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脂香粉腻欢情薄
【第三篇 自芳华】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倒牌声,一位穿着百蝶穿花洋红描金夹袄的年轻女子一声轻笑:“我又和了!”
“呵呵,明珠姐姐又和了,到底是寿星,手气就是好。”右边一位相貌清秀,穿着粉红暗提花棉袄的女子笑着说道。
“香秀,你这话可说错了,明珠姐姐平日里手气也好着呢,有福之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可不是我们这些命薄之人能比的啊。”右手边上一个裹在青灰鼠皮袄里微微有些丰满的女子奉承道。
“是啊,做了花魁,可就是不一样了,原本没的福气,也都来了。”正对面一个穿着猩红大毛领子银灰色织锦缎长袍的女子眯着丹凤眼,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嫣红姐姐,那几年你不是也做过花魁吗,也没见你有什么福气来啊。”穿青灰鼠皮袄的女子忍不住抢白了她一句。
“哼,香云,你是不知道,那时候多少王孙公子想帮我赎身,我就是不愿意,与其出去给人家做小,还不如留在这寻芳馆里自由自在的。”那个叫嫣红的女子不屑地回了一句,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照了照镜子。镜子里,她的眼角已经依稀有了些皱纹,本倒是不明显,只是她的粉扑得实在太厚了,眼角边上似乎有了粉堆起的鸿沟。
“这镜花堂的粉真是越来越差了,好像比我上次用的涩了很多。”嫣红一边看着,一边抱怨:“莫不是前些日子香浮这丫头随便买了些摊上的次货回来耍我?”
“对了,香浮哪儿去了?”那个叫明珠的女子突然问了一句。
“她说是病了,在屋里歪着呢。”香云随口答道。
明珠有些奇怪,便又问道:“前日里中午还好好的,大家说凑份子给我过生日,她还说一定要给我做个香囊呢,怎么今儿个儿就不来了呢?”
“唉,姐姐,你有所不知,上个月香浮就满十六岁了,照规矩可以接客了,只是她抵死不从,王妈妈一时拿她也没办法。正巧昨日里有个大盐商肯出一百两银子买她的头夜,王妈妈你也知道,是个见钱忘命的主,昨晚上就把香浮给灌醉了。今儿早上香浮醒了,发现自己失了身,正装病躲在房里哭呢。”香秀答道,说完了又忍不住叹一声:“唉,我们这些人,谁又会把我们当人看,关心我们的生死呢?想我当年……”说罢,眼圈也有些红了。
明珠正要开口,忽然旁边的香云和了,大家只得纷纷拿钱推到她面前。
嫣红一边从一个绣花袋子里掏铜子,一边抱怨道:“这么大的雪,早上起来到现在都快过晌午了,怎么一个客人也没来?害得我一个子儿也没赚到,还陪着你们几个打牌,输了这么多。”
“嫣红姐,你那几个老恩客本就很久没来走动了,如今这么大的雪,更是不会来了。”香云一下戳到了她的痛处。
嫣红立马跳了起来:“谁说的?我风光的时候,你连给我提鞋都轮不上,就连明珠的心上人韩公子,当初不也是慕我的名来到这寻芳馆的?”说着,她斜眼看了看明珠,又理了理鬓角的头发。
明珠低头不答,倒是旁边的香秀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话圆场:“是啊,当年嫣红姐姐可是这济南城里有名的花魁,我们寻芳馆,也是靠嫣红姐姐才出的名。”
嫣红得意地笑了笑,明珠微笑不语,一旁的香云脸色有些难看,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四人继续打着麻将,暖阁里一时无语,只听着桌上噼里啪啦地响,时而镯子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啪!”又是一声响,明珠又和了,而且还是个杠上开花。香云和香秀忙着道喜,把面前的钱都推了过去。
“又和了?什么烂牌,今天我的手气是霉透了,都是这个鬼天气害的。”嫣红一边抱怨着,一边拿出钱袋,刚要伸手进去,却发现钱袋已经空了。
“今天钱袋又空了,改明儿给吧,我去歇会儿,这牌烂死了!”嫣红说着,就要往里面走。
香云忙拦着她:“哎,你怎么又说欠着啊,其他日子也就罢了,今天可是明珠姐姐二十岁的生日,这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赖了吧。”
香秀在一边劝着香云:“云姐姐,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嫣红姐姐的恩客来的少了……”
“说什么呢,谁的恩客少了?我只是今天懒得去拿钱,改日给而已!”
