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弟弟的初三

在这个家庭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一直默默无闻，没有吸引我们更多的目光。

作为弟弟，小勇个头不高，胆子不大，安分守己，老实本分，从小就是个乖娃娃。他沉默寡言的性格既有遗传了父亲的原因，也有后天的环境的因素。

也许是看出了孩子的乖巧听话，六岁的时候，李思文就让小勇进了小学，整整比一般孩子提前了两年。而强强本身入学就比小勇晚，再加上留级，生病，复读，不知不觉间，已被小勇追上，现在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强强不得不和小自己五岁的弟弟一起参加今年的中考。

过早入学是利是弊，不少教育专家都曾深入剖析。专家认为，对儿童来讲，过早入学会造成不在同一个年龄层次的竞争，这样势必较难成功。小年龄的孩子往往更贪玩，如果从小听到的批评多，长久处在落后的位置上，容易挫伤他的上进心，丧失可贵的自尊心，形成自甘落后、破罐破摔的心理，那对他整个一生都是一道难以抹掉的阴影。更有专家甚至断言，过早入学对孩子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专家的这些分析，有一部分在小勇的身上得到了证实。年龄小让小勇的理解能力总比其他孩子要差一些，数学的学习倍感吃力。课余时间与同班的大孩子也玩不到一起，常常感到孤独和无助。但他学习刻苦，善于思考，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专心致志，心无旁鹜，单纯而顽强地学习着。

强强去黄市复读这一年，因为全乡办学规划调整，芹湖初中被撤并至高明初中。一直都是在父母的照顾和哥哥的庇护下的小勇，不得不寄宿在学校，独自去面对高强度的初三学习，这一年他十三岁。

撤并后的学校，光是初三就有六个班，学生来自于全乡四所初中。寄宿在学校需要自己打理日常的生活，吃饭，休息，学习，完全要靠自己。

每天早上早读课后，寄宿的学生带上饭盆去食堂打早饭。大多数的孩子拿着搪瓷的小饭盆，而小勇手里是一个大大的粗瓷汤碗，既显得笨重，又觉得滑稽。早饭过后，小勇和其他孩子一起把淘好米的饭盒送到食堂，由食堂师傅放在蒸笼上统一蒸熟。谁要是忘记送饭盒，中午就得饿肚子。饭盒中水的多少也要恰到好处，免得太干或是太烂。中午放学后，涌出教室的孩子们一起撒腿跑向食堂，挤成一堆挑拣自己的饭盒。小勇每次总是默默地站在人群外面，等所有的孩子都散去之后，再拿起自己的饭盒。

一个组的同学有一个菜桶，组长负责分菜，分完之后蹲在宿舍门前的地上吃饭。一般情况下，每顿饭有一个菜，偶尔会吃一顿肉，多数情况下吃的是煮青菜。青菜汤泡米饭，每个孩子都吃得有滋有味。而那食堂里的大锅煮出来的青菜所特有的香味，在若干年后，小勇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

让小勇最感到尴尬的是他的穿着。在九十年代初期，社会的贫富差距已经开始产生，不少家庭条件较好的同学，穿着各种时兴的衣服，鞋子，在校园里招摇而过，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显得从容而大方。而他穿的都是五姑妈捎回来的表哥穿过的旧衣服，根本无法走到别人面前去。那条裤子，屁股后面已经磨破，妈妈给他缝上了一个大大的补丁，而且补丁的颜色和裤子原来的颜色有些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条裤子是他唯一能穿的裤子，只能利用每个周日回家洗净晒干之后再穿。走在校园中，他总希望面对着别人，而不想留下自己狼狈的背影。

新的学校，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小勇显得手足无措，更加自卑内向，他总是用紧张而戒备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默默地审视着自己在这个新的群体中的位置。他瘦小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显得那样的孤单。

