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邢振玉有点迟疑，但还是说道：“韩静在自杀前受到过性侵犯，而从现场勘查来看，韩静继父身上有一些抓痕，而韩静的指甲中有一些毛发组织，应该是韩静在反抗时留下的。之后，是韩静把屋中设置成一间密室，这个也经过确认了，在门缝和胶带上都发现了韩静的指纹，煤气开关上也有韩静的指纹，韩静也确系煤气中毒而死。”
“纠正一下你的错误，不是煤气中毒，而是天然气窒息。现在的用户都开始使用天然气了，天然气的成分和煤气的一氧化碳不同，它的主要成分是甲烷。甲烷本身不足以致命的，韩静之所以把屋子设置成密室的样子，是想用甲烷气体与屋中的空气相混合，降低氧气含量，最后达到窒息的效果。”
“韩静把屋子弄成那样，原来是这个原因。”缺少生活常识的王勇这才恍然大悟。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胡玉言点燃了一根烟。
“恐怕韩静早就有自杀的意图，这样的自杀方式，她恐怕谋划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就想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也正说明了她继父在此前强奸她的事是真的。”邢振玉接过了话头。
胡玉言点了点头：“那间屋子对于韩静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根本就是一个魔窟，是一间绝望的密室，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是她早就有过计划的。所以她才会在杀了继父后，从容不迫地布置了现场。”
邢振玉突然想起了什么：“现在想来，我们还在韩静遗体旁边发现了蚊香，在现在这季节，蚊虫根本还没有滋生，是不应该使用蚊香的，我想……”
“她恐怕是想连这间屋子一起炸掉的。只要点燃蚊香，打开煤气，屋中的甲烷浓度过大后，遇到明火就会爆炸。那样的话，给她留下痛苦回忆的魔窟、她的恶魔继父，还有她自己也就都不复存在了，她恐怕一早就想与这一切同归于尽的。”胡玉言说完，深吸了一口烟。
“那她为什么没有点燃蚊香呢？”王勇听了胡玉言的分析，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邢振玉看了看王勇，心里也是一阵抽搐，“恐怕是因为那份遗书。
如果韩静那样做的话，那份遗书就不大可能保存下来了，韩静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仍旧想着如何为孙其名开脱罪名。”
“恐怕她已经成功了！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只要孙其名一口咬定他根本不知道撞人的事情，我们就毫无办法。即便是高凤军承认他和韩静在串供说谎也无济于事，因为高凤军已经知道了此‘孙其名’并非柳艳芳的儿子，从情理上讲，如果他改变供词，就有可能是基于对此‘孙其名’的报复，再加上韩静完全有可能接触到那辆帕萨特轿车，连超的证言里又完全没有提到过孙其名的事，所以高凤军的证言已经没有任何的说服力了。这样的供词检察院是不会采信的了。”
“范海方提到过的那几个出租车司机呢？他们在案发当天是看到了孙其名和韩静离开事故现场的，我们可以试图找到他们的。”邢振玉有点激动。
“没用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帕萨特轿车肇事的过程。况且前不久的那场大雨，早就把案发现场的痕迹冲没了，交通肇事的准确地点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呢。”
“难道这个案件就这样结案吗？”王勇拍案而起。
“我想再去见见孙其名，跟他做最后一次谈话，如果没有效果，我们也只有放人了！”
“难道……”王勇急得差点蹦了起来。
“王勇！你先别蹦，我来问你，刘霞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王勇听到胡玉言转换了话题，也只好强压心头的怒气，“根据龚校长对那个刘霞的描述，经过缉毒大队和我们的联合侦查，已经确定了她就是那个一直潜伏在我市，化名叫刘金霞的女魔头。”
“确定她的藏身之处了吗？”
“很幸运，在码头的一个仓库里，几个大学生把刘霞的一个重要帮凶老四给抓住了。据毒贩老四交代，刘霞和她的一个得力干将宋涛，正躲在一个靠近洪甫县城的农家小院里。我们已经布置好警力，现正在对外围进行秘密的清扫，准备傍晚展开抓捕行动。”
“王勇，你受累去一趟张家村，帮我接两个人过来。”
“谁？”
“孙其名的奶奶和他的养父孙绍。你开车去，争取在晚上的抓捕行动之前把这两个人给我接来，明白吗？”
“是！”王勇是个急性子，再加上刚才的事情有点火气，也不再多说话，站起身来走出了会议室。
胡玉言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在烟灰缸中，转头对邢振玉说道：“把林记者请过来，让她跟我去见孙其名。”
邢振玉点了点头，“我做记录吗？”
“这次我是去谈话，不是去审讯，你在隔壁听着就行了，也不用做什么记录了。”
邢振玉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胡玉言拿起保温杯，大口喝着水，最近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不知道是身体原因，还是精神原因。
孙其名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是他牢牢地记住了韩静那天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要承认自己撞死过人。”
就因这句话，他一直在警方面前强撑着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样的顽抗，弄得邢振玉这样富有侦查经验的刑警都束手无策。
