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辞职了(2)
中学同样如此,入团一波三折终未遂,直到大学才被团支书央求着入了团,因为班里若有一个同学不是团员就没有资格评选优秀班集体。入团后我发现并无实际意义,却要按时缴纳团费,于是在一次需要照片的时候,揭下团员证上的照片,将其贴在月票上,就这样,照片被用在更需要它和更有意义的地方,从此我的团员证再没有盖章注册过。后来大学毕业填写履历表的时候,我在“政治面目”一栏处犹豫再三,不知道自己该算什么身份,只好给自己填了一个“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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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感就像海绵里的水,要挤总是有的,而我的伤感却像自来水,一旦阀门打开,便源源不断。自情感意识存在以来,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因为动画片演完而惆怅,上小学后又因为星期天的太阳落山而失落,上了中学会因为暗恋的女孩喜欢了自己的哥们儿而痛苦,上了大学伤感就像溃烂的脓疮,一片又一片,势不可挡,而现在,伤感已将我彻底淹没。
蓦然回首,我突然发现,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最郁闷的大学四年,那时我像个傻子一样,很少去考虑明天会怎样,每晚趿拉着拖鞋,叼着烟头,拎着大茶缸子去图书馆看小说,或者踢一下午足球后三五成群地喝酒到饭馆打烊,然后翻窗进入宿舍,倒头就睡,睁眼已是第二天下午,然后再准备下一场足球和啤酒,任精力、时间和生活费滚滚而去,只留下伤感,而这种伤感在今天看来,却是莫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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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想得我头昏脑胀,本想就此睡去,可毫无睡意,一看表,才九点多一点儿,于是不知所措起来。
晚上九点半左右感觉无所事事是最难受的,这段时间也是最难打发的,上床睡觉太早,晚饭还没消化干净,出去娱乐又不早了,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这就像八十岁的老人,离死只差一步了,活着又没什么意思,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而此刻我也只好混一分钟算一分钟,希望能快点儿困,要么就赶紧接一个找我出去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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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并没有打来,但等待电话的过程就是在做一件事情,当这件事情做完的时候,或者说当我等到二十三点整的时候,意识到不会再有电话进来了,而这个时间我也可以休息了。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晚上十一点熄灯,我还潜移默化地受着那四年的影响。
又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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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后,我偶然在电视上听到刘欢的《从头再来》,以前听它只是隔靴搔痒,有了切肤之痛后再听,别说,真有些味道,多少给了我些心灵上的慰藉。
我待在家中百无聊赖,出门买了份报纸,回来后认真阅读,一字不落地从刊号看到各种广告,再从国内新闻到国际新闻,社会新闻到文化新闻,最后还要看看天气预报,其实看了也是白看,只要明天不地震,哪怕下刀子,也与我无关,除了偶尔出去买份报纸,大部分时间我是待在屋里的。
现在报纸上的广告除了汽车房产,便是美乳缩阴,女人想尽办法缩小自己的生殖器;男人却努力将生殖器往大了变。我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懂得这是公差配合问题,说白了就是螺丝脱扣了怎么办。
接到刘子短信,问我辞职后的感受,他干得也没劲。我给他回信:辞职后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快感汹涌澎湃;辞职后的几天,酣畅淋漓;再后面的几天,失落、空虚便接踵而来;而后在家呆几天便会萌生再找份工作的渴望。刘子说,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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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上个世纪诞生了互联网,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痞子蔡和张朝阳对此会深有感受。同时,网络还成就了陌生男女一段段一夜情缘,也为理屈词穷的毕业生提供了方便,只需输入论文题目,便有上万字的资料可供粘贴,网络的更多方便,就不一一列举了,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让我多了一种排遣无聊的方式。
我登录不久,就听“咚咚咚”有人敲门,茶杯里的叶子上线了。
我:看来你也是一闲人。
她:可是闲不住。
我:那就出来唠唠,我不嫌你难看。
她:谁告你我难看的,现在特别声明,本姑娘风华绝伦。
我:只有风前残烛的人才这么说。
她:随便你怎么想,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见你。
我:你多大?
