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立无援(4)

李亚男无助地看着李胜华：“这可怎么办呢……总不能被活活地……饿死吧……”

李胜华知道，倘若杨金芳再不进食，那么她的病情就会越来越重，到时候不是死于饥饿，就是死于病痛了。

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吃的。然而，这茫茫丛林，到哪里去找吃的呢？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几声鸟叫传来。忽然，李胜华喊道：“有了！”

李亚男问道：“咋？你想到办法了？”

李胜华说道：“你们听——这不是有鸟叫么？我去打两只鸟来……”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然而，这鸟是在天上飞的，能打到吗？

李胜华对几个女兵说道：“你们就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李亚男说道：“我跟你一块去！”

李胜华转身看着李亚男，说道：“没事儿的，你就在这里等我，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说完，转身隐入了丛林中。

或许是运气太好，李胜华钻进丛林后，果然见这是一片鸟的天堂，时近黄昏，倦鸟归巢，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鸟儿。这原始丛林里的鸟儿，或许很少看到人类活动，对于这偶尔出现的人，它们完全不知道害怕和飞走。

李胜华选中了一只体型较大的、说不出名字来的鸟儿，瞄准之后抬手就是一枪，紧接着，那鸟儿扑棱棱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李胜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战利品捡拾回来，高兴地回到了女兵们身边。

很快，火堆架了起来，她们将这鸟儿的毛扒光了，用一根棍子叉起来，架在火上来回地烧烤。

不多久，烤肉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李亚男撕扯下一块鸟腿，对杨金芳呼喊道：“金芳……金芳……吃东西了，这是鸟儿……”

杨金芳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李亚男手里举着的美味，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管我了……你们走吧……”

李亚男一怔，说道：“这不是日本鬼子的东西！是连长特地给你打来的！你吃了吧！吃了东西，你的病就好了……”

杨金芳的脸上露出一丝苍白无力的苦笑：“谢谢……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无论女兵们和李胜华怎么劝说，杨金芳就是不肯进食。

大家无奈，只好默不作声，继续赶路。

担架在经过一个陡坡的时候，忽然，意外发生了……

82.自杀

只见担架上的杨金芳忽然挣扎着，从担架上翻了下去，咕噜噜朝陡坡下滚去！

这一幕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惊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抬着担架的几个人更是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只有李胜华最先反应过来。看见杨金芳忽然从担架上滚落悬崖，李胜华立即从陡坡上朝下追赶，边追边喊道：“杨金芳！抓住，抓住！”

然而，已经决意求死的杨金芳，不但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反而加速朝坡下滚去。

李胜华见状，也只好就地一滚，跟着朝下追去。

“咚”的一声闷响，李胜华的脑袋上被一个树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两人这才被一块大石头挡住去路。

李胜华挣扎着，忽然看见手臂上、衣袖上全是鲜血，用手一摸，才发现脑袋刚才被撞了一道大口子，正朝外流血。

但此刻他已顾不得这么多，他挣扎着，朝杨金芳爬去。

杨金芳匍匐在地，没有动弹。

李胜华爬过去，一把拉住杨金芳的手，大声地喊道：“金芳！金芳！你醒醒！”

然而，杨金芳依然没有声息。

李胜华伸手一探她的鼻孔，发现还有气息，他又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她的身体从外表上看并没有明显的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李胜华环顾四周，这块大石头下面，是更深的悬崖，倘若刚才不是因为这块大石头，他们一定会双双坠入谷底，命丧丛林。

看到这里，李胜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胜华心想，这会儿上面的几个女兵，肯定十分焦急，说不定正想办法搜救。但这样的陡坡之处，搜救的难度非常大，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为了不让女兵们下来搜救，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攀爬上去。

李胜华顺手扯掉几根葛藤，为防止意外，他将杨金芳背负在自己背上，然后又急急开始攀爬起来。

在这没有路、荆棘丛生、灌木处处的丛林深处，加上他本已受伤，要想攀爬上去，谈何容易！

然而，除了朝上攀爬，没有别的路可走。幸好最近两天，李胜华的肚子没有饿着，每顿都有鱼吃，已让他恢复了不少体力。每走上几步，李胜华都会停下来喘气，然后接着朝上走。到了后来，他只能手脚并用，朝上爬行。

就在李胜华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空谷里有人的回应：“胜华！连长！”

李胜华听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妻子李亚男在召唤自己。

听到这喊声，他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终于，在几个女兵的接应下，他成功地将杨金芳背到了平安的地方。

李亚男看着满脸是血的李胜华，大叫一声，立即扑了上去，关切地问道：“胜华——你怎样了？”

李胜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说道：“没事儿……”

李亚男拨开他浓密的头发一看，只见一道大约五六厘米长的大口子，还在不停地朝外冒血，她赶紧找来一张布条，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起来。

经过一番努力，总算将杨金芳给救了回来。

杜群英不解地问道：“杨金芳好好的……咋会突然想到用这一招自杀呢？”

