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走寻常路”的“不倒翁”(3)
他说:“做干部的,就是要能上能下、能官能民,从全票当选到缺票落选,我都经历过,但是都没有挫伤我的积极性。为啥呢?因为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共产党员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既要相信组织,又要相信群众,有了这样的基础,什么都压不倒我了。”
2.“夸不倒”
在现实生活中,要捕捉机会固然重要,但拒绝诱惑更为重要。
在现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一个官员做了点成绩,不但上级会夸,群众会夸,甚至企业老板也来夸。夸奖本是正常现象,但夸奖过了头就容易导致自大与蛮干胡来。不管是基于何种的目的,现在流行的是把3分成绩夸成12分成绩;把发挥集体智慧取得的成绩夸成个人功劳;把他人的成绩夸成自己之功。这种夸孕育着危险。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一大批“明星村庄”的树立,曾出现过这样一个说法:“北有大邱庄,南有华西村”,说这两个村是中国农村的两道特殊风景线。现在大邱庄淹没在历史的风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禹作敏走了一条错路。
吴仁宝是这样看待大邱庄的:“从发展经济上来讲,禹作敏比我强,他在发展农村经济、特别是搞乡镇企业方面对全国都有启示。他最大的失误是居功自傲,他手下的人违了法,应该交给法律处理,他为什么组织人阻止执法部门?他要面子,把村里人抓去他觉得没有面子,觉得自己背叛了村民。这就是赞扬声多了,经不起夸,被夸倒了。”
吴仁宝说这话是有根据的,说来,在1984年,吴仁宝和禹作敏还有过一次“亲密接触”。
当时的天津大邱庄是名声很大的全国农业先进典型,而推荐吴仁宝推荐去看看大邱庄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被自己召回村的儿子协德。
协德回村后很快就成为华西发展商品经济的领导骨干。1984年8月,协德被邀请参加江西省南昌市召开的座谈会,到会的是在全国较有影响的六个乡村:天津的大邱庄、广州的联星、上海的马陆、七里营的刘庄、江阴的华西,还有就是东道主南昌的顺怀。大邱庄报出的一个数据,令与会者大吃一惊:这一年全村的工业产值将要超过半个亿!吴协德听了以后顿时感到惊讶,因为当时华西村的工业产值还只是二千万元。协德回到家就向吴仁宝叙述了大邱庄的神奇和创造这神奇的禹作敏。
吴仁宝想:我和禹作敏都是搞了几十年农业的老农村基层干部了,大邱庄的发展超过了华西村,这就说明他禹作敏比我高,这“经”值得去取!所以吴仁宝1984年专门来到大邱庄取经,打算和禹作敏交流乡村发展的办法。
然而他看到的禹作敏却让他有些惊讶。在谈到大邱庄和华西村有什么不同时,禹作敏对吴仁宝说:“没有我禹作敏就没有大邱庄的今天。”这句话让吴仁宝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地方的发展难道和老百姓没关系?难道和别的干部没关系?难道和当地本身的地理情况没关系?
而最让吴仁宝惊讶的是禹作敏的家。大邱庄富裕,所以大家住上宽敞漂亮的住房是理所当然,而当吴仁宝看到禹作敏住在一栋豪华的别墅楼,四周围墙高筑、院内狼狗“巡逻”、门口保安警卫、有的家具甚至用了镀金,他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想:这样豪华的住房,有必要吗?
回到华西村的吴仁宝,对吴协恩说:“这个村呀,我们华西村好像跟它还有点距离。禹作敏有点傲,我的性格和他太不一样了,恐怕我没法跟他学。”吴仁宝话里有话,他参观完大邱庄后最大的感受,是一种不安,他总觉得大邱庄这样的豪华“有些地方很别扭,没对劲,早晚要出问题”。
1989年春,禹作敏以帮助孤寡老人为名,在村内募捐了十几万元钱。此时,电器厂职工顾某某给禹作敏写了一封匿名信,问他捐这么多钱干什么用。这一下惹恼了禹作敏,他查出匿名信是顾某某所写后,就把他带到党支部办公室进行“教育”,小顾被打的几次昏迷过去。后经顾某某的亲人多次求情,禹作敏才罢休。他还根本不把他的上司蔡公庄乡放在眼里,甚至渐渐地对静海县委、县政府也看不起,甚至对天津市委、市政府也不那么顺从了。
他跟国务委员比谁的工资高,跟部长比谁的皮带贵,他对一位离休老将军说,“你是带着穷人打倒了富人,我是带着穷人变成了富人。”他得意地问一位中央部门领导:“你看我的办公室比中南海里的怎么样?”村里有一位他赏识的青年要入党,几次党支部会开下来都通不过,他断然说,“同意入党的别举手,不同意的举手。”在他的圆目瞪视下,全体党员无声无动,他随即宣布:“通过。”
