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重蹈东京(2)
我一一致拜,更以晚辈之礼见过荀爽。在京畿时早闻此人大名,与郭泰李膺齐。延熹九年举至孝,拜郎中,上书陈策,触犯宦官利益,因此党锢之难时南遁汉滨十余年。至党锢解,司空袁逢(袁绍生父)举辟,不应。但逢死后,荀爽为其服孝三载,时人称为“硕儒”。而荀家满门为世官冕,其父荀淑有八子,号为“八龙”,因荀爽为其中最佳,字慈明,故有词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荀爽年纪不小了,面目慈祥威严,捻须笑道:“不敢当。颜将军秩位在老夫之上,怎能消受足下的大礼呢?”
我谦虚地道:“大叔既是荀兄长辈,也即我颜鹰的长辈,怎可有所冒犯?啊,这位是我的好兄弟,姓卢名横。”
荀攸道:“闻说卢兄勇力过人,是大将之才,常听拙荆提起呀。”
卢横慌忙见过各位尊长,谦词了几句。我见他面有腼腆之色,知其受用,笑道:“卢兄先回去料理夫人的事罢。”
卢横愈发谦逊地告辞而去。我这才问起其他二位儒生,一个细细长长的高个儿拱手道:“在下何颙。”另一个身材适中,年龄稍大的笑道:“在下郑太。”
“久仰久仰。”我哈哈大笑,“今日能与各位在此相聚,可说在下福缘不薄啊。不过在下粗鄙之人,不懂说话,若是打扰了各位雅意,恐怕还要先行谢过。”
众人笑了起来,荀攸道:“请里面座。颜兄一路鞍马劳顿,热热地喝几杯酒,何如?”
“真是救命菩萨啊荀兄,哈哈!”
待全身都和暖下来,又互相寒喧几句。荀爽这才道:“老夫阅人颇众,从未见将军这样年轻有为、不倨不躬之人。难怪最为攸儿所喜。”
何颙道:“只看适才颜大人气度,便知最擅用人。手下有如此虎贲勇士甘效死力,何愁胡寇羌贼?”
郑太笑道:“不错。公达常说大人气节不凡、俊才伟志,有英雄风。今日一见,果不虚言。”
我拱拱手道:“各位谬赞了。颜鹰不过徒有虚名罢,不足为道。反是各位尊兄、大人才是在下一直所敬仰的。每每与荀兄谈及党锢名士,无不慨然叹息。各位学富五车,却都怀才不遇,每每令人痛心啊。”
荀爽喟叹一声,道:“奸侫当道,不辨黑白。妄词诬议,社稷履危。将军识见不凡,朝廷却不能用。以致驱逐狄戎之所,屡加迫陷,此举令天下志士无不心寒。”
郑太挥手道:“如今朝廷走到了这么一步,复有何辞以对!荀君常欲尽诛宦人,掘其钧党,无奈力不能及。不知大人对此,一向有何著论哪?”
我摇摇头,“当今天子乃宦人所扶,故桓帝以来,阉党无不窃居权位,飞扬跋扈,荼毒生灵。朝廷中虽有李膺、陈蕃等忠直士人,却屡被黜害,天下侧目。现在形势如风云迭宕,深不可测,又如满积薪柴,一触即燃,且必成燎原之势。”
郑太等面面相觑。唯荀攸最是明了,附掌赞道:“颜兄之言发人深省,公达霍然开朗也。”
何颙道:“颜大人立论高妙,文藻超群,但其词颇使人寒悸。若社稷果真如此,我等更当为国为君,上书苦谏,即使如李司隶那样慷慨赴难,又何如哉!”
与一帮立志救国的儒生讨论至深夜,又请荀攸向小雪问安,这才打着哈欠回房去睡。本欲此日就到杨彪府上,可惜计划有所变动,连府门都没跨出一步。
爬上榻搂住小清,头未靠枕,就沉入梦乡。这些日劳累不堪,又为京畿的事情提前作了万全准备,故而尤其困乏。此前小清还笑着说与颜雪见面的事情,我含含糊糊地应着,竟一句也没听到。
次日,我至巳时方醒。小清正自梳妆,见状嗔怪地道:“小雪都来了三四趟了,你却自管自呼呼大睡,真是只懒虫!”
我打了个哈哈,揉揉惺忪的睡眼。“我不好,我这就去见他,总行了吧?”