83.悔过

的确，这段时间以来，杨金芳除了在受伤的那天晚上，受到大家热烈情绪的感染，倾吐了自己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交过男朋友之外，她的心扉一直紧闭着，她拒绝跟所有人敞开心扉。

因为在她看来，自己饱受日本鬼子的凌辱，那已经是一种比死掉更为可耻的事情，所以她一直拒绝进食；再加上受伤的这段时间以来，姐妹们为了抬着她，行军的速度也大大减缓下来，自己这枪伤虽然在慢慢恢复，但心灵上的伤痛，怕是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如果自己死了，她们就不会这样累了。那样的话，也算是给予姐妹们一种支持吧。

正是在这样的思想状况之下，一心求死的杨金芳，才在这个陡坡地段做出了如此惊人的自杀举动。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跳，就一了百了，从此不会再有任何牵挂、忧伤和喜乐。

然而，当她在一阵轻轻的呼喊声中，慢悠悠地醒过来的时候，竟然悲伤地发现，自己没死！

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看见自己活着更悲伤的？

“你终于醒了。”李亚男拉着她的手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杨金芳失神的眼睛里空落落地看着李亚男，喃喃自语道：“你……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

李亚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道：“妹子，你咋那么蠢呢？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为啥现在不能坚持下去了？你看看，我们现在有了方向，有了吃的，还有啥不能走出去的？”

两行热泪悄无声息地滑过杨金芳的脸颊，她红着眼睛，嗫嚅着嘴唇道：“我……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听到战友这么说，姐妹们的眼眶都湿润了。杜群英走过来，眼眶里含着泪，微笑着说道：“妹子……能够走到一起，咱就是缘分……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争，我们能相识吗？你说咱能丢下你不管吗？”

一席话说得几个女兵的脸都红了。

杜群英握着杨金芳的手，说道：“答应我，以后别再做傻事了！要死，大家一起死！你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算个啥呀？”

一席话，顿时说得杨金芳后悔不已。她后悔自己做出了如此傻的举动，便使劲地朝杜群英点了点头，眼里噙着泪水。那意思已经很明了，她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这时候，李胜华头上缠着一跟布带走过来，笑着说道：“金芳，这才对嘛！咱就是死，也要把你抬出去呀！”

杨金芳看着连长头上的绷带，不解地问道：“连长……你咋负伤了呢？”

84.高烧

李胜华笑着说道：“哦……没事儿……刚才出去找食物的时候摔了一跤。”

杨金芳说道：“这不刚才收获了那么多鱼儿和战利品，咋会去找食物呢？”

李胜华一愣，没料到杨金芳会这样说，于是支吾着说道：“嗯……我就是想去找点吃的……给摔的……”

杨金芳看着大家的神情，再看看连长那支支吾吾的模样，顿时猛然醒悟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救我……才这样的……连长，对不起了……我向大家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

听着杨金芳的话，大家的斗志这才高涨起来。李胜华笑着说道：“这就对了！金芳呀，咱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走吧……”

杨金芳说道：“别忙，连长，我还有话说。”

李胜华一愣，问道：“咋了金芳？你还有啥话？”

杨金芳吞了一口唾沫，问道：“我说那鱼儿还有吗？”

李胜华猛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我明白了，你早就饿了，来，鱼儿多得很呢！”

大家看见先前拒绝进食的杨金芳这会儿主动要求进食，顿时高兴起来，立即忙活起来，做了一顿丰盛的烤鱼给杨金芳吃。

杨金芳看着几条大鱼，对其他女兵们说道：“姐妹们，你们也吃点吧！”

然后，她又拿起一条递给连长：“连长，你也吃点吧！”

姐妹们和连长李胜华连连摇头：“我们都已经吃过了，就差你了呢！”

已经三四天没进食的杨金芳，此刻解开心结以后，忍不住大吃起来。

队伍继续上路。

本以为杨金芳会就此好转，然而，这个小丫头却偏偏如此多劫，就在这天晚上，她再次发起了高烧。

几个女兵轮流守候在她身边，给她用冷水敷脸，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无法退烧。

李胜华也是一夜未眠，他问李亚男道：“这不刚刚好转么，咋又发起高烧来了？”

李亚男说道：“先前的枪伤压根儿就没好……加上她下体的伤口……身子本就很虚弱……唉，加上这丛林里常常有一些瘴气，她的身体更加虚弱，所以……”

听到这里，李胜华的眉头紧锁起来。

第二天早上，大家赶路的时候，杨金芳竟然说起胡话来，脸颊通红，额头滚烫：“妈妈……妈妈……我……要回家……”

有时候，她又像受到惊吓似的，在担架上哆哆嗦嗦个不停。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李胜华特地找来葛藤，将杨金芳捆在担架上，同时，让空闲的女兵一左一右，时刻护卫着，以防发生不测。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时间里，杨金芳不能进食，每吃一点东西，都会吐得厉害。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好起来的时候，跟健康人没什么两样。

这天，在行军途中休息的时候，杨金芳看着李亚男，说道：“我……我快不行了……”

李亚男说道：“不……你只是体质较虚弱而已……等过两天，肯定就会好起来的……”

