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岗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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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接一电话,上来就问我挣钱不挣,我说你丫没病吧,我知道你谁呀,对方说连我都听不出来,我说听着耳熟,有点儿像给唐老鸦配音的那人,他说我你大哥,我说我还你大爷呢,他又说我找你写过剧本呀,这么快就忘了。哦,原来是那个被王大鹏逮起来的影视公司老板。
我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他说根本就没进去,上个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他弟弟,出了事他弟弟顶着,而且合同也是他弟弟签的,所以他至今逍遥法外。他还说最近又成立了一公司,还搞影视,问我想不想入伙,我说上回忙乎了半天,一分钱你也没给我,这种事情你还是找别人吧,他说那件事儿是我不对,不过这次绝对是真的,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孙子,你要有兴趣,我们就继续合作。我说,那好吧。
就这样,我又有了工作,跟随一个五人的摄制组拍摄文娱片,制作完成后卖给北京台和各地方台播出,所以我们的名片一律印制“北京电视台编导”的头衔,以便各处招摇撞骗。名片这东西可不就是明着骗。
这里有我两个同校师兄,先我进来一个多月,管技术的,我还他乡遇故知似的没事儿就找他们聊天,可他们对我严冬般寒冷,简直热脸蛋贴到冷屁股上,后来瞧他俩那操行,我也懒得搭理了,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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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老板从哪儿弄了一辆“别克”,每天都是一个人开着它上班工作,回家睡觉,喝酒洗澡。后来不知道他从哪儿挖来一个野模儿,她整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陪伴老板上班工作,回家睡觉,喝酒洗澡。再后来,这个女孩成了我们的节目主持人。
女孩叫阿灿,人漂亮,文化低。一次我们赶了个大早,去某风景秀丽的河畔出外景,摄像机位摆好了,反光板打好了,话筒吊杆也架好了,只要阿灿把几段串场词说下来就OK,可她的表现让我们大失所望,不足百字的台词,反复说不利索。太阳越升越高,我们缩小了摄像机的光圈,阿灿对着摄像机仍然吞吞吐吐,词不达意。吃过午饭,我们继续拍摄,情况如初,太阳慢慢向西边靠拢,我们又增大了光圈,无奈地看着阿灿对着摄像机语无伦次。终于,在深夜的时候,我们完成了拍摄,幸好出门的时候我们多个心眼,带了照明灯。
老板看了这期节目的样带,并未对内容做出具体修改意见,只是说以后最好白天出外景,别赶在晚上。我们点头说是,有苦难言。老板还说,主持人出镜时一定要打出字幕,让全国人民认识我们的主持人。我心说,主持人是你一个人的,不是我们的。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们在拍摄前三天便将台词交给阿灿,台下三天功,台上一分钟,希望她能在拍摄的时候一气呵成,可阿灿根本不往心里去,面对摄像机的表现依旧拙劣。我们不好说她什么,也许她确实繁忙,总被老板使唤,就像我们被老板使唤一样。尽管同为使唤,性质却不一样。
制作节目时,我们自始至终将画面上打上阿灿的名字,老板见有了名字,便不再审查节目质量,我们也算得以过关。
后来公司接了几个广告的活儿,涉及产品从塑身内衣到男士营养液,老板要求一致以阿灿为拍摄主角。我们只好照办,拍内衣广告的时候,让阿灿在不暴露过多风情下,以坐、卧、站、趴等姿势在镜头前搔首弄姿一番,拍壮阳口服液的时候,把阿灿脸蛋画得红红的,一脸的幸福,旁边一个面黄肌瘦、跟柴鸡似的女人不无羡慕地说,“我老公工作忙、应酬多,到了家就筋疲力尽,哪像你们家那位。”这时阿灿说,“心动不如行动,多亏有了XX口服液,他好我更好!”