刚刚换好衣裳,便见房门推开,颜雪跨进门来。她全身作妇人打扮,剪眉涂饰,轻施粉黛。嫁了人后,面色更显娇媚,愈发成熟。此时,眼中却微微带泪,哽咽地叫道:“大哥!”
我望着她,笑道:“小妹越长越漂亮了。咦,干嘛哭哩?莫非那荀家的坏小子欺负了妹妹不成?”见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心中微微不忍,“唉,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来,坐到大哥身边。”
颜雪哭着奔过来,在我膝下深深跪拜,“小雪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嫂子,没想到今日终于可以碰面了!”
我长长叹息,伸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俯额在地,肩头抽搐,伤心以极。小清见了也颇难过,便将她搀起来拉进自己怀里,“别哭了,我们见面是高兴的事情嘛,为什么那么伤心呢?”
我与小清又哄又逗的,终于又令她高兴起来。小雪虽嫁了人,在我们面前,却又渐渐回复到以前的那个孩子气的丫头。我问起她京畿的情况,荀攸的为人等等。小雪怕我们担心,道:“相公为人忠厚,相濡守礼。虽有才学,却是谦谦君子。”
我笑起来,“开始为荀兄说好话了吗?我却晓得他是个老古板,不苟言笑,你跟他一起过活,可要耐着性子。”
清儿也掩着嘴笑。颜雪不好意思,嗫嚅道:“其实,相公人挺好的。凡事他都处处让着我,就怕我生他的气。”
我更加大笑,“看来荀攸已让你收得服服贴贴了。不过你也别淘气任性,到底他不象我对你嫂子一样开明。”
小雪抿着下唇,轻声道:“我知道啦。大哥还未吃饭呢,小雪这就去把饭菜端来。”
席间荀攸来作陪,我见他俩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忍不住笑道:“你们俩个还是下去亲热吧,我吃饭的时候眉来眼去的,还以为我不知道么?”
两人面面相觑,突地俱是顿时面红耳赤,窘迫难当。小清忙笑着圆场,和他们一块儿退出房去。远远的,便听见她悦耳的笑声和颜雪不依的嗔怪。我吃着饭,笑容仍爬在唇边,久久没有褪去。心道:若在洛阳总是这样爽歪歪的日子,该多好呀!可惜,不知道还要跟哪些讨厌鬼打交道呢。
饭后,便由荀攸、卢横陪同,驱车杨彪府。早先已由荀家上过拜贴,因此一到,立刻被家人引进偏院,杨彪下阶相迎。
“哎呀,未料贤弟来得这般快!”杨彪连连拱手,笑着上前,又和荀攸、卢横见礼。“来来来,厅上说话。”
我被他拉着手,心中升起暖意,“杨兄,可惜此次不能将丝儿带来相见,不然大家就可团圆了。小弟见到杨兄的书信,便轻骑赶来,不知现在有没有新儿的消息了呢?”
杨彪道:“据闻当初她投入洛水后,被太学附近的邑民所救。新儿托人代了信来,我便立刻遣人细查。据说那些邑民救了她后,新儿佯装哑巴,后被当做逃亡的婢女,卖入大将军何进府。我去何府探查,却又听不到她的消息。最后听说有一些婢子已转送了王子师府上。”
我紧紧皱眉,不禁深为新儿担忧起来。行至厅上,分主宾落座,我问道:“王子师?他是谁?”
杨彪微微不解,瞧他的样子,好象他知道的人,我便必然应该知道似的。荀攸忙道:“王子师即太原王允也,光和六年选拜豫州刺史,讨击黄巾别帅,立有大功。又于贼中得张让宾客书疏,发其奸于天子,因此得罪宦人。现弃职在亡,只曾与文先兄交过一次信函。”
杨彪颌首称是,道:“先父与王允素善,子师性格刚烈,屡忤尊长,先父常为之解。张宦等与黄巾勾通之事,昭然天下,而竟不能罪之。唉……可叹王子师一心为国,忠心耿耿,却落得不幸的结果。”
端盅敬茶,缓缓道:“张让等怀怨私愤,以事诬陷,迫其下狱。蒙赦后,数日间复以他罪被捕。先夫当时劝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子师却不亡去,亦不饮药,而从容出就槛车,士人多为扼腕叹息。后先父与何进、太尉袁隗上疏辄请,乃减死罪一等。其冬大赦,而子师独不在宥,宦官恨之入骨,唉,常欲取他性命啊。”
我心头微微一震,暗道:王允?除董卓时,此人是当朝司徒。看来不那么容易完蛋的。道:“何进与王允有交情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倒并非去刻意调查过。在记忆里,无论小说还是史书,王允与何进两人,似乎完全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尤其小说里王允自登场至被害,通篇没有何进的名字——因为那时他早已被诸阉剁了脑袋,扔到历史的垃圾堆去了。
杨彪道:“大将军何进仰崇党锢士人,更暗中与其交往。王允常与之谋划除阉大计,袁绍、吴匡等皆参谋议。此二人贤弟应该颇为熟识的。”
“哦,原来如此。”我不愿意提到吴匡或者袁绍,这两个一个曾带兵围剿过我,另一个曾参予杀害我兄弟杨速的事件,令人切齿痛恨。“王允既与杨家素善,又曾通过信,兄长怎么不知道他的下落呢?”