杨金芳的脸上露出苍白无力的笑容：“不行了……能够跟姐妹们同走这么久，我很知足了……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活了19岁，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听到这里，李亚男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19岁，正是花季一般的年华。倘若在和平年代，在家乡，满16岁就算是大姑娘了，18岁结婚也是正常的事儿。可眼下，自打穿上这身军装起，她们就将爱情这颗人生最美好的种子给埋葬了；再后来，竟然闯入这胡康河谷，就等于踏上了死路，要想谈一场恋爱，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已经成了人生的奢望。

李亚男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杨金芳继续说道：“如果人生能谈一场恋爱……死而无憾了……”

听到这里，李亚男默默地站起身来，朝不远处的李胜华走了过去。

85.翻脸

队伍继续向前。

杨金芳的健康状况依然时好时坏，看到这个情形，每个女兵们都心急如焚。人是铁饭是钢，这吃不下东西，就会有危险啊！

就在这天早上，大家忽然被一阵争吵声吸引。抬头一看，只见李亚男和李胜华正在吵架，先是声音较小，吵到后来，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亚男：“你这个骗子！你竟然……背着我……给别人写情书……”

李胜华伸出手去，想要拦住她，却被李亚男甩开：“小声点儿……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李亚男“叱”的一笑：“哼，怕别人笑话？怕别人笑话的人是你！我凭什么要怕？你有胆就不要害怕！我还说呢，你为啥冲下去救她，原来……哼……你喜欢的人是她！”

说到最后，李亚男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听到这里，女兵们才大概听出了一点头绪：莫非那连长李胜华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女兵就这几个，会是谁呢？再联想到刚才李亚男说的“冲下去救她”，这人除了杨金芳还会有谁？

可连长救人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啊，凭啥说连长就喜欢上了杨金芳呢？

只听李亚男又说道：“哼……你喜欢她也就罢了，竟然还背着我给她写情书……你们都来看呀……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李胜华伸手一把抢过李亚男手里的一张纸，大声呵斥道：“你疯了？”

李亚男笑着说道：“我疯了……你希望我疯了是吧？我看你是希望我死了……”

李胜华这时候也火了：“你真是无理取闹……跟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也注定不会幸福……好，咱今天就把话挑明了！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是杨金芳！”

每个人都听到了连长李胜华的表白。

不顾李亚男的抽泣，李胜华继续说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哪一点比得上杨金芳？人家可是文艺兵出身，比你漂亮多了！哼……”

李亚男哭着，指着李胜华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呜呜呜……我不活了……”

听到这里，几个女兵赶紧上前，死死地将李亚男给拽住了，生怕她做出啥出格的举动来。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吵架弄得不知所措，先前还恩恩爱爱的夫妻，咋说翻脸就翻脸呢？李亚男还拿着了连长的情书，那可是铁证如山啊！再听听刚才李胜华的话，那分明就是朝杨金芳表白啊！

只见连长李胜华顺手在路边扯了一把不知名的野花，来到杨金芳的担架前，单膝跪地，手举鲜花，对杨金芳说道：“金芳……既然今天李亚男把这层纸捅破了，我也就不妨明确地告诉你……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你上次从担架上跳下悬崖，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失去你，于是也跟着跳了下去……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向你郑重表白，我爱你！希望你能接纳我的爱！”

杨金芳更是被刚才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

86.表白

杨金芳现在本就处于重病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也曾经想到过再次自杀，但是却被李胜华屡次劝阻，李胜华一次又一次给女兵们创造活下去的希望。从内心深处，她是十分欣赏李胜华的。他既勇敢，又有生活的激情，跟这样的生活一辈子，那可是天大的幸福。然而，杨金芳知道，对于她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种妄想而已。因为李胜华跟李亚男的关系，每个女兵都知道，她们亲密着呢！

然而，让杨金芳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就是这样一对“模范夫妻”，竟然也会背叛！听着李胜华那声情并茂的表白，杨金芳的脑袋一时之间懵了。她万万没想到，连长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看着自己欣赏的男人向自己表白，这……怎能不让她感到欣喜？但是，中国人的道德感，又让她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如果接纳了李胜华的爱，那么李亚男将如何看待她？自己不就成了挖墙脚的人了吗？以后和李亚男的关系如何相处？更重要的是，她……她曾经受到过日军的暴行侮辱……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连长李胜华继续说道：“金芳！请你务必接纳我的爱……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不管你过去遇到过什么苦难，只求未来的日子能跟你一起走……人生苦短，请你务必接纳我的爱！”

一个男人，单膝跪倒在地，手捧鲜花，大胆而热烈地向自己表白，这看是她做梦都想见到的情景，尽管她觉得有违道德，但是，在巨大的喜悦面前，在每一个女孩都渴求一份爱情的真理面前，杨金芳半信半疑地道：“我……我不配……我……”

李胜华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管你过去遭遇过什么！我不在乎！我只要跟你一起走出这丛林！”

杨金芳终于点了点头，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把不知名的鲜花。

李胜华紧紧地握着杨金芳的手，激动地说道：“谢谢你，金芳！谢谢你终于答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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