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陵花开(8)
“你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然然把头靠在龙潜的胸前说道。
“给我礼物，为什么？”
“后天不是你的生日了吗？”
“我并没有说要过什么生日呀！”
“你虽然没说，我早就计划好了，到你生日的这一天，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可是，我对过生日并不太注意。”
“你这人真怪！”
“其实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很重要，为什么要看重生日这一天呢？”
“因为这一天是你的诞生日啊！”
“时间并没有任何的标记，它是连绵不断，无始无终，这些年月日都是人为的标记。”
“也许你说的都对，那是另一回事，给你生日礼物，我心里感到高兴！”
“你太好了！”龙潜吻了吻她的额头，“可我猜不着你送的什么礼物，无论什么我都喜欢。”
然然从皮包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礼品盒端到两个人的胸前。
“你自己看吧！”
龙潜打开盒盖，吃了一惊，是一块进口的男式手表。他没想到然然买这么贵的礼物。
“你喜欢吗？”她有点得意地问道。
“你花多少钱买的？”龙潜反问道。
看到龙潜不怎么高兴，而且他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然然心里像是受了很大的委曲，一下子伤心起来，声音也变得哽哽咽咽。
“你不喜欢，就算了……”
龙潜看到她眼睛里泪光闪闪的，后悔刚才自己伤了然然的自尊心，立刻心疼起来。
“你也太舍得花钱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里过意不去。”
“我怕你不喜欢……”
“我怎么能不喜欢呢？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过手表，在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想跟爸爸要一块手表。你哪儿有这么多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你不用问！”
“其实你什么东西都不需要送我，每天能看到你我就满足了。”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可不要生气呵！”然然好像忽然间想到什么抬起头来说道。
“什么事，我会生气？”
“我妈妈说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那个人到我家来过。”
“你见过他？”
“见过，不过我不喜欢那种人，虽然那时还没有说这种事情。”
“……”
看到龙潜呆立不动，然然顿时紧张起来。
“你放心！这一辈子我只爱你！你抱紧我，你为什么不说永远爱我？”
“……”
“为什么？你不爱我吗？”
“我怕越是海誓山盟，反而越不长久。”
“我知道你很爱我……”
“没有你的话，我的生活会枯燥无味的。”
“我们永远在一起，来世我们还要在一起。”
“哪里有什么来世呀！”
“佛教不是说人有前生、今生、来生三生吗？”
“我不相信来世，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偶然。”
“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们俩还在一起，你同意吗？”
“同意！”
“嗯……”
“你家快到了吧？”
“过了前边那个桥，你就在这儿回校吧！”
“那你就自已走过去吧，天已经不早了，我站在这儿看着。”
然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咱们再走回去吧？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睡。”
他们又沿着原路走回去，然后又折了回来，这样不知不觉地又过一个多小时。
“你快回家吧！”龙潜终于果断地说道。
“你明天回老家去，什么时候才回校呢？”
“电报里说，我母亲有病住院呢，看来病情不轻，要不然家里是不会告诉我的。”
“尽量早点回来！……”
“一旦我母亲病好了，我就马上回来，我想不会用太长时间！”
“……”
然然抱住龙潜贴在他身上。
“你自己好好照顾好自己，休息好！你们学生会的事情太多！”
“最近学生会主席说要搞游行！”
“什么游行？”
“具体怎么活动还没有确定！反正主题是反对腐败！……”
