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除奸务尽(1)
李宣得知此事,容色不变。默然片刻,道:“将军恐怕已有定计了罢。此人于军议之上,数次与主公抗辩,实有忤逆之心。而今清夫人既探知此人乃阉人首尾,必要立刻除去,以防有变。但却不可令诸将自疑。”
司马恭苦恼地道:“高敬现下未敢轻动,我们更须暗中探察,以免遗漏贼党,故而召诸将宣示此事,乃下下之策。不如等清夫人讯问了张让亲信,确知其底细之后方才计议应对罢。”
李宣蹙眉,道:“高敬如不反叛,的确很难令人看清他的狼子图谋。将军是欲暗中除高敬一人,还是想将乱党都一网成擒呢?”
见我犹疑作色,正色道:“若不借此事扬我主鸿威,恐怕西迁之事,更会棘手。所谓‘当机立断’,将军不可再存片刻犹豫。”
“那……依军师之见,我该何如呢?”
李宣镇定得不象一个女子,脸上的表情,尽是肃穆凝重,“高敬既应承此事,当有七八分把握。若如妾所料,他必是以劝谏之名,率诸营兵将围逼主公,并暗中下手行刺。主公若薨,则群龙无首,将帅彷徨,高敬再矫诏勒兵,攻杀不从,以他智计武勇,掌握将军旧部,确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心头一颤,李宣又缓缓道:“鲍秉勇而无谋,性情暴燥,必为高敬所惑。王巍滕邝乃京兆裨属,思恋乡土,安肯劳顿远伐。亦在其掌中。冯延兵发西羌不计。五营中唯宋威素与不和。但高敬若不得其兵马,安肯留之?必丧命贼手。五营校尉,除鲍冯二人,尽是京畿旧属,贪享安乐,早该整饬,今日便趁机加以清肃,以防来日为患。”
我倒抽了口冷气,问司马恭:“你是凉州人,为何王巍他们不是?”
司马恭为李宣的话语所惊,待恍悟过来方始答道:“虎豹骑从素为天子所重,仪司非他部能比。因此凡有心投军,皆愿入虎豹骑。王巍、滕邝、宋威、童猛、王据等俱非凉州将,只是生得勇壮,故为羽林收纳。”又似想起什么,禀道:“除他们外,随主公赴河内募兵的虎豹骑尚有九人,现俱在高敬手下为僚属。”
李宣冷笑点头道:“这更加值得怀疑了!”
看来高敬谋划已久,而我却直到现在才发觉。不禁大恨,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从未向我报告过?”
司马恭面露自责之色,道:“高敬受封横野将军后,因我统领骑军、步甲几支精锐颇有微词,末将当时甚觉惭愧。因他替原帐下几名司马请命,我便应诺将他们都迁为军侯。谁知那几人又自请为横野将军僚属。我当时气不过,与高敬口角起来。但之后我便觉他们跟谁都是一样,只要不亏了兄弟便是,于是又与之和好。”
我缓缓摇头,“你真是太天真了。李宣,以后要着他好好反思反思,莫要老干这些养虎为患的蠢事!若是他自作自受,我可不再救了。”
司马恭、李宣觉我语气不妙,李宣也顾不得多月的身孕了,一时都跪下谢罪。我怒气发过也就缓下劲来,搀起他们道:“对不住,我的话也太重了。可是我现下心乱如麻,忍不住就要动气。李宣,有没有什么妙计?”
两人面面相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冷静,忙低声劝慰。我木然不语,李宣忙道:“妾有一计,不知主公是否见纳?”
我抬起头来,道:“快说,我可真要急死了。这时间拖得一刻,我们便多一分不妙。”
几近凌晨之时,几名甲士拖着一气息奄奄的家伙回来。小清冷冷道:“他还想顽抗哩,可惜遇上了我,算他倒霉。”
“他都说了什么?”
卢横也跟着进来,将拷问记录递给司马恭。小清道:“原来高敬通敌是与蹇硕勾通,那宦官失势后,这才搭上了张让。击败温衡后,诸宦急于控制我们,便许诺高敬巨鹿太守之职,命他将兵诣赵忠兄子骑都尉赵广。高敬因疑心有诈,又因夫君声名卓盛,怕触众怒而滞懈其谋。现在他自恃功高,又有兵权,当然不会再把我们放在眼里。”
卢横接口道:“此人名张五,是张府总管肖易的同乡,已有数次与高敬密会了。此次主公上书痛詈宦官,众阉无不挟恨待报。张让原本拉拢主公的计划破灭,震怒之下,便许以重贿收买高敬,以谋主公性命。”
小清冷哼一声,道:“他此次计划共分三步。其一是亲来邀夫君出猎,理由堂皇,令人全无疑心。其二是令其妻妾遍邀夫人们共宴,最好能趁机密捕杨、孔二人,又拖住我,这样夫君便只有受其胁迫。其三以练兵为由,将司马恭、卢横二将先行请至山下。这样一来,夫君身边纵使带得兵甲,恐怕高敬大兵一围,怕是也难逃此劫。就算我等闻报立即赶去,也来不及了。高敬除去夫君,正好可借张让矫诏,称征西将军,统兵回京师。此计狠毒之处,在于我们终日相处,根本不会觉察此人有鬼。到时候说不定还乖乖落其彀中。嘿,这张五若不肯计划说出来,恐怕我们再小心防范,也得损兵折将哩。”
李宣露出淡淡的笑容,神色自若地道:“看来高敬此计谋划甚久,怕是各种情况都设想过了。主公勿需行险,现在该得打破贼子美梦,让他们措手不及才是!”