嫣红恼怒地说着,赌气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喏,这个压给你,明日我带钱来赎,这下行了吧!”说着,把簪子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嫣红这一闹,牌也打不成了,明珠站起来笑着说:“日头不早了,我回房准备准备,大家也乏了,各自回房休息吧,这大冷的天,还要麻烦你们陪我打牌过生日,我也过意不去。”
香云忙笑着说:“姐姐太客气了,我们正巧也闲得慌呢。”说完,便和香秀一起走了。
两人走远了,香云才抱怨道:“哎,今天打了这一下午的牌,人又累,又没赢钱。”
香秀小声道:“姐姐轻些,明珠姐姐听了要不自在的,她也不是为了要赢我们这几个钱。”
“是啊,她现在是花魁,多少王孙公子送上门来给她钱花,可她总有一日也会风光过了,像嫣红那样人老珠黄,落魄得连几个打牌的钱也掏不出来了。”香云轻蔑地说道。
“姐姐少说几句吧,说不定我们将来也是这个命呢。”说着,两人便各自回房间了。
这时明珠却不急着回房,而是走到香浮的房门口,轻轻推开了她的门。
门锁着,明珠轻轻地敲了敲。
“谁?”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一个微弱而惊恐的声音。
“我,明珠。”明珠柔声答道。
“是姐姐啊,我就来开门。”房里的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门里一股腐朽怪味扑鼻而来,四面窗帘都拉上了,黑黑的,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明珠忙扶着眼前哭得没个人形的香浮往里走,安顿她上了床,轻声说道:“怎么黑黢黢的,妹妹也不透透气。”说着,就把窗帘拉开一个角,窗外的阳光射了进来。
香浮看到太阳,立马往里躲了躲,口里直唤:“拉上,拉上,我怕……”
“傻丫头,”明珠坐在香浮床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不忘往桌上的熏香炉里添几块沉香,一边说着:“傻丫头,你这么哭,也于事无补啊。”
“姐姐,我……我不想活了!”香浮一边哭,一边往床里躲,还不停地哆嗦着。
“妹妹,你说什么傻话呢,纵使我们被别人轻贱了,可要是我们自己还这样轻贱自己的命,那就更没个盼头了。”明珠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子来给她拭泪。
“姐姐,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花魁,就是王妈妈也要给你几分薄面,不敢对你任意勉强,将来,将来说不定还能找到个公子替你赎身……可是我,我这种人,死了也没人管的!”说着,又哭了起来。
“唉,妹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要我说啊,别动不动就寻死,想想怎么好好地活下来才是真的。”
“姐姐,你是花魁,活着当然好……”
“傻丫头,嫣红当年还是花魁呢,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唉,妹妹,女人首先要明白自己要怎么过,怎么样让自己过好,你不想把命放在别人手里,就要好好想想怎么样让自己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命。”明珠字字铿锵地说着。
香浮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明珠:“我都这样了,哪还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命啊。”
“妹妹,听姐姐一句,明儿你就好好梳洗,顺着王妈妈的意思起来接客吧。”
“为什么?姐姐,我不要!”香浮大声喊道。
“妹妹,你想想,你接了客,王妈妈高兴了,自然不会再让你受皮肉之苦,这是其一。其二呢,你只有接了客,才能自己存下些私房钱,不用看人脸色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将来也有钱为自己赎身啊。其三呢,万一相中个对你真心的恩客,嫁了他,这辈子也有靠了。”
明珠看香浮不说话,又接着说:“妹妹长得这么标致,歌舞的底子也不错,假以时日,也定能当上花魁。这样,至少稍许有些自由,总比一辈子当做不得主的姑娘强吧。妹妹,我们命不好,虽然不能硬碰硬地顶,但也一定不要认命。命是在人手上的,有时候低一低头,是为了将来抬得更高。只是有一条,将来若出人头地了,可要先给自己留好退路啊……”
香浮听了这席话,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对明珠道了个谢:“谢谢姐姐,听你这番话,我觉得通明了不少。不过,姐姐,你说将来我们跳得出这个火坑吗?”