“腐败有那么严重吗？”
“你不大关心窗外事，只专心自己的课题！”
“谁说我只专心自己的课题，我对你就很关心！”
“你这又变得会说了，刚认识你时，拘谨地一句话也不会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看电影的情形吗？”
“那天一晚上我一点也没看，心神不宁地一直在偷看你！那天晚上的电影是什么内容？”
“我也没看！……”
“可是你两眼一直都在盯着银幕！”龙潜吃惊地说道。
“我的心根本就没在电影上……”
“你太可爱了！……”龙潜不由得吻了她一下。
“还有，你只会用那种不同寻常的眼神看人，多让人不解！”
“怎么会让你不解？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心里是多么的爱你！”
“你那样看人，多让人难为情！”
“你太迷人了，我无法控制自己！”
“你真坏！不怀好意！……”
然然临走的时候，龙潜又吻了她一次，两个人才各自回去。
龙潜下了火车，又转乘汽车回到自己的家乡。他不顾天热一下汽车就往家里赶，差一点把自己帆布包丢在车上，里面装着然然给他带的两瓶鱼罐头。走过玲玲家大门前时，他们一家人正在吃午饭，龙潜停住了脚步。
“这不是石头回来了吗？”玲玲爸爸说道，他肩膀上搭着个毛巾，一手空握着拳头放在腰间，另一手里握着把芭蕉扇，上下打量着还在急促喘着气的龙潜，并没有起身，只是略微转过一下发胖的身子。玲玲的妈妈手里拿着的筷子停在那儿，她伸长了脖子也和龙潜打招呼：
“刚回来吗？你妈这几天正念着你呢！”
玲玲一看是龙潜回来了，把碗筷向桌上一放，说道：
“好了，我吃饱了……”
她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面带红晕。“头发是不是有点乱？别让龙法潜看到什么不雅的地方……”她心里想，低着头含着微笑着站起来，到自己屋里打扮去了。
“是我，大叔！刚来到！……”
龙潜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过有人叫他的小名了，乍一听到这样叫他，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时候。
小时候他常常一大早就到玲玲家里去叫玲玲一起去学校，那时候天还没有亮，天气又冷，他等了足足十分钟，玲玲才起来。玲玲的妈妈总是说，“这孩子起这么早！冷不冷？”龙潜把手缩进袄袖筒里，上面有时抱着一个烤过的黄面馒头。他咬了一口馒头在嘴里嚼着，回答说，“不冷！”
“你们才吃午饭吗？”龙潜站在那里，扭着头问道。
“今天吃的有点晚了，你还没有吃饭吧，跟我们吃吧！”
“不用了，大叔，大婶……”龙潜不由得转了一下身子，像是要走似的。
“你赶紧回家去吧，你妈正想你呢！她前几天住院了。”玲玲的爸爸赶紧说道。
龙潜的妈妈因为常年劳累，年轻时又不注意身体，生活艰苦，现在上了年纪，什么毛病都出来了，关节炎、哮喘病等，有时犯起来可真要命，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为了省些钱让龙潜上大学，她不舍得去医院看医生。最近她感到喘得厉害，不得已才去住院，可是病还没有治好，她又回家里来了。
“这怎么能行！还是去住院吧！”龙潜对父亲说道，不顾他妈妈的反对，又把她送进医院去了。
龙潜每天晚上都在病房里陪伴着他妈妈，陪着她说话，有时候看看随身带来的书。晚饭后玲玲常到这里来问候一下，然后就陪着龙潜说这说那，很晚才回家。有一天很晚的时候她才来，龙潜以为今天她不来了呢。
“这么晚了，你还往这里跑，还不在家里休息！”龙潜把书合上，放在一边，准备听她说些什么。
“我在家里看新闻呢！这几天的新闻你没有看吧！北京这几天有点乱了，全国的大学生都到北京去了，这几天大学生在绝食呢！已经三四天了！有的学生已经饿昏过去了，被抬到医院里进行抢救去了……”
龙潜吃了一惊！心里紧张得突突直跳。
“哪里的学生在绝食？”
“不知道！……，大门旁的传达室里有电视机，我过来的时候有许多人在围着看呢？你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看着大妈。”
龙潜来到医院大门传达室，看到里面挤满了人，他站在门边向里看看，电视机是放在一个小桌子上的，桌子太矮，人群站的又近，后面的人只好从人缝里勉强看见。龙潜凭借自己的个子高，刚找到一个能够看清楚的位置，围着的人群忽然散了，原来新闻播报完了。龙潜只听到他们议论纷纷。
龙潜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回到学校后，发现然然已退学离校了，据说是到国外治病去了。李蕊在绝食过程中昏过去了，她本来身体就虚弱，还没有完全恢复好，经不起折腾，被人送回了她的老家，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由于想念然然，龙潜经常一个人到过去和然然一起过去的地方去，毫无目的地溜达。
