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高先生，请问T25310黑色帕萨特轿车是不是你的？”邢振玉站在审讯室的主审桌前发问，而王勇则坐在桌后，负责记录。这种“睿智”加“剽悍”的审讯组合，是刑警队中的黄金搭档，一般会给嫌疑人极大的压力。
“是的！你们的鉴定人员已经从我的别墅里把车提走了，还问这些废话干什么？”高凤军很淡定，语气却极其傲慢，似乎并没有受到对面两警察的强烈气场影响。
“这辆车一直是你在使用吗？”
“不是，我偶尔用，那车现在一直在给一个叫韩静的女孩练车用呢。”
“请问这个韩静是谁？”
“这个我不方便说的。”
“高先生，你必须知道这很重要，如果只是一般的讯问，我们不可能把您请到这来的。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哦？那请问你们为何事把我弄到了这种地方来呢？我可是市政协委员，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我可是要找找上头，问问你们刑警队的责任了。”
“在四天前的夜里，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交通肇事并故意致受害人死亡的案件。据目击者称，当时在案发现场看见了您的那辆轿车，我们的鉴定人员已经对您的车进行了检验，车的前保险杠有明显的修补痕迹，而轮胎和后备箱里均发现了血迹。你觉得我们请你来的理由够充分了吗？”
高凤军继续毫无表情地说道：“韩静是我的代孕者。”
“代孕者？”
“对，这事现在很普遍的，找女大学生代孕，据说生出来的孩子很聪明的。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想要个儿子。她是T市理工学院的学生，人又长得漂亮，是我特意找人介绍来为我生孩子的。”
“你没有儿子吗？”
“我从没结婚，哪来的儿子？”
“那孙其名呢？他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
“警官，你开什么玩笑，姓孙的可能是姓高的儿子吗？”
“高先生！你是说你根本不认识孙其名，是吗？”
“那倒不是，准确地说，孙其名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们现在实际是一种养父子的关系。”高凤军坐在警方审讯室中丝毫没有紧张，尽显一个成功人士的冷静和沉着。
“你不用骗我们了！你去张家村的事，我们已经派人做过调查了。
你口口声声对村支书说孙其名是你的儿子！是你和柳艳芳生的。”
高凤军冷笑了一下，换了种嘲弄的语气说：“看来你们的调查真很深入呢，如果真是那样该多好啊，我就不愁没人给我送终了。我跟艳芳一直是清清白白的，从哪里冒出这么大一个儿子来？我在村子里那样说，是给那些无知的村民听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其名是艳芳的孩子，他妈妈已经死了，我这么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从那个村子里带出来，让他和那个村子断绝所有的联系。”
“好吧，我们先不说这个问题。你刚才说的那个韩静，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啊！好几天没有联系上她了！”
“韩静有驾照吗？”
“没有，刚才不是说过吗，她一直在练车。不过现在她的驾驶技术已经很好了，完全可以自己开车上路。她一直都爱玩刺激的，我就让她去开我的那辆帕萨特了。”
“那孙其名有没有开过你的车？据我们所知，他是有驾照的！”
“我说过了，他不是我的亲儿子，我只是想替艳芳照顾他而已，我们不是经常见面的。”
“高凤军，我们知道你是T市商界的翘楚，手眼通天，但是用这么拙劣的谎言来欺骗警方，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谎言？我说的哪句是谎言？你们是不是以为孙其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要包庇他？据我所知，孙其名就在你们这里，如果你们非说他是我儿子的话，去验DNA好了。”
这几句抢白，令一向冷静的邢振玉都开始要急躁起来了。
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警官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叠文件，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高凤军看了看门口，一眼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前两日在张家村见过的女记者林玲。
“胡队！”看到胡玉言和林玲，邢振玉顿时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
胡玉言没有理会邢振玉和王勇，而是喘着大气，径直走到了高凤军面前：“你好，高先生，我就是前两日到你公司找过你的警察，我叫胡玉言，其实那日我们在停车场见过了。”
高凤军上下打量了一番胡玉言，依然淡定：“你好，胡警官！我听公司前台说你来过，但我一直很忙，所以没有联系你。”
“那天坐在你副驾驶上的那个女孩就是韩静吧？”
“韩静一直嚷嚷着要在我的公司里兼职上班，我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差事，有时我们一起上班的，我想这个不是什么问题吧！”
胡玉言显然刚刚马不停蹄地做了很多事情，体力已经透支。他转过头，从桌上拿起王勇的茶杯，喝了几大口水，然后继续喘着大气说道：“这是你的私生活，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请您先看看这个。