如此种种,更坚定了吴仁宝的看法,他悄悄对儿子吴协恩说:“做官可不能这样做,太骄傲了早晚会出大问题,我敢跟你打这个赌。”
果不其然,1993年8月23日,天津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禹作敏以窝藏罪处有期徒刑六年,妨碍公务罪处有期徒刑三年,行贿罪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非法拘禁罪处有期徒刑三年,非法管制罪处有期徒刑三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被押送到天津市第一监狱进行改造。
吴仁宝经常把禹作敏当做镜子,他对干部们说:“你做点成绩,人家夸了,而有些人是不得了了,一夸就自傲自满。原来听老百姓意见,一骄傲不听老百姓意见了,这样的干部,一定是会出问题的干部。”
不是不能夸,而是要分清楚别人夸奖你的用意,更重要的是要在夸奖中保持对自己清醒的认识。吴仁宝认为,夸有两种,一种是夸了你,他要得好处;一种是你确实做出了成绩,人家来尊重你。为名为利的人就爱听第一种夸;为了老百姓的人就爱听第二种夸。吴仁宝追求的是第二种夸。
吴仁宝把失败看得很轻,把成功也看得很轻:成功的来了,后面除了会跟来鲜花和掌声,可能还会有毒刺,所以避免毒刺的最好方法就是别把成功当成多大回事。
3.“难不倒”
作为一个村干部,吴仁宝整天的工作就是同困难打交道。
华西村实事求是,始终走自己的特色之路。吴仁宝常说的一句话是:“大发展,小困难;小发展,大困难;不发展,最困难。只要实事求是对待,就能大难变小难,小难变不难。我们华西就是创造条件发展的,所以,我不怕困难。”
吴仁宝上任县委书记后不久,居然就敢撤消政府的“一号文件”。在一次县委常委会上他说:“县委1974年一号文件是错误的,应该撤销。”
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了。因为从中央到地方的党委、政府每年都要发一号文件,无论是政治意义,还是指导工作的意义,这“一号”是重要、严肃的文件。现在,县委书记吴仁宝上任伊始,别无建树,却要撤销前任固定签发的一号文件,人们自然是惊讶不已,都在心里替吴仁宝捏把汗:你上任不久,官场深浅知多少?
当时有人提醒吴仁宝:“一旦撤销,县委的威信还要不要呢?如果你真的觉得文件不合适,可以采取折衷的办法嘛。”
吴仁宝坚持认为,应该撤销。他反复表明自己的观点:“既然文件是错误的,为啥就不可以撤销它呢?封建朝代,前朝搞错的东西,后朝也敢重新钦定呢!”
又有人说了:“这个一号文件是前任书记同意签发的,现在当事人已调离,而且还成了上级领导,如果否定它,岂不就是否定了他?这以后的上下级关系怎么处?”
吴仁宝告诉他:“过去的老领导,现在是老上级,万一有所得罪,可能会给我小鞋穿呢?但这也可能是多虑了,这些老领导,革命几十年,受党的教育时间长,胸襟宽广,能正确反思自己所做过的—切的,对的、不对的、成功的、失败的,党性必定能战胜私心。”
错误的一号文件,就这样被撤销了。
1966年,正是吴仁宝一手抓农业、一手抓副业搞得红红火火的时候,然而忽然刮起的一阵“急风暴雨”,使他懵了。
这一天,吴仁宝正在检查各生产队的秋收秋种工作,晌午时分田路上冲过来几个怒气冲冲的人,他们腰束皮带,袖管上套着张红布,嘴里喊着“打倒吴仁宝”,不由分说地抓起吴仁宝要把他拉到大队部去。吴仁宝被惹火了,他使劲挣脱,大声呵斥道:“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这是要干什么?”
原来,造反派要逼吴仁宝交出大队的印章。
“交不交印?”那帮人抓住吴仁宝的衣领,亮出了拳头。
“不交!”
“敢不交!一切权力归造反派,这是上头说的!”
“我没有接到上级通知。”说毕,吴仁宝转身离去。
回到大队部,吴仁宝发现大队的门口早已被几个人堵住了,造反派这次要来硬的了,他们把吴仁宝推到办公桌前,死死地把他的双手压在桌子上,问:“到底交不交?”
“你们简直是帮敲诈勒索的无赖!”吴仁宝顶了一句。
“砸锁!”一个造反派拿起早准备好的斧头,撬开了柜子抢走了印章,临走时还不忘警告吴仁宝:“你放老实点,要不有你的苦头吃!”
望着造反派的背影,吴仁宝一是感觉纳闷,二是非常愤怒。造反派给吴仁宝定的罪是他“把华西村社员往‘资本主义道路’上引”。如果说吴仁宝工作上还有缺点和不足,他倒是愿意承认,也愿意改正。说他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这个罪名吴仁宝无论如何也不认!于是,造反派就不断批斗他。小会批完,开大会再批。
在一场较大规模的批斗会上,吴仁宝被押到台前。
“现在,宣布吴仁宝十大罪状。”
乱哄哄的会场顿时安静来。
造反派声色俱厉:“你为什么鼓吹‘三自一包’、‘四大自由’?”