江水还在昼夜不停地流淌着，山林茂密，还是原来的样子，园里果树仍是一片郁郁郁葱葱的景象……
“没什么意思！……”
他自己嘟囔着，紧皱着眉头，心烦得要命。
学校放寒假的前一天，天色昏暗，下午时分，龙潜又习惯性地去了然然家住的地方。天上下起细细的雪粒，散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那条熟悉的通往她家的路径上银杏树只留了少有的几片叶子，在高高的树枝上耷拉着，被风吹得不断地颤动。龙潜只是往前方望着，他在这条路上能望到然然家住的楼层，和她家的窗户。细雪撒满了他的头发，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他注视着她家窗口，好长时间，没有一点动静，因为屋里没有住人……
毕业离校那天晚上，同学们聚了一次餐，范仪羽喝醉了，他不让龙潜休息，拉着他到操场上说话。
“明天你不能这样就走！”他拿出一元钱一盒的烟，点上了一支，深吸一口，吐出来之后说道。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最终我们落了一场空！”范仪羽说。自从李蕊去世后，他开始抽烟了。
“我最怕你说这事，有什么用呢？”
“你明天别走，再陪我一天，我有点事要办？”
“说吧！什么事？”
“我想去河南，到李蕊的家乡去一趟，……”范仪羽没有往下说，吹掉烟头上的烟灰，又接着抽了一口。
“去那里找谁？”龙潜不解地问道，同时又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范仪羽没有回答，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吸烟。
“人已不在了，去那里也没有多大意义！”龙潜劝说道。
“一个劲地悲观有什么用，还得好好生活，你的烟不要抽的太多！这样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
“其实活太长时间也没什么意思，能活个五六十岁就行！活得再长又有什么意思？……”
龙潜双手抄在裤袋内，仰起脸向天空看着，他知道范仪羽此时已听不进去他的劝说，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让他慢慢改变，总有一天他会重新振作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这跟一个人的心情有关！……”
“那到底愿不愿意陪我去呢？”范仪羽把一个吸尽了烟头丢在地上。
“我觉得没有多大意义！”
“你是怕路子远？还是害怕有鬼？……”
“我还怕什么？如果真的存在鬼魂的话，那是我们盼望不得的呢！可惜她已不存在了，只是她的名字在我们的脑子里还有记忆。”
“是这样吗？她是永远不存在了吗？是不是在另一个地方她还存在？”
“我认为是不存在了，就像你刚抽完的那支烟，刚刚还在你手里，现在已消失了，也就是说那支烟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它客观上已经不存在了，也许你还能想起它在你点燃它之前的样子。”
“不对，龙潜，我感到我们的世界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发生过的事情就永远地消失了？……”范仪羽固执地说道，他昂起头，望着满天的繁星，指着一个有点模糊的星团说道，“你看见那几颗星了吗？龙潜！”
龙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可能是仙女座！”龙潜说。
“你看到了仙女座是吗？”
“是的。”
“也就是说它现在是存在的。”
“对，我们现在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可是龙潜，按照理论，我们现在感觉到的仙女座，是几百万年前的啊！客观上如果现在它不存在的话，我们仍然是不知道的。也就是说现在它对我们来说，它是存在的；同样，李蕊虽然对我们来说是不存在了，但这不过是才二年多的时间，她的死在另一个地方看来，不是还没有发生吗？比如说在离我们地球两光年以外的地方看我们的地球，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如此说来，在宇宙某个地方看来，我们从前的一切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或者正在进行。”
