下来，成为了一名正式民费教师。据说，这次留下来，将来也许还有机会转为公办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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