这是我刚刚审讯过的一个叫连超的小流氓的供词，他说他曾经为他姐姐处理过一些东西。而很不巧这些东西就是被害人的，经查连超有个姐姐叫连丽，现在的名字叫韩静。”胡玉言说着便把手中的一份证词丢在了高凤军的面前。
“难道撞人的人是韩静？她开我的车去撞了人，真没想到！”高凤军表情中透着狡黠。
“还装蒜吗！你其实比谁都清楚，撞人、弃尸的人是孙其名！你想保护孙其名，对吗？”
“警官，你这样说话，可有诱供之嫌啊？”
胡玉言此时终于喘过气来，点上一根烟：“那好，我把这个案件梳理一下，给高先生听听，听完之后，你可能就不觉得我是在诱供了！”
“您是T市着名的神探，我愿闻其详。”
这时林玲走到了屋子的角落，故意避开了高凤军的眼神。
“根据本案其他嫌疑人提供的线索，我们首先确定了肇事车辆，是你的车！而你案发之日去了张家村，林记者可以为你作证，所以你不可能作案。你没有结婚，父母兄弟也没有，那么最有可能作案的就是可以轻易开走你车子的人，而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只有韩静和孙其名。
谁的嫌疑更大呢？我想不会是根本没有驾照且是女性的韩静吧？显然孙其名的嫌疑更大。但是你为什么一直都说是韩静在开那辆车呢。
你的动机很单纯，那是你老情人的孩子，我说的没错吧？当然他的亲生父亲并不是你，这点我是相信的。”
“荒唐，如果是这样，你们找韩静一对质，那不就都清楚了吗？”
“一来我想韩静没有这么容易被找到的，二来我想韩静也想帮助孙其名脱罪，这个可能性较大。”
高凤军突然拍起了手，“胡队长真的非常有想象力！韩静为什么要帮孙其名脱罪呢？”
“这个不是我的想象。在车祸发生后，韩静曾经让弟弟连超处理那些死者的遗物，可是并没有把发生车祸的事情告诉连超。连超一大意，就把死者的一个手机链转送给了自己的一个好友，而那个好友又这么巧，碰上了被害人的男友，那个男友已经向警方报案，从而我们知道了连超和这起案件的关系。我们又从人事档案查询中得知连超和韩静的关系，然后我又审问了连超，那个小子开始时死活不认，非说那些东西是他捡到的。后来我说那是一个死者的遗物，人是被撞死的，难道人是你姐姐开车撞死的吗？连超当时就吓傻了，跟我说他根本没有看他姐姐开过车，也从来不知道她会开车。当我们问他，韩静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亲近的人，他承认曾无意中在姐姐的钱包中，看到过一张姐姐和一个男人的合影。我们给他看了孙其名和你的照片，他确认合影上的男人就是孙其名。”
“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静和孙其名是恋人关系，而你和韩静是那种情人关系，而这两种关系，由于韩静隐藏得很深，在车祸发生前，你和孙其名都并不知道。当然，你和孙其名的那种准父子关系，韩静也未必知道。这样想来，整个事件就说得通了。”
高凤军默然了。
“我推测事件是这样的，你的车一直在归孙其名使用。孙其名那天带着韩静出去兜风撞死了人，然后和韩静分别处理了尸体和死者的遗物。孙其名把车子做了简单的处理，不敢再开出去，就把车还给了你。而你那时恐怕刚从张家村回来，就开着那辆车去了你和韩静约会的那栋别墅。韩静看见了那辆车，知道了你和孙其名的特殊关系。韩静为了给孙其名摆脱嫌疑，又找弟弟连超把死者的物品要了回来，放在了弃尸地点的旁边，意图嫁祸给本案的另一个嫌疑人范海方。但出乎韩静意料的是，孙其名在范海方之前就被警方传唤了，韩静怕车祸的事情已经暴露，就向你坦白了她和孙其名的关系，想串通你来作伪证，说人是她撞的，这样就可以替孙其名顶罪了。你们大体上确定了这个思路。当然，这个思路还有一些漏洞，比如像韩静这样的一个柔弱女孩又怎么可能独自去处理一具尸体？你们这个计划里恐怕最早是想把连超说成是那个帮忙运尸体的人，可是你们没有想到的是，连超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就被捕了，你们没有及时跟他沟通这件事。由于本案另一个嫌疑人范海方接受调查的时候，警方搞得动静很大，你们知道后，不明里边的情况，想急于把孙其名捞出来，所以你们只有先把这个并不完美的计划付诸实施了。当然，韩静此时早被你藏起来了，对吗？”
“一派胡言！一切只是你的妄断而已。”高凤军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他双目圆睁，对已经满脸疲惫的胡玉言怒目而视。
“你意图为孙其名脱罪是基于他是柳艳芳儿子这一点，但是你想过吗？你认识的这个孙其名，根本和柳艳芳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你的话越来越像疯话！”高凤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这不是疯话！我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个孙其名根本不是真的，他是冒名顶替的，他根本就不是柳艳芳的儿子。”
高凤军沉默了。
在柳艳芳死后，孙其名没有表现得过度伤心，甚至没有什么伤感，连跟自己回村一趟都不愿意，理由是他根本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当初高凤军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来，这点确实十分可疑。而从日常的言行举止来看，孙其名根本不像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他也没有农村孩子的那种黝黑的皮肤和粗糙的双手。高凤军的内心动摇了。
邢振玉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什么事？你说什么！……好的，我们马上就到！”邢振玉的说话带着明显的颤抖。他撂了电话，对着胡玉言看了半天。
