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立无援(6)
抬着担架的李胜华立即将她放在地上，扭过头来，关切地问道：“金芳，你怎么样？”
杨金芳仍然狂吐不止，胸前那身崭新的军装上，全是黑褐色的血块。
李胜华紧紧地搂着她，不停地呼喊：“金芳，金芳，你醒醒……”
良久，杨金芳才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道：“老公……”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我不行了……你们走吧，别管我……”
女兵们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李胜华大声地喊道：“不！金芳，你会没事儿的，来，我背你走！”
说完，蹲下身去，就要将杨金芳背起来，没想到被杨金芳摇头制止了。她的眼睛望着天空，天空上有白云飘过。她羡慕地说道：“要是一朵云……该有多好……”
李胜华安慰她道：“金芳，我们会走出去的……快了，真的快了……”
杨金芳无力地摇了摇头，伸出一只纤瘦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李胜华的面颊：“老公……谢谢你……我这辈子……再也没有遗憾了……原谅我，不能陪你走了……”
李胜华悲戚地喊道：“金芳，你不能扔下我不管，不能扔下姐妹们不管！”
杨金芳又转过头，眼睛扫过每一个女兵的面孔，她含着笑，说道：“群英姐……艳芝妹子……佳凝姐……亚男嫂子……金芳先走一步了……谢谢你们……”
每个人都忍不住哭出声来。
李胜华紧紧地抱着她：“金芳，走，我带你回家！”
杨金芳气若游丝：“家？有你的地方……就有家……”
钢铁男儿李胜华听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
杨金芳摩挲着他的面庞，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能……吻……我吗？”
李胜华低下头去，深情地在她的唇上留下了自己的吻痕。
忽然，杨金芳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原本滚烫的红唇，已渐渐冰冷。
李胜华久久地抱着她，不愿松开。
良久，李亚男走过来，轻轻地拉起李胜华的手，说道：“起来吧！咱去找个好地方……”
李胜华擦了擦眼泪，看着已经冰冷的杨金芳，抱着她，站了起来。他默不作声地朝前走去，女兵们跟在身后。地势陡峭，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但都及时地站稳了脚步。
李亚男走过来，对李胜华说道：“胜华……你这样抱能抱得了多久？咱还是用担架吧！”
李胜华站定，气喘吁吁，依旧没有作声，点了点头，立刻，几个女兵抬过担架来。
大家抬着杨金芳，继续朝前攀登。
天黑了，已经闭上眼睛的杨金芳就跟着大家睡觉。
晚上，李亚男问道：“胜华……你想将她……”
不等李亚男说完，李胜华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快了……”
说完，便是长久的沉默。
93.埋葬
没有人继续追问，女兵们想，连长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李胜华就起床催促大家继续上路。
山路越来越陡峭，躺在担架上的杨金芳好几次险些滑落，李胜华不得不找来葛藤，将杨金芳牢牢地捆绑在担架上。
一直走了整整大半天，直到中午时分，连长都还没有喊就地休息。肚子早已饿得直叫了，女兵们也只好忍着。
一直到太阳偏西时分，一行人爬上高高的山脊，李胜华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喊道：“就这里吧！”
女兵们这才明白过来，连长将杨金芳抬了整整一天，就是为了将她埋葬在这高高的山脊之上。
李胜华选了一处朝北的山脊，用刺刀和棍棒挖土，大家一起动手，足足半天，才挖好了一个墓穴。
大家最后一次向杨金芳垂首默哀，每一个人的手都举了起来，向昔日的战友致上庄严的军礼。
李胜华从旁边的丛林里采来一大把鲜花，放在她的身旁，他在心里默念道：“我亲爱的战友啊，今天，我亲手将你埋葬在这高高的山岗上，朝着家的方向，目送我们回家，只要我们回望来路，就能看到你温柔的目光……”
大家堆砌好坟墓，李胜华又找来一块光洁的不太规则的石板，立在幕前，用刺刀在石板上刻下了几个大字：“中国远征军下士杨金芳之墓”。
做完这一切，李胜华站起身来，再次率队整齐地列在墓碑之前，庄严地举起手臂，向远去的战友敬上最后一个军礼。
现在，队伍里已经只剩下4个女兵了：杜群英、刘艳芝、赵佳凝、李亚男。
望着队伍越来越少，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肉体上的痛苦倒是其次的，关键是精神上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这是一种没有希望的日子，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一种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
看着越来越多的战友倒下，每个人的心里都感到异常痛苦和绝望。是的，绝望。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拖着疲惫的大腿，机械地向前运动。终于，李胜华也觉得这气氛实在太过压抑了，他知道，再这样压抑下去，人一定会变疯的。
李胜华站在山脊上，看了看前面层层叠叠的山峰，群山苍茫，更遥远的地方，依然是没有尽头的山峰。
前方的路不知在哪里……