明珠摸了摸香浮的头发,眼睛定定地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说道:
“一定会的,妹妹,你要永远相信事在人为!”
“姐姐,谢谢你,今天你生日,我都没好好给姐姐送礼祝寿,倒是哭成这样要让姐姐来陪我说话,真是过意不去啊。”香浮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妹妹,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房了,你自个儿好好的啊。”说着,明珠起身准备开门。
香浮起床送她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忙补了句:“姐姐,今天雪大,哪怕别的恩客不来,韩公子晚上也定会来给姐姐祝寿的。”
明珠笑了笑,转身走了。
路过嫣红门口的时候,明珠停住了脚步,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的,只是里面没人回话。这时,隔壁的翠柳探出身子,看到是明珠,忙满脸堆笑道:
“明珠姑娘啊,嫣红她又去追她那只猫去了。唉,她的猫,吃得都快比她好了,上次还抓伤了她的一个恩客,吓得人家再不敢上门了。她倒好,还是这么喜欢这畜生,一刻也离不开。”
明珠忙笑道:“她一个人寂寞,有个猫做做伴也是好的。”
翠柳忙道:“姑娘说得是,我们这个年纪,又无儿无女的,自然是寂寞的。”说着,又把明珠往自己屋里让:“姑娘进我房里坐坐?”
明珠忙推道:“不了不了,我去嫣红屋里放下东西就走。”说着,便推开房门进去了。
屋里有一股发腻的脂粉味,却又带着一种死气,两种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浑身不舒服。明珠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只见嫣红的首饰盒上竟有了一层薄薄的灰,里面散落着几支半新不旧的簪子,还是早些年的款式。明珠再一看她手里嫣红抵给她的那支簪子,竟还是整个妆匣里最光鲜的一支,不由得一声叹息,轻轻地把手上的簪子放回妆匣,便退出了屋子。
明珠回到屋里,看看天色,也快傍晚了,便不急不慢地开始梳妆起来。
描黛眉,点朱唇,一笔一画,都是不急不缓的,帮她梳头的小丫头小桃儿都忍不住问道:“今天是姑娘的好日子,等会儿韩公子定会来给姑娘祝寿的,怎么姑娘脸上却总是淡淡的呢?”
明珠轻轻一笑,说道:“小丫头,这些事不必看得太重,得到的时候未必要太过于开心,这样哪怕以后得不到了,心里也不会太失落。”
小桃儿笑了:“姑娘现在是花魁,还想这么多烦恼的事做什么呢?”说着,帮她梳好了头,又拿起妆匣里的簪子,给她一支支地插在头上。
明珠看着镜中的自己,锦衣华服,满头珠翠,不由得心里叹道:“看着这样子,不知道的人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却不知是最低贱的风尘女子。”正在想着,突然门外小童来报,韩公子到了。
明珠也不急着起身,还是不紧不慢地最后扑了一遍粉,熏上香,又修了修指甲,直到外面催到第三回,才走出了房门。
这时,王妈妈已经等急了,好容易看明珠出来,忙笑脸迎上去:“姑娘总算来啦,韩公子都等急了。”一面拉着明珠快步出来,一面对着韩公子赔笑道:“公子久等了,你是贵客,明珠姑娘要细细地梳妆了才好意思出来见你,故迟了,你可千万别怪罪啊。”
韩公子原有些不耐烦,但一见明珠恍若仙子般地走了出来,什么火都没了,迎上去就拉着明珠的手,轻声道:“今天你是寿星,不必为我如此费心。”说着,便拉着她坐下了。
左右忙准备珍馐酒水,招呼韩公子用晚饭。韩公子却笑道:“我今日特地带来了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给明珠姑娘庆祝生日的。”然后又拿出十颗珍珠,用锦帕包了,递给明珠道:“明珠配明珠,这是我为了你的生辰特地准备的。”说着,又指着一箱子绫罗绸缎对王妈妈说:“妈妈,这些个,你给明珠和其他姑娘们做些衣裳吧。”
王妈妈脸上笑开了花,客气了几句,便收下了。明珠看了韩公子一眼,微笑道:“锦衣堂的少东家就是出手阔绰,明珠在此先谢过了。”
原来那韩公子是济南城里最大的绸缎庄“锦衣堂”的少东家韩盛。他多年来一直是欢场上的常客,人长得白白净净,花钱大方,又知冷知热地会心疼人,所以哪怕最近他成家了,并且有些个发福,但也依旧是风月场中的贵客,近来更是寻芳馆里明珠姑娘的头号恩客,大家都传闻韩公子迟早会帮明珠赎身的。
韩公子一看酒上来了,便站起身来帮明珠倒了一杯,稍微温了温,又用手试了试烫不烫,这才递给明珠,说道:“天冷,喝些个热酒暖暖身子。”
明珠接过酒,轻轻抿了抿,一张粉白的脸就泛起了红晕,添了几分妩媚。她娇声道:“有劳韩公子费心了,今儿个这么大的雪,不在家里陪你夫人,倒来我这儿了。”
韩公子满脸堆笑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来陪着你,难道去陪别人?”