吴仁宝回答:“我现在没有自由。”
台下人群一阵哄笑。
造反派减:“你把竹园包到各家各户,就是贩卖刘少奇的黑货,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对于,这一条“罪状”,确实是事实。过去,华西有不少竹园,一声令下全部都统归到了集体。由于分散难管,竹园被弄得一片荒疏,园不成园。后来,吴仁宝决定把竹园重新分到各家各户管理,几年下来竟也长得像模像样了。
吴仁宝于是不服了,问:“这有啥错处?现在的竹园难道不比以前好?”
“你这是搞资本主义复辟!”造反派给他扣了一顶大大的帽子。
“我可不懂怎么搞资本主义,我只知道,能把竹园搞好就是对的!”
造反派大怒,冲台下群众喊口号:“宁可不要竹园,也决不走回头路。”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吼:“嫩笋上桌哪次不是你吃得最多!”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造反派脸面无光,气急败坏,加上他们在寒风中冷得受不住了,于是只好草草总结几句就散了会。
那时候正值数九寒冬天,吴仁宝早在批斗前几天就让赵根娣赶做了件厚厚的棉背心,准备了一身棉衣棉裤和一双芦花靴。多年后,吴仁宝讲述这身“行头”时,幽默地说:“那时候,造反派想斗我就斗吧,那么冷的天,保暖防冻最主要。他们穿着单薄,清水鼻涕直往下掉.我捂得暖暖的,奉陪到底无所谓。”
在大会上,吴仁宝没有被批“臭”,造反派就千方百计在其他方面折磨他。最使吴仁宝无法忍受的,就是不让他指挥生产,眼看麦苗出土了、叶片发黄了、杂草疯长了……吴仁宝有点坐不住了。
一天晚上,吴仁宝冒险偷偷找到六队瞿汝生的家里。
“吴书记,你怎么来的了?”瞿汝生大吃一惊。
“汝生,怎不见人下田?”吴仁宝进门就问,
瞿汝生语塞。不是他不让大家下田,而是如今派工下田也要请示造反派,造反派说下田,他才能吹哨。他只能叹口气给吴仁宝说了实话:“造反派不让下,谁还敢下呢?再说现在人心都搅散了,谁还有心思干活?”
吴仁宝说:“再不上劲,就要荒田减产了。你是队长,你一定要想法把人收拢下田。”
“你放心吧,我明白了。”瞿汝生点头。
吴仁宝这才放心地离开他家,又向五队方向走去。
“站住,不准动!”一声吆喝过后,围上来四、五个造反派,抓住吴仁宝就是一阵打。
原来,吴仁宝被跟踪了。这一晚,吴仁宝被造反派围攻、批斗到深夜。
当时快到年底,吴仁宝的大儿子协东因为患了骨髓炎躺在县医院的病房里,而吴仁宝却根本没法回家照顾亲人。一直拖到大年三十,造反派才发“慈悲”,给了他一天假去见儿子,但约法三章,要他进县城不准串门、不准乱说乱动、不准超过时间。
这一年,是吴仁宝过得最痛心的一年。家里根本见不到一丝过年的欢快气氛,整个屋子早已被造反派弄得一塌糊涂,窗户上被贴满了大字报,墙上写满“吴仁宝”三个字而且都被打了叉,不堪入目。
看到这些,吴仁宝无心过这个年了,他看着一家老小,鼻子一酸说:“今年,我们过简单点,明年我一定补上……”全家老小顿时哭起来。
吴仁宝看着乱糟糟的家,心痛的是为什么明明去年华西村还见着在大迈步发展,怎么今年就一下子败成这样了?这不是个正常的世道,这种歪风一定会过去的!
果不其然,春暖三月,吴仁宝突然被宣布“解放”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在年后,“军宣队”奉命到农村“抓革命、促生产”。他们一到华西,就到群众中去开座谈会了解情况,通过座谈了解,华西的绝大多数社员都纷纷要求让吴仁宝出来抓工作。老贫农王基宝向“军宣队”同志是这样反映的:“仁宝不能靠边,他一靠边,华西的事情就弄遭了,造反派不能掌权,他们不懂生产,只会搞坏人心。”
有了群众的支持,吴仁宝重新“上台”,是必然的事情。就这样,吴仁宝再一次地没有被“难倒”,反而迎来了他新的春天。
有趣的是,有人曾用物理学的理论来解释吴仁宝的“三不倒现象”。他说,“不倒翁”不倒的原因之一在于重心在下。与群众血肉相连的吴仁宝,根深深地扎在人民群众的沃土中,他的“重心”始终在下面,群众的拥护是他“不倒”的根源;运动中的物体倘能保持一定的速度不断前进,是不会跌倒的,这就是“不倒翁”不倒的原因之二。与时俱进的吴仁宝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是生命不息,学习不止。直到今天,吴仁宝仍然坚持着每天收听、收看广播和新闻,和中央保持一致;“不倒翁”不倒的原因之三是吴仁宝懂得如何“避风”。他认为,官僚主义是最喜欢形式主义的,因此他们就用形式主义来对付官僚主义,从而多次地保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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