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陵花开(11)
她正想详细问问他的生活情况，只听一个同学在高声喊道，“龙潜！咱们快过去吧，仪式开始了。”只见在外面三五成群的人正向大厅内走去。
“咱们也过去吧！”龙潜转脸向那边扫了一眼，又注视然然说道。
他们俩并排随着人群向大厅内走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
“说不定，要看什么时结束？”龙潜转脸向她看看说道。
“你还想送他到墓地？”然然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仍然显得那么纯真。
“是的，我想送他到墓地，安葬完之后再回去！”
“我就不等你了，我不想去那种地方……”
“是的，那种地方你会受不了！”
然然感到龙潜还是那样能体谅她，心里确实感动。
死者被礼仪人员从后门推入在厅的中间，人群哄然骚动起来，发出阵阵哭声，范仪羽的老婆由两个女人搀扶着，由于悲伤过度，脸色苍白，已哭不出声来。范仪羽的亲属站在最前面，死者平躺着像是睡着了，他什么也不知道，周围放置了鲜花，长明灯照在他经过整理过的青白的脸上。
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像没有人似的，只听主持人员在追述死者事迹，赞扬他为社会所做的贡献，对他的英年早逝，无限惋惜，大家都静静的听者，讲完之后，就是真正的告别了，大家按次序围着死者环绕了一周作了最后的告别，紧接着遗体就被送往火化室了。
从殡仪馆的大厅里出来，龙潜看到然然一边走，一边用手巾擦眼睛，他紧靠着她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去吧，一句话也说不完，我会给你联系的……”
然然沉默无语，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台阶，慢慢地走着，一直走到停在大路旁的车边。
“你自己驾车吗？”龙潜问道。
“嗯！”然然抬头看着龙潜，他比从前胖多了，两腮和下巴发青，他是个大胡子脸，当年在学校时还不是很明显。
然然上了车，把车发动起来，向正在车旁站着的龙潜笑了笑，说，“我先走了！”
龙潜也微笑着点一下头，“开慢点！……”他向她摆了一下手。
龙潜送走了然然，就同没有走的同学一起在休息室等候着，因为范仪羽的骨灰还没有从火化室里送出来。他们就互相询问着对方的生活情况。
“啊，‘哲人’你好？”一个身材又高又瘦的人叫着龙潜的外号，跟他握手。龙潜认出他是王奇，是学校举行的文艺汇演时表演过哑剧。他眼睛很大，眼皮双得比从前更深了，眼睛周围都是皱纹。由于败顶，头发稀薄。
“啊，王奇！你仍然还是这么潇洒！”龙潜说道。
“还潇洒呢！都老了！”他感叹道，“你现在住哪里？”
“我在济南。”
“现居何职？最低也是个处级吧！”
“我现在跟别人打工，什么职务也没有！”
“你又说谎了！”王奇左手拉着龙潜的手，右手指着龙潜。
“真的，我不骗你，我现在在一家开发公司帮忙！”
“你一向深藏不露，肯定是个大老板！”
“都到这个年龄了，再不外露就说明什么都没有，你现在是市委办公室主任，你能藏得住吗？”
“把你的手机号说一下。”他拿出手机，龙潜说了自己的手机号，王奇拨通了他的电话，龙潜看到他的手机号也把它保存起来。
范仪羽的骨灰已经从火化室里取出来，骨灰盒用红布包着，他儿子抱在胸前，上了灵车，亲友随后开着车跟着灵车开往墓地。
公墓建在一个朝阳的山坡上，周围是绿色的松树。范仪羽的骨灰被安放在众多墓碑之中。龙潜从人群中走到跟前，看着工作人员把骨灰盒还有范仪羽生前喜欢的东西，一同放入墓穴，然后用水泥封好，盖上大理石做的盖子，他就永远埋在这里了。
龙潜随同众人默默地从累累墓碑中走出来，脚上沾满黄色的泥土，他在路边的草丛上蹭了蹭。忽然身边的王奇说道，“人活着真没有意思，说没就没了！”
另一个不认识的四十多岁的人说，“实际上，人就和这山上的花草一样。只不过人会说话罢了！”
龙潜听着他们说话，又回头望了望墓地，碑林已淹没在山林中，在山脚下只能看到苍翠的松林。于是想到，“如果能‘托体同山阿’，也算是一种让人心慰的结果，但是实质上死着是永远地消失了，那葬在那里的骨灰和死者本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是短暂的，只不过几十年的光阴，很快就会消失”。他感到他正和众人一同站在时间的输送带上，输送带不停地向前转动着，输送带的一端转到另一端只不过是七八十年的时间，它一端连着生命的开始，另一端连着生命的结束，输送带上挤满了人，人在输送带上无论做了些什么，最后也要被送到死亡的终点，然后就永远地消失了。
龙潜午饭后回到宾馆，他休息了半个小时，就驾车去了南京，到达那里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让然然事先订好了旅馆。第一天晚上，然然安排他在一家小饭店吃了饭。
“今晚，我来不及找我们那些同学陪你了，就简单地吃点饭，明天我再正式宴请你，再找几个同学来陪你。”
“你不要搞得太复杂了，我只是想见你！”
龙潜一点也感不到饿，他劝不住然然，她硬是要了几样菜，龙潜也没怎么吃。
他们来到一家咖啡馆，里面装饰得很淡雅，然然要了一壶茶，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边品茶一边聊天。最后龙潜终于说出他想要对她说的话。
“我有个想法，”龙潜说了半截停了下来，看着然然在灯光里的脸显得异常红润，“我想咱们重新开始！”
