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师长之死(1)

98.会师

刘艳芝的话，引来大家的围观，李胜华意识到不妙，低声问道：“咋了？你听见啥了？”

刘艳芝压低嗓门说道：“好像是枪声……”

听到这里，李胜华不由自主地取下了肩上的步枪，好像敌人就在附近似的。他问道：“你确定？”

刘艳芝点了点头。

奇怪了，在这山脊上，难道敌人已经追击到了这里？或者敌人在这里设有埋伏？再联想到昨天打狼时发出了一系列的枪声，李胜华不禁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有些后怕和自责。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4个女兵，加上李胜华，一共才5人，他们好不容易才打了一点猎物，眼看可以暂时解决一下肚皮问题，但弹药越来越匮乏，已所剩无多，倘若再与敌人遭遇，他们恐怕只能用上刺刀了。

李胜华站在山脊上，极目四顾。突然，他惊喜地喊了起来：“看，你们快看！”

几个女兵跑过来，朝连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密林之中，忽然冉冉升腾起一阵黄烟。

黄烟，那不是自己队伍的信号弹么？

看到这里，大家顿时明白过来：那是友军在召唤呢！

想必刚才友军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先是开了一枪，然后又施放了烟幕弹，刘艳芝这才隐约听到了那一声枪响。

李胜华赶紧跳起身，挥舞着双手，不停地喊道：“喂！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看着连长像个孩子似的又蹦又跳，刘艳芝笑着说道：“连长，你这样跳他们能看到吗？”

李胜华摸了摸鼻子，这才恍然明白：“是啊，刚才只顾高兴了，看那烟雾的位置，至少隔着三四个山头的位置呢，无论怎样跳，他们都是无法看见的。”

但是他转念一想，友军是怎么知道自己位置的呢？李胜华回头一看，只见袅袅升起的炊烟，那不就是最好的信号弹吗？

想到这里，他急忙跳下来，对几个女兵说道：“快！把烟雾弄大些！”

果然，在几个女兵的努力下，炊烟越来越大。

李胜华拿出望远镜一看，只见那烟雾之下，树林正在摇晃，但看不到战友们的身影，想必是因为那丛林太浓密，距离隔得太远，战友们的身影都淹没在丛林之中的缘故。

李胜华估算了一下距离，三四个山头看着挺近，但真要走起来，一天都不一定能走到。想到这里，李胜华高兴地对几个女兵说道：“来，咱赶紧弄了吃的赶路！”

李亚男问道：“你就不怕大部队先离开了？”

李胜华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一定会等我们的！”

李亚男不解地问道：“你就这样肯定？”

李胜华说道：“当然！那些兵呀，都是鬼精灵呢！他们也一定饿很久了，这会看到我们升起了炊烟，就知道我们有吃的，肯定会等我们的！”

听到这里，几个女兵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刘艳芝开玩笑地说道：“那我们一定要赶在与大部队会合之前，把狼肉都吃完！”

饱餐一顿之后，一宿未睡的李胜华整理好行装，带上剩下的几头野狼的尸体，朝前进发。

命运就是这样奇怪，昨天几个女兵专门施放狼烟，希望能找到大部队，可没有找着，没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无意之中，竟然与大部队联系上了。

有了吃的，大家行军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这天下午时分，大家终于赶上了大部队，也就是戴安澜的部队。

在这里，李胜华见到了久违的警卫连长马雄兵、师部参谋杨凯云。

李胜华握着马雄兵的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

马雄兵哈哈一笑道：“这还不简单？昨天夜里，我们的人就听见山脊上有枪声，以为又与日本鬼子遭遇了，所以当时我们没能轻举妄动。直到今天早上，我们的人再次看到山头上冒起炊烟，这才知道是自己人——你想想，倘若是日本鬼子，能那样大摇大摆地烧火做饭么？于是我们才鸣枪示意，接着又放了信号弹。”

李胜华高兴地说道：“原来如此，这一路上，我们可总算是找着大部队了……”

马雄兵不无忧伤地说道：“你倒是见着我们了，我们可是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

李胜华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何？”

马雄兵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嘴，不愿多说。

在会师的人群里，杜群英意外地见到了那个小个子——丁一兵。

很显然，丁一兵也在第一眼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兵姐姐。

“群英姐……”在人群里，丁一兵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甜甜地招呼着杜群英。

见到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小兵的那一刻，杜群英心里一阵温暖，在这群队伍里，竟然有她熟悉的人，竟然有人叫她“群英姐”，就像久违的姐弟俩重逢一样，杜群英趔趄着朝丁一兵走过去。

“群英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丁一兵高兴地笑着说道。

杜群英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她走过去，握着丁一兵的手，说道：“小弟，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丁一兵笑着说道：“是啊……”