她:你呢?
我:23。
她:me too。
我:怪不得有共同语言。
她:别套近乎。
我:都说异性相吸,到你这儿怎么不适用。
她:因为你没有吸引我的地方。
我:但你吸引我了。
她:你也太容易被吸引了,跟谁都这样吧。
我:因人而异,你还没有男朋友吧,我就爱助人为乐,帮他人解决实际困难。
她:我的困难是男朋友太多。
我:这好办,你把他们都甩了,然后把我扶正。
她:别异想天开了,干点儿正经事。
我:我是真想,可是找不到。
她:你没工作?
我:都好久了。
她:难怪老碰见你。
我:这就是缘分,老话怎么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等有机会的,今天不行了,我老公回来了,88。
我:啊?!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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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提示我收到了新邮件,我进入邮箱,看见雷蕾发来的邮件,也就是说,她此时此刻正坐在某地的某台电脑前面。
我急忙打开邮件,但只有8字节:你好吗?
我立即回复了8字节:很不好!
不久后雷蕾回信10字节:我也不好!
我又敲了16字节:那还不赶紧回来!
雷蕾回信6字节:就不!
我觉得用邮件聊天太费劲了,便又发了14字节:把你QQ告诉我。
但没有收到回信,雷蕾也许走了。她到底去了哪里,我还是一无所知。
网络的弊处正在于此,虽然收到来信,却无法找到对方的准确位置,太虚了,我喜欢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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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汽车站牌上贴了一则寻人启事:“李秀莲,女,73岁,小脚,严重精神病患者,经常自言自语,山东口音,于今年11月16日14时走失,如有知情者,可来电1330126XXXX,必有酬谢!”
我听见有人说,这家孩子真孝顺。我不知道孝顺在什么地方,难道这样做不是应该的吗,不这样才不孝顺。也许这件事发生在刚才说话人身上,他的态度是,丢就丢吧,还没有钱包丢了在乎。
我深受启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网上的各大论坛发布了一则“寻爱启事”,简述了我和雷蕾的来龙去脉,并留下电话、E-mail,不出半天,我收到各类信息和跟帖不计其数,有让我痛定思痛的,有说再给我介绍一个相同类型的,有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还有人说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必徒劳,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算你我有前生的约定,也还要用心去寻找。一看这人就是孙楠的歌听多了。
同时我也收到雷蕾的来信,她让我别再白费力了,她想远离我一段时间,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脑子里还充盈着研究生的影像,等她忘掉我和研究生其中一个的时候,就会回来找另一个,要么就把我俩全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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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卧不安,读不进书,看不进电视,更听不进英语,总想着干点儿什么,但不知道能干什么,明明干不了什么却还想着干点儿什么,感觉有点找不着北,别是得了他妈的焦虑症吧。
爸也退休在家多日,整天无所事事,东瞧西看,摸摸这碰碰那,拿起放下,放下拿起,好像哪根神经不对了,我还没上班,怎么也跟他似的。
爸看我越来越不顺眼,我看他越来越烦,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我说我出去了。
爸没明白什么意思,还问我几点回来,我说,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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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藏着无法磨灭的校园情愫,直到现在月票还是市学的,我打算回学校找间宿舍。要是有钱我就在学校旁边租间房,可是没有,所以只能住宿舍。
我拨了原来宿舍的电话。
“喂,找谁”电话被接听。
“你大一的吧?”我问。
“干嘛,谁呀你?”