这样,当我们的节目在电视台播出的时候,不仅主持人是阿灿,连中间插播的广告都是阿灿拍的,阿灿铺天盖地走进老百姓的生活,为人民所熟知。老板得意地说,要的就是这样。然后和阿灿钻进“别克”,向灯火阑珊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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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绸道模特公司办了一个全国大赛,阿灿要参加,老板不让,他清楚这里面的暗道玄机,怕她跟别人跑了。但阿灿执意参加,她说你是我什么人,你又不和我结婚,我干嘛要听你的,把老板问卡了壳。他只好说,随便你吧。
比赛那天,阿灿自己花钱买了门票,邀请我们去现场加油,老板找了个借口,没去。
比赛在电视台的演播大厅举行,非现场直播。我们坐在第三排,第一排是评委,第二排是赞助此赛事的各企业老板。
在隆重的音乐声中,女模特出场了,身着晚礼服,仪态端庄,亭亭玉立,台下掌声雷鸣。我们看到阿灿挂着29号牌子款款走来,龇牙咧嘴,倍儿高兴的样子。
女模特第一轮展示过后,开始男模特亮相,观众纷纷离开座位去上厕所、抽烟、打电话,转眼间所剩无几。男模比赛在冷冷清清的观众和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草草结束,女模泳装大赛开始,观众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现场再次座无虚席。
女模们穿着比基尼在台上扭腰摆臀地走来走去,光彩夺目,还往腿上抹了油,两条腿又长又白,长得跟等着下锅的油条似的。个别女同志因为臀部丰满或裤衩太小,而露出两侧屁股蛋子上的肉,明晃晃的,其中一个模特一定是大病初愈或带病参赛,我清楚地看到她屁股上还有两个针眼,一边一个。
更绝的是,泳装展示的背景音乐居然用二胡民族小调,多数选手面无表情地在台上走过,腰间挂着自己的号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谁家过不下去了,在卖姑娘。
这一环节阿灿穿了一身火红的比基尼,分外妖娆,表现极为突出,我听见坐在前排的一个老板对评委说:“我去找29号聊聊。”就去了后台。这个老板我们都认识,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是某知名民营企业的老总,曾放话,他的企业在未来五年内将成为国际品牌,登上世界的舞台。
不一会儿,该老板回来了,微笑着说:“搞定了,你们控制一下吧。”然后塞给评委一个挺厚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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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综合素质考察,我们替阿灿捏了一把汗,太清楚她的底子了。但阿灿的表现出乎意料,用口若悬河描述都不为过,让我们惊讶不已。这时候评委回过头向那个老板会心一笑,后者回复了微微一笑,说,非她莫属了吧。
而另几个模特在此环节中的表现都不尽人意,被主持人问得瞠目结舌时,台下居然响起了女观众幸灾乐祸的笑声,评委又回过头跟老板说,没人罩着就是不灵。
本次大赛设立了秀发、肌肤、气质、上镜、网上人气、风度、身材、潜质、亲善、形象、台风等奖项及优秀奖十名,季军三名,亚军两名,冠军一名,所有参赛选手无不手捧奖杯,满载而归,却苦了主持人,一口气要念这么多人名。
阿灿不负众望,拿了冠军,却让我们的老板失望至极。
随后的颁奖仪式,各企业老总走上舞台,满面淫笑地向佳丽们颁发奖品。那个民营企业的老总将金灿灿、看上去沉甸甸的桂冠戴在阿灿的头上,可能是阿灿脸小得可爱,桂冠几次从头上滑落下来,看来冠军不是谁都能当的。但别的不说,至少阿灿有身材有脸蛋,就算对得起观众,不像几家企业的女领导,说不利落“祝本次大赛圆满成功”的话倒也罢了,偏偏还要让模特们簇拥着她风韵不存的身体合影留念,也不嫌砢碜,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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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比赛让阿灿一举成名,人往高处走,阿灿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了老板甲,跟了老板乙。她说她也没办法,因为比赛那天,她和那个老板在后台签了一份合同,这份合同能保证她获得季军以上的名次,而代价就是三年内的一切行动听从他的指挥。当时阿灿太想获奖了,想都没想,就签了。