杨彪叹了一声,道:“子师辗转弘农、陈留间,行踪难测。我已派人去往其旧府宅坻,希望能有女侄的消息。”
我强笑起来,“如此烦劳兄长了。唉,我颜鹰罪孽深重,已经对不起她的家人。好在她投河未死,总算令杨速瞑目。”
荀攸劝道:“令弟为人忠义,为世英雄,虽死犹存。颜兄也不要过于哀伤了。”
我点点头,良久道:“此次我冒险单身而来,便是要接新儿回去。京畿将乱,两位也要多加小心才是。若但有变故,飞鸽传书西海,我必会做出安排策应。”
杨彪笑道:“有贤弟在彼,我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前次宦人欲加其罪,却不敢妄动,而令我从容赎免,实属贤弟之功也。”
荀攸接口道:“文先兄假君亲朋之名,已使名士蔡邕、贾彪等获赦,可惜蔡伯嗜尚在吴会,而贾伟节卒于家中,竟无法前来跟颜兄道谢。”
我连忙作谦。贾彪虽是名士,听过几回,但却似没有蔡邕著名。想起李宣经常谈论蔡家之事,便也随口提起。杨彪道:“蔡伯嗜文学天下,良史才也。因奏免罪宦,素为阉徒所恨。与家属髡钳流徙朔方,不得以赦令除,后更得罪中常侍王甫之弟,又获诽谤。至今流亡吴会,已有十载了。”
荀攸颌首道:“未想文烈侯亦与之交善。回想当年杨公与蔡伯嗜、五官中郎将堂谿典、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正定《六经》,何等的荣光!比时太学门外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那时司徒桥玄以之为上客,敬待甚崇。连季叔文若都慕名而去,赞不绝口。”
杨彪露出会意的表情,道:“南阳何颙名知人,曾评荀彧‘王佐才也’,我亦深有同感。文若天姿聪明,才名卓著。若不是误娶唐衡之女,才望恐更为天下人所赞。”
我不解地望望荀攸,他笑起来,“唐衡乃是宦人。”复正容道:“季叔命世之才,勿论妻何人,不能为人讥也。其才倾志腾,孤音少和。帷幄天下,运道股掌,吾常愧不如也。若同殿为臣,公达当退避三舍,焉可与之争短长乎?”
我心道:荀彧是他的叔叔,仍是这般夸奖,毫不避忌,可见自古英雄识英雄啊!荀攸看出荀彧是人才,荀彧又怎会看不出荀攸是个人才呢?道:“荀兄的季叔不知何在?颜鹰屡闻其名,却不能与会,真是可惜呀。”
杨彪脸露微笑,颌首频频。荀攸笑道:“朝廷数举季叔为官,不就。如今隐居在颍川家中。”
我们感慨一番,重又提起蔡邕之事。杨彪道:“文先若不是仰仗贤弟之名,恐怕宦人犹不肯轻赦蔡伯嗜。如今我已命人转道南下,把蔡邕全家接来。”
“这就太好了。不过我若是在京中呆久了,恐怕会露出马脚,被人谗告。更何况若是拖累了杨兄、荀兄,我怎能心安啊!”
杨彪哈哈笑道:“贤弟这就放心好了。为兄早有打算,吾之门生陈子善饰面相,贤弟身形适中,样貌俊俏,若加伪饰,决不致为人识破。”
次日,在上东门外土乡聚购置田宅苑囿两处,约五十顷地。买奴、婢属各百人。是时奴两人相当于一匹马的价钱,婢更贱。由于连年战乱饥荒,百姓无所依归,只能受人剥削,甚至“自卖”。故而达官贵人家常常有奴仆婢役数千至万人,在田庄里做牛做马,尝尽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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