“我原来就是这宿舍的,刚毕业。”
“有事儿吗?快换枪呀,你看死了吧,真面!”一听就在玩CS。我一看表,十点一刻,正是上课的时候,电话里能听出宿舍挺热闹,估计此刻教室的人没有宿舍里的多。
“有空床吗,我睡两天,最近特怀念母校,夜不能寐。”
“巧了,一哥们儿得肝炎病休一年,床正空着,只要你敢住。”
“敢!我带瓶二锅头消毒。”
“带两瓶吧,顺便喝点儿。”
“好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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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了两瓶二锅头,搬着铺盖卷又在学校安营扎寨了,心情和四年前迥然不同。那时我走进校园的感觉跟回自己家一样,现在跨入校门却像是串门。
我又闻到了男生宿舍特有的气味,看见晾在铁丝上的裤衩和袜子,感觉格外亲切。
上学的时候,我和宿舍的哥们儿情同手足,只有牙刷用自己的,其余东西一律公用,一双拖鞋,无论39还是43的脚,都趿拉过,一个饭盒,谁饿了谁拿它泡面,一个脸盆,谁洗衣服谁用,对了,还有一个盆,老歪专用,是他洗屁股的盆,每晚熄灯后他都端着它躲在厕所的单间里洗呀洗的。有一次我去大便,打开单间的门,见老歪正用水淋淋的屁股对着我,我还从裆下看到他那双露出不好意思神情的眼睛。最让我们后怕的是,在知道这个盆被老歪用于洗屁股之前,险些在腊八那天用它和了饺子馅,多亏隔壁宿舍抢先一步借走和馅了。
住下后,我给老歪打了电话,他始终在学校住着,和我不是一个楼,我说胡汉三又回来了,老歪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今晚什么节目。我说,还老一套吧,喝点儿小酒。
可是每次都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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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回学校的感觉真好,特别是晚上喝酒。
上学的时候看过几个北京作家写的他们的生活,经常是饭馆里喝完了又去酒吧喝,直至次日凌晨,这我就不懂了,干嘛不就在饭馆里喝下去,难道是为了换几道下酒菜,非把松仁玉米换成爆米花,来来往往的车钱能多喝多少酒呀,直到离开学校,才知其中奥秘,原来多数餐馆十点一过就关门,要想接着喝只能去酒吧或者KTV,而作家们都是能说会道的主儿,说得比唱得好听,所以不去歌厅只去酒吧。
当多数饭馆打烊的时候,正是学校周边饭馆上人的时候,下了晚自习的男男女女学饿了,搭帮结伙地围坐一桌,点两盘土豆丝五盘炒饭,AA制;也有大梦初醒的学生,晚上睡不着,拉两个同样睡不着的学生下楼喝酒;还有从七、八点就开始喝的学生,此时已双眼迷离,口齿不清,但兴致不减,此时,服务员和厨师必须做好陪到天亮的准备,他们半夜三更叫你摊仨鸡蛋是常有的事情。
现在,终于又能尽情体验这种美妙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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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歪还有宿舍的那几个学生在学校食堂二楼餐厅吃了顿饭,钱没花多少,吃得挺痛快,特别是那盘回锅肉,久违了,估计北京没有比学校大师傅做这道菜更地道的厨师了。
我带的两瓶二锅头一瓶用于消毒,一瓶被喝掉,人多力量大,喝完都没事儿,我倡议再来一瓶,那几个学生说不了,他们晚上和对门宿舍约好了去网吧推星际,一决雌雄,要不对方总叫板,然后就一人点上一根烟,奔赴战场。
我和老歪又喝了两瓶啤酒,感觉兴致正好,就给刘子打了电话,让他过来。
这小子也在学校,正和陈希在校门口的饭馆吃饭,我说你丫来学校干嘛不给我打电话,他说,我和陈希回系里打印成绩单,她准备办出国留学申请,我是怕你忙,所以没打电话,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在。
我说我搬回学校住了,你丫也回来吧。刘子说那学校又不得安宁了。我说我这次回来是要写小说的,老歪也特努力,买了好几本考研书。刘子说,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追求。我说咱当面聊好吗,别给中国电信捐款了,他们奖金够高了。刘子说,那你们过来吧,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学校西门那家卖半份菜的餐馆,特招学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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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歪走到校门口被保安拦住,问道:“干什么去?”