但当胡玉言带着林玲走进审讯室时，孙其名心里的压力陡增。柳艳芳自杀后，胡玉言已经不止一次找到他，这位刑警不停不休的追问，已经让孙其名的内心有了一层阴影。
“你们不用再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再提任何问题，我都不会回答了。”孙其名冲着胡玉言喊道。
胡玉言并没有坐下，他一如既往地站在了审讯桌前，这是他面对嫌疑人时的一贯姿势。而林玲坐在了孙其名对面的椅子上，表情十分沉重。
“我今天来不是向你发问的，我只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胡玉言把打火机拿在手里把弄了半天，然后点上了一根烟。
“我没有兴趣听什么故事，我只想赶紧回学校。”
“是吗？这可是和你有关的故事啊，不想听听吗？孙其名同学，哦！不、不、不，应该叫你宋涛同学才对，我说的没错吧？”
孙其名听到“宋涛”这两个字，全身一阵抽搐。
胡玉言一阵冷笑，“我先要向你道歉，柳艳芳的死确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没有关系呢？因为你根本不是孙其名，你的真实身份是宋涛，洪甫县县长宋黄的儿子。唉，害得我在柳艳芳的案件上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闹了半天你根本就不是柳艳芳的儿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孙其名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万没有想到胡玉言会跟自己说这些话。
“我进来就跟你说了，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里的事，有的你知道，有的你不知道。”
孙其名不再说话，他的额头见了汗。
“既然不反对，那我就讲给你听一听吧！故事很遥远呢！这个故事要从三个知识青年下乡说起。话说有三个知识青年，结伴来到了洪甫县张家村插队，他们的名字是高凤军、宋黄和柳艳芳。”
当孙其名听到“宋黄”的名字时，身子又是一震。
胡玉言看在眼中，嘴里却不停：
“这三个人的感情原本很好，他们一起下乡，一起劳作，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关系亲密无间。
“柳艳芳是个美丽的女孩，两个青年都很喜欢她。宋黄当时对柳艳芳百般追求，却一直得不到美女的芳心，因为柳艳芳喜欢的是高凤军。看着柳艳芳和高凤军如胶似漆的样子，宋黄又嫉妒又气愤，但是这种嫉妒和恨却根本换不来柳艳芳的爱。
“不过，宋黄要比其他两个人幸运，他的父亲是离休干部，早早给儿子捞到了一个回城的名额。
“高凤军和柳艳芳当时都很为他高兴，还特意给宋黄开了一个小型的送别会。当时三个人都喝多了，高凤军面对老友离别，就多喝了几杯，先睡过去了。
“屋中当时只剩下了柳艳芳和宋黄两个人。趁着高凤军睡去，宋黄竟然公然调戏起柳艳芳来。当时柳艳芳很害怕，她用力摇晃着旁边的高凤军，可他就是不醒。高凤军喝得太多了，早就醉死过去了。
“胆大的宋黄借着酒劲，就在他们三个喝酒送别的这间小屋里，强奸了柳艳芳。做完这件事后，宋黄酒也醒了一半，他害怕极了，抛下了柳艳芳和还在昏睡的高凤军，连夜就逃离了张家村。
“高凤军醒来，知道自己已经铸成了大错，而柳艳芳就在自己怀里哭个不停。当时，在还不开放的农村，这种事是女性的奇耻大辱，而且即便是报警，在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下，把宋黄抓回来法办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柳艳芳和高凤军都决定不报警，而是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高凤军安慰柳艳芳，说他不会嫌弃她，要照顾她一辈子。
“很快，高凤军也得到了一个回城的名额。这时，他面临着选择，是留下来继续陪着柳艳芳过清苦的农村生活，还是回到城市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面对爱情和前途，高凤军最终选择了后者。他决然离开了自己深爱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当时是那么需要他的照顾来抚平她内心的伤痛。
“高凤军走后，柳艳芳彻底绝望了，她怨恨恶棍宋黄，更加不能原谅抛弃自己的高凤军，她想过死！但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时，未婚怀孕在农村是个非常罪恶的事情，而柳艳芳想过去医院做流产，但医院离村子太远，根本去不了，而且她也不舍得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骨肉。
“这时，房东孙老太太提出了一个建议，让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儿子孙绍娶柳艳芳为妻，渡过这个难关。
“柳艳芳心里根本接受不了，但是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来说，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哭着答应了孙老太太，并嫁给了孙绍。孙绍是个无所事事的赌徒，听说柳艳芳这么漂亮的城里姑娘要嫁给自己时，他心花怒放，甚至向他母亲保证，他会改邪归正。
“但是，婚后孙绍渐渐感觉到，柳艳芳嫁给自己，根本就是拿自己当一面盾牌而已，她根本不想跟自己过日子，也不想给他当妻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当然，那时候柳艳芳还怀着孩子，他们的矛盾还没有升级。
“不久，柳艳芳生下了孩子，取名叫孙其名。而噩梦就此开始了，柳艳芳和孙绍的夫妻生活正式开始了，但这种生活并不和谐，也根本不可能和谐。
