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夜噩梦(2)

大约两秒钟过后，从这个棚子里传来杜群英惊恐万状的惨叫声……紧接着，杜群英发疯似的从棚子里飞奔而出，由于用力过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正好摔在几个从后面跟上来的姐妹们旁边。

26.进尸棚

“你怎么了？”姐妹们赶紧弯腰将地上的杜群英扶起来。

杜群英一张脸已被吓得煞白，嘴里不停地大口喘气，一只手抚摸、按压着胸膛，好像心脏快要跳出来一般。

“死……死人！”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想必那棚子里有死人。

金莲是出生入死过来的人，打过仗，亲手与日军肉搏过，在战场上杀死过五六个日本鬼子，因此，她对死人一点也不害怕。

“咳……”金莲说道，“我还以为是魔鬼呢！原来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一个死人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远征军的战士啊？”

杜群英仍旧摆手、摇头：“有胆量你自己进去看看！”

金莲说道：“活人我都不怕，况且是死人！”

说完，拧亮手电筒，朝棚子走去。有几个胆大的女兵跟在金莲的身后。

李亚男也本想跟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杜群英一把拉住衣角：“亚男……你不能去……”

李亚男回头看着她：“我为什么不能去？”

杜群英说道：“你去了谁陪我呀？”

李亚男因为上次李胜华给杜群英送草药的事还耿耿在怀，对她也就多了一份冷漠，这会儿见杜群英如此求自己，好像终于逮着了机会似的，不禁讥讽道：“哼，亏你还是中国军人！”

说完，大踏步追上前面的金莲去了，剩下杜群英一个人哆嗦着：“咳，你们……你们快回来！我……我怕呀……”

不多时，金莲带领的一拨人也全都惊恐万状地从棚子里跳了出来。有几个胆子稍小的女兵，也被吓得手足冰凉。

原来，这棚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有半卧的，有坐着的，有靠着的，有躺着的……从他们身上的服装来看，全都是远征军；而且从尸体腐烂程度不一的情况来推断，这个棚子应该是一个“流动停尸房”。几个女兵推测，这是因为头天人们在此地搭棚子宿营以后，有人当晚死在棚子内，第二天人们离开时，只把棚架上的雨衣取走，棚架还在，死人尸体也留在原地；第二天到达这里的人，特别是单个到达的人为免于搭棚子的劳累，就利用原有棚架盖上雨衣继续使用，如果棚架内有尸体，就将尸体移出棚外，自己住进去，第二天夜里又有人死在这里；第3天到达的人，又把第二天死人的尸体抬出棚外，自己再住进去，第3天夜里又有人死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已快黑尽了。

而此时看看四周，只有5个女兵了。

金莲这时候才慌忙命令大家，赶紧搭建棚子。

杜群英哭丧着脸：“怎么？难道我们就搭在这里？跟一堆死人为伴？”

金莲说道：“当然了！不然你一个人追赶大部队去？”

无奈，大家只好分头行动，砍伐树枝，搭建帐篷。

这时候，李亚男才明白，要是身边多几个男兵该有多好！别的不说，至少可以壮胆啊！在这原始丛林里，四处都是不可预知的危险，万一有个啥情况……李亚男不敢往下想了，她的脑海里，满是通信连长李胜华的影子。

黑夜，降临了。等待着她们的，又将是一个怎样的夜晚？

27.夜空冷

大家搭完帐篷，天已经黑尽了。四下一片静寂。

按照部队行军的规定，队伍在行军的时候，必须安排人放哨，轮流休息，以防不测。护士长金莲主动提出放哨：“你们睡吧，我年龄大了，反正也睡不着。”

李亚男笑着说道：“金莲姐，你才多大啊，30多岁，正是花一般的年龄，来吧，今晚我放哨。”

金莲说道：“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赶紧睡去！”

李亚男咯咯地笑起来：“我早不是什么小丫头了！好吧，既然你不肯睡觉，那么我就陪着你放哨！”

其实，李亚男之所以要陪着金莲放哨，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个棚子里面的死尸太骇人了；虽然她们也是铿锵战士，但那只是在面对日本鬼子、面对敌人的时候，现在，面对战友们的遗体，这些女兵们多少有些害怕。

原处的群山已经隐入一片漆黑的夜空，只有在天空与群山交界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那些高耸的山脊，像巨人一般矗立在眼前。天上没有星星，连夜空都一片漆黑，看来天空已被云层遮盖，好像要下雨了。寂静的夜空中，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咆哮，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情况下，李亚男知道其实金莲的内心也存在着一丝恐惧，虽然金莲不说出来，但是能够跟她在一起放哨，多少能减轻一些她内心的恐惧，这样大家的安全也才更能得到保障。