告别那天,前老板说我开车再送你一程吧,阿灿说不用了,我的车就在外面,我们送阿灿出来,见一辆火红的“宝马”跑车正停在公司门口。
后来得知,阿灿同我年龄相仿,生活水平却超前我许多,也算自食其力,劳动所得。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了,到现在仍旧无法彻底平等,只要女人有模样,能比同龄男人至少提前10年实现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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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走了,就没了主持人,原节目也换了,被改为演播室的谈话栏目,每期策划一个主题,都是老百姓特别感兴趣的,然后高薪聘请三个该领域的专家学者汇聚一堂,各抒己见,侃侃而谈,拍完了依然全国播出,节目就叫《三国演义》。
正好这段时间美伊战争打响,于是选题多以此为主,三个四十好几的男人,正经事儿不干,整天没完没了地拿萨达姆开涮,既满足了自己唾液飞溅的欲望,又挣到钱,我算看出来了,凭张嘴就能吃饭的职业有两种,一种是叫花子,一种是主持人。
除此之外,公司还揽点儿广告、专题片一类的屁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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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在机房剪片子,其中一盘外景素材是在东方广场拍的,我在带子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大楼。我倒回带子,重放一遍,那个身影再次掠过,太像雷蕾了。我又倒回带子,将画面定格,这只是一个侧面,我不能完全肯定她就是雷蕾,但是,画面中人穿了一双扎眼的黄色运动鞋,这双鞋我见雷蕾穿过,难道就是雷蕾?
我找到那天的摄像,问画面上的时间,他说是上周五拍的,大约早上八点半,拍完这个画面后,就去了王府井的小吃街喝豆汁,喝完豆汁他看了看表,八点五十,想想没啥可拍了,就回了公司还机器。
那么雷蕾在这个时间进入这座大厦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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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每天早上八点半不到,我便等候在东方广场的电梯口,目不转睛地在过往的人群中寻找雷蕾的身影,等到八点四十,就坐地铁赶往军博,我的公司在那里,九点钟还要上班。有一天我在门口苦苦等待的时候,居然有人把我当成写字楼的保安,让我去帮他们抬桌子,抬完桌子我差点儿又上班迟到。
这种事情以前也在我身上发生过。和潘娜好的时候,我每天都早早起床,去她家马路对面的早点铺,边吃边等她。自行车铃一响,就代表她来了,听到清脆的响声,我一抬头,便看到她向我招手,于是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塞进嘴里,抹把嘴跑出去,和她一同骑车上学。
有些时候不知道谁那么讨厌,好像知道车铃是我们的暗号似的,打这儿经过就按两下,我抬头一看,不是,就低头继续吃,刚吃上一口,车铃又响了,我又抬头一看,还不是,便又低下头喝粥,才把勺拿起来,又听见车铃响了,再抬头一看,依然不是,于是我就不再理会,只顾低头吃自己的,任车铃响遍大街小巷,直到粥足饭饱,才仰起脑袋,看见潘娜背着书包站我面前,怒不可遏:“吃吃吃,就知道吃,我车铃都按坏了!”
还有时候我去得早,而潘娜又磨磨蹭蹭,我吃完了她却迟迟不来,服务员开始撤餐具,边收拾边说:学生,吃完了就走吧,早点儿去学校看看书,别跟这儿耗着,我们这里不宽敞,那边还站俩老头等着喝炒肝呢。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好一咬牙:我还没吃饱呢,再来一碗馄饨!