“什么事？”胡玉言从邢振玉的眼神中，看出是有重大事情发生了。
“韩静在家里自杀了，她密封了房间后，开煤气自杀的！家中还有她的继父，是被人用刀砍死的，韩静的妈妈回家后发现了两具尸体，鉴定科已经过去了，让咱们也赶快过去！”很显然，邢振玉经过短暂地思考后，故意当着高凤军说的这番话。
对于这样的变故，高凤军显然没有料到。韩静真的死了吗？真的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实在太突然了，也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高凤军起初的想法很简单，只想找一个女孩来给自己生一个孩子，不过由于他并没有结婚，他没让中间人直接告诉女孩，其目的只是找个代孕工具。
但是，当美丽的韩静来到了他的身边后，他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变得年轻起来了，他很有种想照顾这个女孩的感觉。
韩静美丽、柔弱，还有骨子里的一种倔强，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但高凤军的心里还有个结，他还是忘不了远在张家村的柳艳芳，那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
慢慢地，高凤军觉得韩静的野心渐渐暴露了出来，她一直想跟高凤军结婚，但高凤军没有轻易答应她，一来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 备，二来他阅历丰富，如果韩静结婚是为了他的财产，他是不会上当的。
当然，如果韩静能给他生个孩子，就另当别论了。高凤军的心中其实已经下定决心，如果韩静能给他生个儿子，他就娶韩静，即便韩静是为了他的财产也无所谓，因为他总算有个儿子了，那个孩子早晚会继承他的所有家产的。
从张家村回来，韩静问起过他开的那辆帕萨特轿车，他当时感觉她可能曾经见过这辆车。
果然第二天，韩静就又找到了高凤军，这次她说得非常简单直白，她把自己跟孙其名的关系说得一清二楚，并最终对高凤军说，她要为孙其名顶罪。理由是她怀孕了，如果孙其名被怀疑的话，就让高凤军把事故的责任都往她身上推。她可以先躲起来，即便被逮捕的话，因为自己已经怀了孩子，不会被判死刑的，在里边待上几年，使几个钱就可以办个保外就医出来了。
高凤军对于韩静的想法非常震惊，他起初并不同意，但到后来韩静几乎是跪着、哭着向他哀求的，说只有这样才能救孙其名。
最后，韩静终于说服了高凤军，而让高凤军说这一系列谎言的动力，正是胡玉言所说的那样，那是因为孙其名是柳艳芳的儿子，绝无其他理由。
高凤军最后问了韩静两个问题：你爱我还是爱孙其名？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韩静当时没有说话，哭着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此刻，听到韩静的死讯，高凤军心如刀绞，他这时才确定自己是爱韩静的，这种痛苦，跟当初他离开柳艳芳时是一样的。
对于事态的发展，胡玉言的震惊程度丝毫不比高凤军小，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对邢振玉说道：“小邢，你和王勇先去现场吧！”
邢振玉和王勇点了点头，带上警帽，快步走出了审讯室，而林玲依旧呆着屋子的角落里，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她表情凝重，宛如一座美丽的蜡像。
“好了，高先生，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柳艳芳的亲生儿子，你觉得他的亲生父亲会是谁？”胡玉言深吸了一口烟，继续向高凤军发问。
“宋黄，除了那个畜生不会有别人！一切的悲剧都是他造成的！”
说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很显然筑造在这个男人心中的那条防线已经崩溃。
这哭声林玲在张家村曾经听过一次，这次在狭小的审讯室中，声音显得更加凄烈了。
“对不起，胡队，我们一直把重心放在了高凤军这里，而忽视了对连超的审讯。”邢振玉在为自己的失误做着检讨。
“警队人手不够，先进行主要嫌疑人的讯问，这在程序上没有问题，不用自责了。”
“如果我们上来就调查连超的话，就能早一点知道韩静的存在，那样韩静的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了。”王勇一直在调查霞姐的事，也没有对连超进行深入的调查。
“这不是你们的错，时间宝贵，现在没有时间自责。你们先说说对韩静自杀案件的调查情况吧。”胡玉言表情复杂，虽然他没有责怪两个手下，但也没显示出太多的宽容。
“现场勘查基本结束了，屋中有两具尸体，已经可以肯定，韩静的继父是被韩静用家中的菜刀砍死的，随后韩静把屋中的门缝和窗缝用胶带封死，打开煤气自杀了。韩静在现场留下了一份遗书，遗书笔迹潦草，应该不是提前写好的。遗书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说她的继父从初中开始就强奸她，她一直饱受这种凌辱却不敢声张，而她这次刚刚回到家中，又遭到了继父的强奸，最后她忍无可忍砍死了她的继父；第二部分说的是她承认是她开车撞死了何莉莉，并且抛尸鸾凤公园。遗书中说她犯了两项杀人大罪，自知逃不脱法律的制裁，所以只能选择自杀了。”
“你认为这份遗书上说的属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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