金莲和李亚男站在帐篷的两端，怀里抱着美式卡宾枪。

由于得到美国的援助，远征军的装备在当时来说是比较先进的。

“金莲姐，有啥情况你就招呼！”李亚男站在帐篷的另一端，在夜空里喊道。

“好嘞！”金莲回答道。

夜，渐渐地深了。

凌晨一点多，正是一个人一天中睡眠正酣的时候。

连日来的急行军、饥饿和疲劳，让人昏昏欲睡。

而在这样的夜晚，日本鬼子是肯定不会出现的。所以，李亚男和金莲都认为，她们除了在心理上能够给帐篷里的三个姐妹以安全感以外，并无实质性的作用。

李亚男已经昏昏欲睡，抱着枪支的手臂开始发麻，她半靠着帐篷的支架，眼皮不停地打架，这时候，她多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忽然，半睡半醒之间，李亚男觉得肩头一沉，她猛地醒了过来，本能地问道：“谁？”

28.思乡情

李亚男扭头一看，一个黑影已不知什么时候矗立在眼前，她想要叫喊已经喊不出声了，当下手里一个激灵，拉动了枪栓。

“别！我是金莲！”黑影人开口说话了。

见是熟悉的金莲，李亚男长出一口气，不停地拍打着胸口说：“金莲姐，你可吓死我了！”

金莲说：“咳，谁让你睡得那么沉？去吧，到帐篷里去睡，天快亮了，不会有事儿的，我一个站岗就行了！”

李亚男犹豫着：“这怎么成呢？”

“咳，进去吧！不会有事儿的。”金莲推着李亚男，看着她钻进了帐篷。

夜空再次沉寂下来。

隔着薄薄的帐篷，听着屋内4个妹妹们的鼾声，金莲发自内心地高兴。这种高兴，就好像母亲看见儿女们安睡一样，与生俱来。

后半夜，云层渐渐地散去。或明或暗的星星好像忽然从天空中冒出来一般，眨着寒光。虽然这是亚热带丛林，但在这样的夜晚，小风吹来，也难免让人觉得有几分凉意。

尤其是当金莲看到不远处的那个帐篷，依然矗立在夜色中的时候，她就有几分不寒而栗。

在那顶帐篷下，躺着她十多个死去的战友。他们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是的，从扛上钢枪的那一刻起，金莲就没有想到要回去过，她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投降。

可是，眼下的情形不一样了，眼下，队伍正朝着北方行进，从这里一直向北，就能跨过国界线，就能回到祖国，回到故乡，回到家。

祖国，故乡，家，对于这一群已经衣衫褴褛的远征军将士来说，是多么诱人的地方。

那是他们爬也要爬回去的地方啊！

金莲解开上衣口袋的扣子，从里面抽出一张黑白照片，尽管在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但这张早已被她看过无数次的照片，早已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照片上，有她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她的丈夫，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人的发型，哪怕是脸上很细小的痘痘，都早已被她揣摩过无数次了。

“妈妈……妈妈……”好几次在梦里，她都梦见儿女们甜甜地这样对她喊道。

醒来的时候，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孩子们的表情变得无比清晰，毫发可见，思念之情在无数个夜晚决堤，而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又装着很坚强，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在几个女兵面前，她是大姐姐，她是慈母，她是主心骨，她不能不坚强。

忽然，金莲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侧耳倾听，一阵嗡嗡的声音破空而来。

奇怪了，这是什么声音？

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声音越来越大。就在金莲拉动枪栓的时候，只觉得头顶一阵旋风，一团巨大的黑影凌空而降，同时发出尖利的叫声，金莲只觉得肩头好像站了一只什么鸟，正煽动着翅膀，紧接着，皮肤一阵刺痛，她“啊”地发出一阵惨叫。

“砰砰砰”，紧接着，刺耳的枪声在寂静的夜空响起。

29.满手血

突然而起的枪声惊醒了大家的美梦，正在帐篷里的4个女兵端着枪就冲了出来。

“怎么了？金莲姐？”李亚男刚躺下去，还没睡踏实，就被枪声惊醒了。

手电乱晃，光柱四射。

金莲蹲伏在地上，用手捂着肩膀。

“你怎么了金莲姐？”大家都关切地问起来。

金莲说道：“我也不知道……黑暗中，好像有一只大鸟朝我扑来，抓伤了我的肩膀……”

听到这里，大家才稍微松一口气。只要不是日本鬼子、不是老虎一类的食人动物，一两只大鸟不碍事的。

李亚男执意要脱掉金莲的袖管，看看她肩膀上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但是金莲却摇着头说“没事儿”，大家便也不好勉强。

“主要是被吓着了……”金莲心有余悸地道，先前的几声枪响，就是她在慌乱中朝天而射的。

一番折腾之下，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金莲照了照镜子，除了肩膀上的几个小红点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问题，而且不痛不痒。