杜群英看了看四周，只见丁一兵身边那些衣衫褴褛的战士，都是自己所不认识的，于是她问道：“小弟，向你打听一个人……”

丁一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仰起头，问道：“姐，你是想打听副营长吧？”

99.遗情书

是的，副营长就是那个山东大汉，就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事事冲在最前面的赵发磊。后来与大部队走散后，杜群英就再也没见着他了。

杜群英的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道：“嗯。”

丁一兵站起身来，从衣兜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来，递给杜群英说道：“这是他写给你的，让我如果见着你了，就给你。”

杜群英不相信似的摇摇头：“他……他不是不识字么？”

丁一兵坚定地说道：“对，他的确不识字，这是他说，我照着写的。但这名字是他签的，他虽然不识字，但自己的名字还是能写的。”

杜群英首先看了看那歪歪扭扭的签名，赵发磊三个字东倒西歪，的确与上面的字迹不一样。

杜群英看了看丁一兵，又看了看信笺，脸上有些窘迫，有些害羞。

丁一兵说道：“没事儿，群英姐，这都是他说我写的，我早就知道信上的内容了……”

杜群英的脸上又是一红，这才低着头，细细地看了起来。

群英妹子，大哥走了！大哥没那福分，没跟自己念想的人见上最后一面，但大哥走得很满足，因为在走之前，终于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

群英妹子，我相信一个人是有魂的，大哥的这封信，如果你能活着看见，那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如果不能活着看见，我相信，咱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定会见上面的！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一定答应大哥，你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你要活着走出去！答应大哥，走出去后找个好人家！结婚的那天，别忘了请大哥我喝上你的一杯喜酒！

妹子，好多好多心窝子里的话，大哥来不及说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群英妹子，大哥喜欢你！

永别了！

赵发磊

杜群英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封信，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信笺上。

此刻，赵发磊那胡子拉碴的脸，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在那次过河之后，他找到自己，开门见山地说道：“群英妹子，大哥问你个问题。”

她笑着说道：“你有啥问题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他说道：“这事儿你肯定知道——大哥想问你，你有对象了没？”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粗大威猛的山东汉子，竟然开口就问了她这样的问题。

不等她回答，他就接着说道：“我是个粗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我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你了！”

……

如今，音犹在耳，人却已乘黄鹤去。

杜群英颓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任泪水滂沱成雨。

杜群英的爱情，与其他几个姐妹的爱情都不一样。与杨金芳那虚假的爱情不一样，因为李胜华并不是真正爱杨金芳，而是为了能让她活下去而编造的一个谎言，所以，杜群英认为，杨金芳收获的爱情是虚假的。

与李亚男那热烈而直白的爱情不一样，李胜华与李亚男的爱情，每个人都看在眼里，那是名正言顺、大胆地恋爱和表白。

唯有杜群英的爱情，是深埋在心底里的。她遇上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李胜华，但李胜华却爱着另外一个女人李亚男，她只有把那份爱情藏在心底。她遇上了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赵发磊，但她却为了追求内心的爱情而拒绝了……

她正处在花季一般的年龄，正是渴望爱情滋润的年龄，没人知道她内心经历的那些情感煎熬，除了她自己。

她的爱情是隐忍的，是深藏在心底的。尽管赵发磊不是她喜欢的人，不是她渴望的终身伴侣，但是面对赵发磊的一片深情，此时此刻，杜群英也不禁痛哭失声了。

良久，丁一兵走过来，拉过她的衣袖，轻声安慰道：“群英姐……别哭了，咱走吧，别再掉队了……”

杜群英站起身子，擦了擦眼泪，半晌，她才问道：“他……是怎么走的？”

丁一兵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保护师长……”

杜群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大吃一惊，急切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说保护师长？就是咱200师师长戴安澜？”

丁一兵点点头：“是的。”

杜群英不解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师长他……咋了？”

丁一兵沉默了。

杜群英猛烈地摇晃着他的衣袖，大声地问道：“你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丁一兵红着眼眶，对杜群英说道：“戴师长就在前边，你去问他吧……”

100.军礼

杜群英再也顾不得沉默了，她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的性格，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朝前跑去，边跑边喊：“师座在哪里？师座在哪里？”

战士们不解地看着这个发疯一般的女兵，纷纷朝前指路。

李胜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跟着杜群英跑了过来，其他几个女兵也过来了。

杜群英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看到前面一群人抬着担架，不用说，那担架上躺着的，就是师座了。

“师座！师座！我要见戴安澜！”杜群英喊道。

警卫连长马雄兵伸出大手，拦住她道：“你是谁？为何要见师座？”