然然差点笑出声来，“你这是说着玩的吧？！”
“真的！”
“别再浪漫了！过去的一切就放在心里吧，以后你就正儿八经的过你的日子吧！”
“我说的是心里话！”
然然收起了笑脸，沉默了许久。
“算了，不要再折腾了，过你的安稳日子吧！”她仍旧说道。
“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了吗？”龙潜有点激动。然然瞪着两眼看着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摇摇头，“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龙潜感到比初次失去她时还痛苦，他没有停留，当天夜里就驾车回去了。
……
这一回来南京，正值春夏之交。龙潜没有驾车，特地乘火车而来，他心中充满希望，一路上心情总是激动不已，无论看到什么都充满了感情，他像是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从前。
龙潜低着头，边走边想着他们的青年时代的往事，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一对年轻人，好意地拉了龙潜一把，并指了一下红绿灯，龙潜才恍然大悟，那对年轻的恋人走过去后还不断地回头笑他。龙潜看看手表，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十几分钟。“她快到了吧！”他想着，就加快了脚步，向那家咖啡厅走去。
龙潜仍旧在上次然然带他去的那个房间里等她，正准备给然然打电话，服务人员走过来问：
“请问先生你们有几位客人？”
“就两个人！”
“除了要咖啡外，还需要点什么？”
“上一壶茶！”
“请您稍等，马上就送来！”
龙潜拨通了她的手机。
“喂！然然……”
“你现在在哪里？”她说道。
“在咖啡厅，就是上次你带我来的那个房间。”
“知道了，五分钟就到……”
然然穿着深绿色连衣裙，肩上挂着一个黑色的皮包，脖子上带着一串白金项链，仍然剪着短发，带着眼镜。她身材明显地发胖了，和当年在学校里判若两人，俨然一个成熟妇女的模样。无论外表怎么改变，她对龙潜都有一种永远抹不掉的魅力。
“我想去接你，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她笑着说道，他们两个都站着，互相注视着对方。
“你不用担心我，一路上挺顺利！”
“我家住在这里，理应去接你。”
“是我给你说的太晚了，没给你留出时间。”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感到不好意思！”
“你不要这么多的讲究，还像从前那样待我。今天，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
“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累了吧！”她眼睛上下打量龙潜说。
“没感到怎么累，一路看着沿途的风景，不知不觉之间就到了。”
“这一次，你可得好好地玩几天……”
“是的，这儿真是叫人流连，每次到这儿来，都要逗留几天，有些地方不知去了多少遍，但还是看不够！”
“那就把家迁过来……”然然含蓄地微笑着。
“我很想过来，只是条件不成熟，我喜欢这里的山水。”
“你太太做什么工作？”问起龙潜的太太然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在政府部门做现金会计。”
“你们感情很好吧！你对待女人不会差的！”
“婚姻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也是勉强生活着，活得很郁闷……”
“你的孩子该上大学了吧！”
“还没有，我一直很晚才结婚。”
“是男孩？”
“是的”
“你呢？”
“我的是个女儿，上高中了，离婚之后，她爸爸根本就不再问她的事了，她一直跟着我……”
“女人总是付出的更多……”
“真没想到，你搞起房地产来了！”然然笑笑，这是她没想到的。
“不要再提我的职业了，不像你还是做了自己喜欢做的，当个数学老师！”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微笑着看着龙潜。
“啊！你真有意思……你上次说的那些话，好像不是我们这么大年龄的人说的，看你那个样子，你走之后我为你担心好长时间，我想，等你静下心来之后，你会理解我的……”
“可是现在你不太理解我了！”
“……你简直一点没变！”
然然看着龙潜一本正经的样子，抿着嘴唇笑了。
“你要当真为我想的话，你就答应我，我这一回来可是下定了决心！”
“你现在有个美满的家庭，让我很羡慕……”然然只是注视着杯子，并没有看龙潜的表情，她表面上都很平静，但心里却也深爱着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这样做值得吗？”她说道，仍然没有抬头看龙潜，她知道龙潜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这一次，我决不能再放过你了……”龙潜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除非你不再爱我……”
“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好！……我总不能为了自己，坏了另一个家庭。”