明珠转目一笑,凑到韩公子耳边低语道:“韩公子,天这么冷,万一你冻着了,让明珠怎么安心啊。等等,要不进我房间去坐吧,那里比这花厅暖和些。”
韩公子听得心花怒放,也在明珠耳边低语道:“我的亲亲,你待我可真是一片真心。”
一旁的王妈妈看着他们两人,心下明白,又劝了一会儿酒,上了几轮菜,便撺掇韩公子跟明珠回房。
两人也正合心意,便被一堆丫头老妈子簇拥着进了房。
看众人走了,一旁的香秀便对香云说了句:“今儿个可是明珠姐姐第三次让韩公子留宿呢,往常都是陪个饭就散了,也亏了韩公子,竟拗不过明珠姐姐,不舍得勉强她,总算等着了这春风一度的晚上。”
香云撇撇嘴:“人家是花魁,好大的架子,我们这些命苦的就不成了,这么冷的天,还只能坐在前厅接客。”
香秀叹了口气,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啊,别人是羡慕不来的。”
晚上是寻芳馆最热闹的时候,歌舞升平,温香软玉,倚红搂绿,繁华得不似在人间。可整个寻芳馆里,有一间屋子却还是静悄悄的,只有一只花狸猫,陪着嫣红独守空房。
第二天直到晌午,姑娘们才陆续起来,就连香浮也梳妆打扮好,跟着大家一块儿出来活动活动。头天晚上下了一宿的大雪,遍地银白,姑娘们都站在二楼的窗前看雪。
香秀见明珠也出来了,打趣道:“明珠姐姐,春宵苦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明珠笑笑,答道:“韩公子今早有事,便先起身走了。”
一旁的香云眼尖,看到明珠鬓角的新簪子,大声叫了起来:“又是韩公子给你买的吧?韩公子就是大方,这簪子颜色够艳的。”
明珠轻轻点了点头:“是韩公子昨日给我庆祝生辰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想到昨日韩公子把这支簪子插在她鬓角时说的话:“我一见这簪子,看上面这香艳的桃红色,就买下了,想着你戴着肯定合适。”
明珠却有些心酸:“他永远只是喜欢我香艳妩媚,永远把我当个风尘女子,给我买这些风尘又招摇的首饰。”
这时候王妈妈来了,看到香浮也在,便拉下脸,冷冷地道:“姑娘好大的架子,这会儿总算不装病肯起来了?”
香浮正想回嘴,明珠忙上来拉住,开口对王妈妈说道:“香浮昨日里是身子不舒服,我让她在房里好好休息的。”
王妈妈一见明珠护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扔下一句话:“香浮你过来,从今日起可就要开始接客了!”说着便走了。
明珠感觉到一旁的香浮全身都在战栗着,忙紧紧拉住她的手,握了又握,轻轻对她说:“我昨日的话,可都记住了?”
香浮含着泪看了明珠一眼,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王妈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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