“是的，龙潜我们能不能改变一下我们的世界观：凡是存在过的一切事情，永远不会消失，无论什么时候，在宇宙的某个地方都可以找到它，也就是说只要存在过就永远存在下去，只有没发生的事情才是不存在的，宇宙从无到有，永远无限延续下去……”
“你说的听起来似乎有理，只是你的主观想像，不符合客观事实。李蕊已经去世了，她客观上已经不存了，无论用什么样的理论，无论在宇宙的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她不可能再给你生儿育女，你所说的在宇宙的某个地方，她还存在着，那只不过是信息传递的滞后……”
“……”
龙潜看到范仪羽呆呆地站在那里，连烟也忘记抽了，是不是自己光顾着说，忘了范仪羽的感受，让他心里仅的一点安慰也破灭了……他赶紧接着说道：
“其实，所有的理论都是假设，你说的也许是对的。无论通过什么方式，只要能感觉到她，只要还有人能想到她，她就仍然存在着。就这么说好了，我们明天就去她老家，到她的坟上看看……”
范仪羽又从衣袋里拿出那盒烟，在里面找了半天，没有掏出一支来，只剩下一个空盒子了，他把空烟盒抟在手里，下意识地揉成了一个纸团，丢在离那一片烟头不远的地上。
毕业之后的两三年内，龙潜和范仪羽几个同宿舍同学还常常来往，后来各自为生活忙碌，同学之间大多数就失去了联系。
一个礼拜六的下午，龙潜从公司回来得很早，他把昨晚没有收拾好的书桌上的一堆书重新整理了一下，就愣愣地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大学的一位同学夏雨来了个电话说，一个宿舍的同学范仪羽生病住院呢，病得很重，大概是突然间心肌梗塞，幸亏及时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差一点丢了命。几个同学相约明天一起去医院看望他。龙潜想着明天的行程，准备明天一早就去，他心里还真想念他们。二十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这些年应多联络联络，可每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他心里有点着急，又给夏雨打了电话。
“喂！夏雨你好！你明天几时能到，我在哪儿等你？”
“我想得十点钟左右吧！”夏雨的声音没有变，有点尖细。
“怎么这么慢，你不是有车吗？九点之前还不能到吗？”龙潜带着责怪的语气，他自己并没感觉到。
“我说老同学，看把你急的！你们两个不是情敌吗？现在又这样关心他呢？”电话里夏雨开起玩笑。
“我们爱的不是一个人，我和他不是情敌，他是你的情敌还差不多，当初你不是也喜欢李蕊吗！”
“多亏我没有当真，这样的打击，谁能受了！”
“开玩笑归开玩笑，说真的，我还真想念他，他病得怎么样？不会是什么大病吧？”
“噢！可能病得不轻，说是突然间心肌梗塞，幸亏抢救及时，要不然我们就见不到他了。具体情况我还不太清楚，咱们到那里看看就知道了。”龙潜听他这样一说，心里骤然紧张起来，感到一阵急促的心跳。
“我怕驾车去，遇上交通堵塞，耽误时间！”
“哎！也是的……”龙潜叹气说。
“我是在火车站等你还是在市人民医等你呢？”
“你就在车站等我吧，我们见面后再一起去医院，如果找不到你，就耽误时间了！”
“好吧！就这样说吧，我们明天见！”听到夏雨把电话挂断后，龙潜才放下电话。
玲玲已下班回来，她听到龙潜正在和别人打电话，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龙潜没有注意到玲玲，他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当中没有回过神来。
“明天你有事情？”玲玲问道。
龙潜忽然听到玲玲问话，才发现她早已站在旁边。
“有个朋友病了，我们明天准备去看看他……你明天也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想让你陪我去买件衣服，你有事情就算了！”
“噢，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情！你还是让你的同事张娜娜陪你去吧！你不是说她最会挑选衣服吗？上一次不就是她陪你买的吗？”龙潜淡淡地笑了笑。
“那可不一样，我想让你陪我去，等到下个礼拜天再去吧！”
“为什么非得要我陪你呢？说不定下个礼拜我还有别的事情呢！你不要占用我的时间了，我最讨厌逛商店买东西这类事情！”龙潜忽然不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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