“出去。”我们不以为然。
“都几点了?”原来学校有了新规定,晚上十一点后禁止出入校门,但无论如何我们是要出去的,保安却死活不放行,我们只好说,“我俩不是这个学校的。”
“甭跟我来这一套。”保安说,“凡是想出去的,都拿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说事儿,谁信呀!”
我说:“我们真不是这个学校的,根本就没有学生证。”学生证早在毕业前就被学校收回了,唯恐我们拿着它为非作歹。
保安说:“哪个想出去会给我们看学生证,就是有八个证他也说没有。”
我一想,的确如此,没有学生证既证明不了自己是这个学校的,也证明不了自己不是这里的学生。
保安又问道:“你们这么晚出去干嘛?”
“喝点儿。”老歪说,“要不一块去?”
保安说:“不了,夜班,让你们出去可以,捎带手给我拎瓶啤酒。”
我和老歪一口答应,都是年轻人,能理解。
后来,我们不仅给那个网开一面的保安拎了两瓶啤酒,还把剩下的炸花生米给他打包带回来,他嚼了一个说,还挺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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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子、陈希匆匆聊了几句,他们因为要赶末班车,就走了。陈希现在也没有工作,她说希望有更好的机会,说白了就是但愿哪个第一世界国家肯收留她,中国她是不想再待了。
我和老歪各回宿舍,分别时老歪说,回头找一个空床多的宿舍,咱俩还一屋,上下铺,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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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他们都已睡下。夜晚宿舍的味道不够新鲜,总给人缺氧的感觉。
躺在床上我想起,刚才夸下准备写小说的海口,从明天起,我就要付诸行动。
第二天,我关了手机,带上笔墨纸砚和眼药水,去了教学楼。准备大干一场。
我至少快一年没来过教学楼了,大四那一年没什么课,我们也很少出现在学校里,去的更多地方是小饭馆和招聘会。
我在教室里看见老歪,他正一个人背单词,我想起昨晚他说考研开始倒计时。
我凑过去:“看怎么样了?”
“快了,就差300多页了。”老歪轻松地说。我看到他正看着第2页。
“准备考什么专业?”我问。
“还没想好。”
“下个月就报名了吧。”
“毕竟下个月才报名嘛。”
“你行。”
我坐在一旁,拿出纸笔,筹划写一篇什么样的小说。
这时老歪的手机响了,他说了两句把电话给了我说,王大鹏,找你的。我们在学校混久了,对在自习室里打电话习以为常,点上一根烟也是常有的事情。小同学虽然看不惯,可也不敢管。
我问王大鹏干嘛,他说你干嘛关机,我说我要潜心写小说,他呵呵一笑,问晚上有空吗,我说我都说在潜心写小说了,他说那也不能闭门造车呀,鲜活的人物和生动的故事来源于真实的生活,晚上七点,我下了班去接你和老歪,我说那好吧。
晚上王大鹏开车过来了,老歪说他不去了,还要看书,我说走吧,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老歪说算了吧,他要分秒必争,我说要不要给你带点儿回来,他说那就带瓶蓝黑钢笔水和涂改液吧。原来我们吃饭,老歪都要求给他带啤酒和羊肉串,看来他这次要动真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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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好像长在了我们的屁股上,每个人看到的只是他人的幸福,却对自己的一无所知,只会彼此羡慕。
和王大鹏的这顿饭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只记得他说羡慕我,我问他有啥可羡慕的,他说羡慕我是自由职业者,这是当今社会的时尚,我说我的确自由,却没有职业,我现在特别羡慕没有自由但有职业的人,况且自由职业并非想象的那么春意盎然,他们是个不幸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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