有一次潘娜生病,没来上学,可是我并不知道,左等右等她不来,服务员已经撤了我两遍餐具,但为了能坐着等,我还是叫服务员再上一屉包子,服务员瞪大了眼说:你再吃可就三屉了!我说:您这儿的包子太好吃了,一会我可能还吃第四屉。
吃完这屉包子,我彻底坐不下了,挺着肚子去找潘娜,当得知她发烧今天不去上学后叫苦不迭——三屉包子,一共三十个,还有两碗粥,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晚上回到家,看见妈为我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我直翻白眼,妈以为我病了,得了厌食症,找出山楂丸给我吃,我说我想吃酵母,妈说看来真病了,发烧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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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雷蕾就更辛苦了,不要说边吃边等,连坐的地儿都没有,一次我实在是站累了,就打算坐地上歇会儿,还没等蹲下,就过来一个保安说:要饭一边儿要去,出门左拐,那儿有地下通道。我一听就不高兴了:我哪点儿像要饭的,要饭的有我这样的吗!我指着身上的名牌衣服说。保安说:名牌怎么了,要饭的就不能穿吗?看来责任不在保安,在要饭的身上,你们穿的越来越好,一点儿职业特点都没了,太伤我们自尊了。
东方广场门口倒是有咖啡馆,里面也卖早餐,但不是我消费的地儿,假若我天天泡在这里的话,工资连保证我每天早上吃饱都不够。我可能吃了,特别是早点,通常是一碗豆腐脑,两个茶鸡蛋,三张糖油饼,如果是油条就得六根,这都是潘娜培养出来的。
等了几天,我突然感觉自己很荒唐,有一点足以让我放弃这种做法:如果那天雷蕾仅仅是路过此处呢?
于是,我每天多了二十分钟的睡眠,不再去东单坐地铁上班,改从家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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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某地自清末明初就是贫困县,每年靠国家救济度日,今年又逢百年不遇的暴雨,水灾严重,国家救济显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当地政府想出一计,请来北京媒体,对该情况加以报道,以得首都乃至全国人民的援助。
因为公司刚给当地一家企业拍过广告,赚了一些钱,这次人家打来电话,请我们过去,一切费用对方负责,老板说那就去吧,做人要讲良心,于是我受命扛着摄像机去了机场。
这次行动老板给我指派了一个公司的摄像,我没要,他根本不是摄像的料。上次拍《三国演义》的时候,我们请了一个女嘉宾,前卫作家,穿了一件薄若蝉翼的衣服,他为了看得更清楚,就把特写镜头推至人家胸口处,倒是真能看清里面胸罩的花边,可是画面没法用,看不见脸,只有一个随呼吸起伏的胸部,白白浪费了两盘带子,他却说没关系,回头卖给哪个三级片导演用。
我上了飞机一看,全是脸熟的北京记者,摄像机、照相机,长枪短炮,当地政府真挺下本儿。
下了飞机,欢迎队伍分列两旁,我们踩着泛黒的红地毯,走上大巴,前面警车开路,后面人群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坐了近四个小时的汽车,终于抵达贫困县,一路颠簸,人困马乏。我们被带进县政府宾馆,酒席早已摆好,没看出贫困在哪里。
众人就坐,县长举起酒杯,抑扬顿挫说:“欢迎大家来我县视察工作,鄙县穷山恶水,生活艰难,为表谢意,特备酒席一桌,菜陋饭简,不成敬意,我代表县人民政府、人大常委,敬大家一杯,祝各位身体健康,合家欢乐,事业有成!”然后一仰头,把酒喝了,我也不得不干掉杯中酒,因为刚才县长的义正言辞让人感觉,如果不喝,就是跟政府作对,就是人民的公敌,天理不容,就地正法。
随后,县长边给众人倒五粮液,边倾诉苦衷,山珍海味络绎不绝地端上来,在这里,我吃到许多平生第一次吃的东西。
这哪儿是扶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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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众人对饭菜的兴趣远胜于县长的讲话,县长知趣地闭上嘴,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咀嚼,直到盘干碗净。然后,县长邀请我们出去坐坐,说下面还有节目,几个记者立马来了精神,眼睛开始放光。坐了一天的飞机和汽车,齁累的,我早没了闲情逸致,就提前告辞,回屋睡觉了。
房间是早已准备好的,为了方便,还是一个人一屋,想的够周全,其实大可不必。进了屋,见桌上摆了一个手提袋,里面装着烟酒茶糖还有招商项目指南和投资手册各一本,明显是让我们带走的。
可是到了离开的那天,为了轻便,我还是将两本书放回桌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还在墙上题诗一首:
《意思》
烟酒茶糖
我带走
意思领了
剩下的两本书
就不拿了
千万别说我
不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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