李胜华做了一个就地休息的手势，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望着苍茫的群山出神。
杜群英自言自语地道：“要是有一双翅膀就好了……”
没有人应答她的话，因为每个人知道，那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忽然，李胜华一个猛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层峦叠嶂的山峰，说道：“有了！”
94.狼烟
几个原本坐在地上的女兵，看见连长那兴奋的劲头，都纷纷站了起来，不解地问道：“连长，你又有啥了？”
李胜华望着面前苍茫的群山，说道：“我们都离开大部队十多天了，你们说，这要是有大部队的话，他们一定会在我们眼前的这些群山之中。”
李亚男点点头：“是啊，你说得有道理。即使是那样，我们又怎能与他们联系上？从日军那里抢来的一部电台也是坏的……”
李胜华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自有办法！”
杜群英问道：“你有啥办法？难道扯开嗓子喊不成？”
李胜华笑了笑说道：“那当然不是，我要用最原始的办法，放烟！”
几个女兵听了连长这办法，都忍不住叫好，是啊，站在这最高点上，只要像古时候的烽火台一样，点燃一堆柴火，放上一通烟火，只要战友们看到了，就一定会联系上的。
当下，几个女兵立即兴奋地找来一大堆柴火，跑到最高点的一块大石头上，点了起来。
为了让烟雾效果达到最佳，几个女兵还特地找了一些湿的柴火，这样一来，火苗不容易蹿起来，烟雾倒是不少。
看着那粗壮的烟雾，冒着浓烟，先是直直的一根，然后就随风飘散在空中了，一直飘了很远很远……
看着升腾而起的浓烟，大家的眼神开始在四处搜寻。因为如果战友们能看见他们所施放的烟雾，那么也一定会放烟雾回应的。
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直到烟雾散尽，也没看见别的地方有烟雾冒起。无奈之下，李胜华只得号召大家下山去：“我们每天上午放一次烟雾，下午放一次烟雾，如果真有战友在这附近，他们一定会看到的。”
几个女兵嘟囔着嘴，心里满是失望，不过事已至此，不得不继续前行。
李亚男靠近李胜华，担忧地问道：“我们要是下了这山脊，就不是最高点了，如果战友回应，还能看得见吗？”
李胜华想了想，心想李亚男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于是问道：“那么以你的意思呢？”
李亚男想了想说道：“我看大家反正都在这丛林里走了两个多月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前段时间缴获的饼干、罐头，以及在溪水里打捞的鱼儿，都已经快吃完了，不如我们在这山脊之上短暂停留一阵子，多找些可以吃的东西，为后期行军作准备……你说呢？”
不等李胜华回话，刘艳芝也说道：“嗯，我赞同李亚男的观点……再说了，这要是冒险下山去，遇上山洪暴发啥的，怎么办？”
赵佳凝走过来说道：“如果停留一阵子再走，我们可能会遇上山洪啊。”
刘艳芝立即反驳道：“那时候我们也有吃的了，总比饿着肚子强……”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李胜华第一次感觉到了民主的力量。是的，以前都是他自己一人拍脑袋说了算，更多的时候，他依然把自己当连长，依然觉得自己是这几个女兵中军衔最高的长官，所以，不容分说，女兵们都得听他的。但是刚才听了大家的一番争论，他才觉得，其实在有些大事面前，更应该发挥民主的风格，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想到这里，李胜华转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赞同大多数人的意见吧！好，今天就先在这山脊上宿营。扎好营地后我们打猎去！”
95.吞噬
在原始丛林打猎，这在和平年代，或许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然而，在那危机四伏、缺枪少药、饥饿难耐的原始丛林，要想捕猎，那实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但人既然活着，总得吃东西，这就意味着，不管打猎这件事情有多危险，他们都必须勇敢地去面对。
——这就像回家一样，尽管危险处处，但他们依然不得不克服重重困难，朝家的方向走去。
打猎这件事还真是奇怪，刚开始进入这丛林之前，远征军的不少战士们，都觉得这丛林里处处都是猎物，在他们看来，丛林里有老虎、狮子、豹子等大型动物，凭远征军数万人之巨，哪怕是这些大型动物，自然也不在话下了。想那一头老虎就好几百斤重，那得吃上多久啊？除了动物以外，还有很多野果、植物、蘑菇等东西可以吃，那也是一笔不小的食物来源……然而，当他们真正走进这胡康河谷后，才发现丛林里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吃，相反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吃人。别说老虎狮子可以吃人，就连那路旁小小的蚂蚁、一根毫不起眼的藤蔓，也会致人于死命……
这原始丛林，已活脱脱地成了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人类的地狱。
眼下，对于这群女兵们来说，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战争。她们的敌人，不是日本鬼子，而是这片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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