“孙绍从此常常打骂柳艳芳，而孙老太太要照顾还在襁褓中的孙子，也没有能力去管。孙其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点长大了。其实孙绍一直拿这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看待，但是孙其名也不知道为什么，却从来没有叫过孙绍一声爸爸，恐怕这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吧。
“孙绍想和柳艳芳母子过正常家庭生活的愿望破灭了，他开始打骂孩子，并又开始了天天赌博、无所事事的生活。
“改革开放后，柳艳芳没有回城，而是留在了张家村，做了一名普通的农村教师，负责给村里的孩子们教课，让他们可以不用走很远的山路就可以有学上。
“而孙其名也一天天长大了，很快就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当时柳艳芳并没有让孩子在自己的学校里上学。因为她知道，那样的话，孙其名读高中、上大学的几率为零。柳艳芳从老支书那里无意中听说，当年强奸自己的宋黄已经在洪甫县里混出了名堂，便独自去了洪甫县找他。
“见到宋黄，柳艳芳的要求很简单，让自己的儿子孙其名到县里来上小学。不过，当时恐怕柳艳芳并没有告诉宋黄其实孙其名就是对方的孩子。
“当时的宋黄，在回城后不久就娶了一个县里大领导的女儿做老婆，并很快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宋涛。宋黄在县里是个颇有前途的中年干部，他当然不希望自己不堪的过去被柳艳芳抖出来，而柳艳芳提出的那个要求，也并不过分，自己完全可以满足。
“从那之后，柳艳芳每天都让孙其名走很远的山路到县里去上学，而上学的费用由宋黄来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孙其名上了初中。由于课业越来越重，柳艳芳不想让孙其名把时间都浪费在每天将近四个小时的山路上，所以她又跑了一趟县城，找到宋黄，想让他负担起孙其名住校的费用。
“宋黄亦没犹豫，凭他当时的权势，解决一个孩子在县里住校的问题，易如反掌。孙其名从此开始了他的住校生活。他终于可以把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学习上了，自此他的学习成绩在全校一直名列前茅。
“就在孙其名上中学的时候，远在T市开了公司的高凤军，想接柳艳芳回城。他没敢直接到孙家去找她，而是偷偷到了柳艳芳教课的小学。
“可是柳艳芳仍然记恨他当初抛下自己，也无法割舍家中需要自己照顾的婆婆。她选择了拒绝，并且也隐瞒了她生了孩子的事情。
“高凤军遗憾地走了，而柳艳芳继续在张家村痛苦地活着。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只为两个人，一个是孙其名，一个是她的婆婆——那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孙老太太。
“经过刻苦努力，孙其名顺利升入了县一中的高中部。可能是命运的捉弄吧，宋黄的儿子宋涛和孙其名竟然同在一个班。两个不同出身，不同背景，但是血管里却流着同样的血的孩子，就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相遇了。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无论孙绍对孙其名多好，孙其名就是不认他这个爸爸，但是当宋涛和孙其名见面后，他们却成为了班上最好的朋友。
“他们最快乐的事就是在一起打篮球，这对组合是校内所向披靡的进攻组合。他们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很快，两个孩子都面临高考。孙其名考上一所好大学绝对没有问题，而宋涛虽然学习不好但也不是没有机会，当时T市理工学院里有一个篮球特长生的名额，这个名额应该是宋涛的。
“可是谁会想到呢？这个班里还有一个来头不小的公子哥——曹小玄，他是当时的洪甫县县长曹均的公子。曹均找到宋黄，让他主动让出了儿子升学的名额，而作为回报，如果曹均升职，就把宋黄扶正。
“宋黄面对仕途的诱惑，他牺牲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可能他认为，只要自己权力在握，儿子的前途就不会有问题。
“高考结束，孙其名顺利地接到了T市理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而宋涛拼尽了全力，分数也通过了体育特长生的分数线，也可以去上大学了，这本应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但是，宋涛的前途早就被某些人潜规则了。
“正当宋黄不知道该如何向儿子交代的时候，柳艳芳又来了。她这次是借钱来的。
“原来，柳艳芳的婆婆孙老太太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东西了，是白内障，需要动手术才能复明，但是高昂的手术费是柳艳芳不可能负担得了的。
“宋黄这时已经不再怕柳艳芳的威胁了，一来他已经是洪甫县的县长了，政治生涯几乎已经到了顶峰；二来刑事犯罪的时效已经过了。
“看着柳艳芳，宋黄突然产生一个罪恶的念头，他想跟柳艳芳做一笔交易——一个比他当年所做的事更加恶毒的交易——用孙其名的身份来换这笔手术费！
“一边是要失明的婆婆，一边是儿子的前途，柳艳芳又要做出选择了。这次选择比她嫁给孙绍那次更加痛苦，因为她这次的选择直接会影响到孙其名的一生。
“其实，柳艳芳本来可以找高凤军解决这笔钱的问题，但她宁可面对宋黄这样的小人，也不愿意面对高凤军这样的薄情郎。
“经过痛苦思索，她最后还是和宋黄进行这笔交易。人的一生，恐怕都免不了要做出一些两难的选择，但是无论选择哪个，都是有痛苦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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