5个女兵一起沿着路上的脚步印迹，继续追赶大部队。

刚走出不远，金莲就觉得浑身有气无力，头昏脑涨，她以为只是昨天晚上受了风寒，有些感冒，当时也没在意。谁知越到下午，这种感觉越厉害，到四五点钟的时候，她几乎迈不开腿了。

金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这时候才觉得肩膀部分有些痒，伸手一挠，竟然发现手上有不少血迹。

看到鲜红血迹的那一刻，金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的，没错，她照了照镜子，这血迹就是从肩膀上渗出来的，今天早上看的时候还只是几个小红点，现在已经红红的一片了。

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了死神的临近。

侧耳倾听，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正朝她走来。而金莲，已经无法躲避。

“金莲姐，快来呀！”几个女兵在前面回头朝她喊道，每个女兵的脸上都满含笑意、鼓励和期待在阳光下显得那么灿烂。

“哎，这就来！”金莲应了一声，心里被笑脸照得暖乎乎的。

金莲站起身，身子摇晃了几下，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没有倒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适，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昂，因为地上的脚印越来越清晰，只要再快走几个小时，就能追上大部队。

只有金莲自己知道，她快不行了。她使出浑身力气，迈动双腿，机械地朝前走去。

好不容易，大家再次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歇息。金莲独自一人，掏出纸和笔，给丈夫和儿女们写信。

可是该从哪里说起呢？

30.绝笔信

想写的太多。

自己的那些经历、那些对他们的思念，写一本书都够了，这薄薄的一张纸，又能写得了什么？

金莲颤抖着手，抖抖索索地写下了几行小字：

亲爱的孩子们：

妈妈就要去了，这辈子妈妈是见不着你们了。想必你们都已经长得很高了吧？还记得妈妈的面孔么？妈妈是为抗日而去，为国家而死，妈妈不悲伤。

妈妈在天国祝福你们！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妈妈……

母：金莲

绝笔

写到这里，泪眼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然后，她想了想，又在这张纸的最下方写了一行小字，那是她家乡的地址。

“金莲姐，快走吧！”李亚男又朝她喊起来，“过了前面这条小溪，我们就能追上大部队了！”

杜群英对金莲今天行军如此之慢有些不满了：“金莲姐，赶紧啊！再不赶快，今天就追不上大部队了！”

前面转弯的丛林下方，一条小溪若隐若现。金莲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跟着几个女兵朝小溪走去。

溪水齐腰深，在涉过溪水中流时，金莲忽然倒入水中。走在身后的杜群英和李亚男急忙伸手，将她一把抓住。

女兵们合力将她拉到岸边，但金莲已不能移步。

她一上岸就躺倒在岸边，张口想讲话，却无力说出来，又抬起无力的手去解军衣小口袋上的纽扣，也无力解开。

李亚男帮他解开纽扣，从口袋内取出了一张纸和一张照片，那是她早就写好的遗书。

两颗泪滴从金莲的眼角滚落到腮边，又滑到耳根后面，她已无力说话了。

李亚男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希望大家活着走出去，把她的遗物——这封给儿女们的信和一张她的戎装照片，带给她的儿女们。

金莲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对大家说道：“蝙蝠……注意蝙蝠……”

大家都不明白，她所说的“蝙蝠”是什么意思，这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蝙蝠？

金莲挤出最后一丝苦笑，眼角的泪水像断了线一般滴落下来：“活下去……活着走出去……”

说完，就断了气。

大家不明白金莲是什么意思，这会儿才手忙脚乱地找起来。杜群英忽然看到，金莲肩膀部分的血迹已经将绿色军衣浸透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金莲是昨天夜里被蝙蝠咬伤的。她一定是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医治了，所以路上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杜群英不禁为自己刚才责备金莲走得太慢而深感自责，早知如此，她一定会帮金莲一把，哪怕是背着她，也要朝前走。

原来，那天晚上出现的“大鸟”正是热带丛林里一种特有的吸血蝙蝠。它们在黑夜中扇动着肉翅，能够准确地绕开树木突然降落在人身上，受到袭击的人往往惊慌失措，它们用利爪死死地抓住人身上的衣服，尖利的嘴刺入皮肤，毒液迅速在人体内扩散，使人昏昏沉沉失去抵抗力吗，任其贪婪地吸食血液后飞去。人被吸血蝙蝠咬一次后会几天内昏昏沉沉全身无力，体质虚弱的远征军士兵可能因此丢掉性命。金莲正是被这种吸血蝙蝠咬伤，加上近日粮食奇缺，体质较弱，这才导致病情加重，直至牺牲。

5个女兵一直情同姐妹，今天是第一个同伴离开队伍，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每一个活着的女兵，心里都像压了一大块石头，悲痛不已。大家都把金莲当大姐姐一般看待，当主心骨一般看待，现在，她走了，每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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