“不是为你自己！……怎么就不现实了？过去你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比我干脆，现在却变了！”
“你都过不惑之年了，为什么非得这样？还是省点事安安稳稳地过你的后半生吧！你不是说过吗？人活一生是多么的不容易！”然然劝他说。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和你结婚。范仪羽走了之后，我更感到空虚，我想，我们人人都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永远不存在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几十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到寺庙里去，你问我信不信佛，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我说不相信，其实我们对佛并没有过深的理解，佛教之所以这样永久地存在，比人的生命要长久的多，因为它把生看得高于一切，佛教里只有生，没有死，死也是转生，它满足了人的一种精神要求，让人感到他没有消失，没有因为今世生命的结束而永远的消失，他还将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他还有来世。但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我都不能使自己相信有来世，那么今生存在的意义呢！我想来想去，唯一能让人得到安慰的是，真心爱过一个女人，并和她共度此生……”
龙潜由于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也在颤动；然然也被他感动了，两眼湿润。但她不像龙潜那样已经忘情。
“你说话声音不要这么高！别人还认为我们两个在吵嘴呢！”她提醒他说。
龙潜停下来，控制了一下情绪，他喝了一口茶之后又长出了一口气，仍然感到心脏还在激烈地跳动着。然然深沉地看着他，等他平静下来，同时也在思考着如何让龙潜能面对现实，改变初衷。
“如果按你所说，我们一切从新开始，我们俩生活在一起，这并不是难事，我也相信我们真心爱着，但是我们都不可能像过去一样无所顾忌地去爱对方，心理上都带着很重的负担，与其思想带着沉重的负担生活在一起，还不如分开，在心里爱着呢！再说，这么长时间了，一切都已事过境迁，我已不是过去的然然了，也不再有激情，这些年我独身惯了……我想好了，我还是辞去这里的工作到国外去生活……我们相爱过，就是从那以后不再见到你，也不枉此生，更何况我们现在又见面了，而且仍然互相爱着。也许思念会让我感到痛苦，但我并不寂寞，也算是一种幸福……”
……
他们谈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他们的谈话也比刚见面时轻松多了。
“你住在哪家宾馆？”然然问道，同时感到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脸上热腾腾的。
“临江宾馆。”
“我送你过去！……”
然然开着的还是上次见到的那辆白色小轿车。
龙潜的运气总算不错，这几年房地产行业很红火，他的公司也成了本市很有名气的公司，他也在当地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他公司的又一个新楼盘开盘了，他是公司的核心人物，当然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的事更是没有时间过问。这个休息日，秋雁约龙潜去吃饭。
“这个月给我的奖金特别多，多谢你啦龙副总！”秋雁在电话里高兴地说道。
“这是你应得的一份！”
“我请你吃饭，全羊馆怎么样？”
“别这么客气！实在没有必要！”
“你到底给不给面子？”
龙潜听她的语气，好像又要恼了，忙说道：“哪里的话？随你安排好了……”同时又想到，“如果她是然然有多好！……她在国外怎么样了，好多天没有给她打电话了……”
龙潜回到家里，还带着醉意，玲玲知道他在外面吃饭，早给他准备好了茶水。
“你没事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少喝一点！”玲玲帮他睡下，并说道。
“今天并没喝多酒，只是感到心里不好受？”
“要不要去病院？”
“我心里有点难受，你别再问了！……”
“我还有件事要问问你，明天学校里有个家长会，你能去参加吗？”
“这种会，每次不都是你去参加吗？”
“这一次，你儿子要你去，他不想让我去了！”
龙潜想了想，说道：“明天什么时候开会？”
“明天上午九点开始，你儿子要你提前十分钟到学校。”
“知道了……”
看来家长对孩子的学习都很关心，龙潜到达学校的时候，大部分学生家长都已到齐了。班主任老师把学生的最近一次考的成绩单发给每个家长后就开始讲话了：
“……孩子的教育需要家长们的密切配合。我们这个年龄了，还想什么？我们现在就是过孩子们的日子了，……希望各位家长把精力用在孩子们的身上，多留意孩子的行为，特别要防止孩子早恋，早恋最耽误学习……”
班主任老师在台上很认真地讲着，龙潜像个不认真听讲的学生，魂不守舍地坐在台下。他不知不觉地又想起然然，“她永远不再回来了！……难道要等到退休之后再去找她？……”他心烦意乱，感到被生活紧紧地捆住，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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