杜群英发疯一般，冲开马雄兵的大手，朝担架冲了过去。

警卫连长马雄兵正要拉动枪栓，被戴安澜制止了。戴安澜抬了抬手，示意警卫连长马雄兵不要动武，担架在路边停了下来。

此时的戴安澜，早已没了刚进入丛林的那股锐气，胡子拉碴的脸上，肌肉松弛，显然是缺乏睡眠和营养的缘故，更要命的是，他的肺部受了重伤。

戴安澜看到想要见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女兵，也不禁有些惊讶了。从心底深处，他是尊敬和佩服女兵的。在这丛林深处，男兵尚且困难重重，更何况女兵。

“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杜群英几乎是质问的口气了，她再也顾不得眼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戴安澜师长。要知道，那一年，戴安澜才38岁。

戴安澜定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兵，愣了半晌，才问道：“你……是赵发磊的……”戴安澜的喉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朋友吧？”

杜群英坚定地说道：“我是他未婚妻！”

此言一出，不仅连师长戴安澜惊住了，就连李胜华和其他几个女兵都惊呆了。

李胜华和几个女兵都不知道，这个外貌文静的女孩，竟然……竟然是别人的未婚妻！咋就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自己的感情故事呢？

戴安澜闻听此言，挣扎着从担架上要下来，被警卫连的几个战士扶住了。警卫连长马雄兵不无担忧地说道：“师座，您现在不能动呀！”

戴安澜朝马雄兵挥了挥手，没有说话，那意思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担架停住了，只见已身负重伤、伤口仍不停流血的戴安澜颤抖着双脚，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他竭力地想要挺直自己的腰板，缓缓地举起手臂，神色凝重，向杜群英敬了一个军礼。

杜群英被师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个下士卫生员，竟然会受到将军的军礼，如此高规格的礼遇，在整个200师也是头一遭。

杜群英喃喃地问道：“师座……您……您这是何苦呢？”

戴安澜说道：“这个军礼，是我献给副营长赵发磊的，也是献给你的，是献给你们的。”

杜群英手里拿着赵发磊找人给她写的那封信，已是泣不成声。然后，她缓缓地举起手臂，给戴安澜将军回礼。泪水，模糊了杜群英的脸庞。

良久，戴安澜才缓缓地问道：“还有其他女兵吗？”

杜群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做了一个深呼吸，响亮地回答道：“报告师座，有！自入丛林以来，我们一共8个女兵，现在还剩4个！”

戴安澜朝杜群英的身后望去，只见刘艳芝、赵佳凝、李亚男三个女兵正朝他走过来。

仅存的4个女兵，此刻整齐列队，向戴安澜致礼，目光坚定，已全然没有儿女情长。

戴安澜再次举手致军礼。半晌，戴安澜才缓缓地说道：“我戴安澜，黄埔三期步兵科毕业，参加过北伐战争，参加过保定、漕河、台儿庄、中条山、昆仑关诸役……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我们的女兵竟然也走入了这片丛林！活着走出去的人们，一定要写一写关于女兵的故事，让后人知道，她们是如何活着走出这片死亡丛林的！保家卫国本是七尺男儿之事，没想到我泱泱华夏，竟然让女人走向战场！历史上的巾帼不让须眉，也不过如此啊……”

是的，关于戴安澜的威名，几乎每个远征军将士都有所耳闻。1939年1月，年仅30岁出头的他升任中国第一支机械化部队——第5军200师师长，12月奉命参加桂南昆仑关战役，苦战一月，毙敌6千，击毙日军前线指挥官第5师团第12旅团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写下了抗战史上辉煌的一页，各报记者在国内外报刊上报道大战经过，盛赞戴安澜师长颇具北宋大将军狄青的风度。与这样的将领为伍，每个战士心里都感到无比自豪和光荣。戴安澜已成为这支撤退队伍的灵魂。

恰在这时，刚说完一席话的戴安澜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警卫连长马雄兵赶紧将他一把扶住，重新躺回到了用葛藤做成的临时简易担架上。

担架刚走两步，戴安澜回过头来，对杜群英说道：“你刚才的问题，让他们为你解答吧！”

杜群英刚才的问题，就是赵发磊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支由师长亲率的先头部队，究竟在丛林里遭遇到了什么噩梦？才落得如此境地？

101.重创

原来，这天，戴安澜率领的200师先头部队兵分两路，根据地图上的标识，横穿细抹公路。身为一师之长的戴安澜，处处身先士卒，走在先头部队的最前面。

让戴安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日军竟然在此设下埋伏。在公路两旁的丛林里，日军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势，朝毫无遮挡的远征军士兵开枪射击。

一时之间，血流成河，哀鸿遍地。

戴安澜一看这阵势，随即下令道：“各部分散突围！”

副师长郑庭笈劝阻道：“白天突围目标太大，是否改到晚上？”

戴安澜不禁悲从中来，仰天长啸一声道：“事已至此，关公走麦城，也不过如此。缅甸非久留之地，今天只能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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