当然，新的环境也有让小勇感到兴奋的地方——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语文老师身材高大，幽默风趣，课堂上常常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化学老师心地善良，和蔼可亲，每天捧着饭盒和同学们一起，蹲在宿舍前的地上吃饭。而美丽的英语老师说话就像唱歌一样动听，总是让同学们不由自主地集中全部的注意力。

和哥哥一样，小勇的物理学科特别出色。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他的总分落在了十名之外，但物理成绩却在全班名列第一。这让老师们不禁对他另眼相看，尤其是英语老师严蓉。严蓉认为，这个不爱开口的孩子在其他学科上，应该同样拥有这样的潜力。

严蓉大学刚刚毕业，个头不高，大大的眼睛，甜美的笑容，配上一头飘逸干练的短发，像个瓷娃娃一样可爱。自从第一眼见到小勇起，他对这个学生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每当看到小勇落寞的神情，孤单的背影，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弟弟，总会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想要帮助他的冲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严蓉开始尽力地去发掘小勇身上的优点，有意无意地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加鼓励。这样的鼓励对于此时的小勇来说，显得那样珍贵。如同黑夜中的行人，看到了前方小屋中橘黄的灯光，感到格外的温暖。

严蓉超出寻常的关心与持续不断的鼓励让小勇受宠若惊，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努力学好英语，否则将无颜面对这么好的老师。课堂上，小勇听讲格外认真，严蓉期盼的目光让他浑身充满了动力。他和严蓉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难得的默契，遇到能够回答的问题，老师总会及时地点到他，遇到不够理解的内容，老师似乎总能多讲几遍。在英语课上，他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心里满是快乐和感动。半学期过去之后，他真的如严蓉期盼的那样，英语成绩直线上升，成为了班上最为拔尖的几名学生之一。

初三的学习，竞争可谓激烈异常。学校的每月考试排名制度，犹如一根无形的鞭子，让所有的学生不得有片刻的偷懒。每次月考之后，学校都要举行月考表彰大会，给前五十名的同学颁发大红的奖旗。看着台上领奖同学脸上灿烂的笑容，小勇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啊。

每次周末回到家，兰馨总会抽出时间来和小勇耐心地交流，听小勇讲述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对小勇的任何一点进步都要给予表扬和鼓励。

他开始冷静地思考自己的目标，暗暗地对自己所有的学科进行全面的分析，简单地定下了努力的目标。

按照学校规定，晚上9点教室断电。小勇偷偷准备了几根蜡烛放在抽屉，每天晚上熄灯以后，他点上蜡烛，在教室里多做一个小时的习题。窗外一片漆黑，昏黄的蜡烛照亮了教室的一个角落，空旷的教室让小勇多少感到一些恐惧。幸好，在他坚持了几天之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也点上了一根蜡烛，那是一个叫小红的女孩儿。夜晚的教室格外安静，而另一盏灯的陪伴，让他更加专注地学习。偶尔两个人也会有一些简单的交流，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坚持留下，点灯学习，同时离开。

早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灯火通明，早起的学生正在拼命地读书。英语单词，政治题目，数学公式，还有必备的古文，这些都是晨读的内容。小勇自然也会出现在他们当中。夜里的学习也会影响到晨读的效果，有时候，小勇会忍不住地打瞌睡，读着读着眼前开始模糊起来。这时候，他就狠狠地拧一下自己的大腿，或者猛地在自己脸上抽一巴掌。一开始，同学们听到响亮的巴掌声，朗朗的读书声顿时戛然而止。大家都以为是哪位老师又在惩罚偷懒的学生呢。后来，大家慢慢适应，不再惊讶，进而纷纷效仿。一时间，教室里的巴掌声此起彼伏，成为了晨读一景。

我们无法衡量夜里多做一个小时的习题对他有多大的帮助，也不知道晨读时的巴掌让他记住了多少内容，但这样的行为至少代表了一种学习态度。初三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小勇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领奖台，领到了一面年级第四十八名的奖旗。这让他的自信心大大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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