我当即将李宣之计跟众将、夫人说了,小清笑道:“宣姐姐的计谋真是没话说了。对呀,我们就应该拿回主动权,别让他们稳稳当当地行奸!此计的关键还在于军权,不知司马将军对此有何主意?”
“甲骑军、步甲军现仍握我手。铁甲卫队向来忠于主公。这两支部队便足以消灭高敬叛军!请主公、夫人放心,此次定能生擒此贼。”
我笑道:“好在前次高敬犯了错误,被我逐至步兵营,要不然现在铁甲骑军在他手上,那他还不有恃无恐么?这两天行计时,先诈称训练,将甲骑调至山下,以防敌人逃遁。”
见他恭敬称是,又谓李宣道:“此次军师定策有功,待平乱之后我自会重重加赏。”
李宣拜道:“妾不敢自诩功劳。更何况主公属下心存异志,非喜贺之事,望主公以此为戒,慎重用人,不要再令居心叵测之人为将。”
司马恭拉了拉她的袖子,被我看在眼里。我叹道:“军师与司马兄弟真是天生的一对呀!连口吻都变得如此相近了。”
两人立刻面红耳赤。小清望了我一眼,轻轻笑起来。
十二月己酉,在高敬尚未来得及施计之前,我便开始诈病起来。诸将纷纷来探,唯高敬作贼心虚,命手下长史到将军府参拜,并言其整顿军务,一时脱不开身。
我自是安排得妥妥贴贴、毫无破绽。反倒是来见我的诸将感情流露,见我“病入膏荒”,有的便痛哭失声。鲍秉一进屋,方始见我的样子,便跪倒连连叩首,含悲带切,哽咽而不能语。
我请众人退下,把他唤至身边,突地双眼一瞪道:“你这小子,怎会跟高敬一起合谋,要害我性命?”
鲍秉差点被吓死,滚翻在地,“不不……主公,鲍秉深受主公厚恩,怎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高敬只是想让主公回心转意,所以冒死陈谏,而非他意。”
我重新躺好,吁了口气,半晌才冷冷道:“哼,他就用这种理由,便能说服你。你也真蠢!他要强行兵谏,夺我之权,还跟宦官勾结,图谋我的性命。这些你都知道吗?”
鲍秉眼睛瞪大,使劲咽了几口唾沫。半晌,他才清醒过来,砰地跳起老高,“果有此事?高高高敬真是反了!末将决不会跟随这等小人为乱,请主公宽心,我这就去把那贼子捉来!”
怒气冲冲,一只手已按上腰间宝剑。我见他果如李宣所猜测的那样,除了打仗,谋略心机方面简直连小孩都不如。厉声道:“回来!从现在起,你要按我命令行事,若有半点泄露出去,我杀你的头!我可没想到,高敬几句话,就让你乖乖跟从了。枉我当初栽培你,拔你为参军,现在又独当一面,为中垒校尉,情深意重,你却统统都忘记了!”
鲍秉本身就无城府,闻此言愣了一愣,竟抽泣起来,一点不象军人。“末将知罪,末将知罪!鲍秉真是该死,误信了高敬的谗言。我以为主公西迁,乃是放弃霸业,隐世避乱,所以才勉强答应高敬的要求。其实高敬若敢对主公不轨,末将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我容色转和,哼哼道:“算了。高敬之计在汝上,他要暗中杀我,你根本也不会知道。听着,现在你便按我吩咐去做,若给高敬看出半点消息,我饶不了你!”当下附耳将计策讲出,鲍秉忽而点头,忽而摇头。过了片刻,这才擦干眼泪去了。
待应付了其余诸将与高敬派来的长史之后,李宣从屏风后走出,道:“将军对鲍秉的话说得真好。妾料想他再不敢心存二志,主公威服甚深,令人敬畏。”
我苦笑,“你不会敬畏的罢?说实话,倒是我敬畏你多些。”
李宣脸一红,低头道:“将军何出此言?妾知自己时有过激之言,还望将军不要责怪才好。”
我懒洋洋地道:“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你忙坏了,都没好好睡过。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若动了胎气,司马恭怎么饶得了我!”
李宣红晕过颊,袖子一甩,又嗔又怒地去了。
第十天,举府齐哀。除了夫人们和少数知情者外,众丫鬟、役者、家将无不以为我真的死了,顿时哭声震天。诸将中除鲍秉外,尤以齐鹏、王据最是悲伤,跪在停放“灵柩”的厅中捶胸大哭。
令人可悲的是,高敬终于没来。他或许以为我死之后,再不用虚伪掩饰了罢。或许他认为我恐怕是诈死——不过我猜忖即使现在猜到,等他打听了“实情”,一样会深信不疑。
当下,司马恭宣布暂代将军事,并定下葬日期为十二月壬子。据将军“遗命”,一切从简,葬椁棺于吴岳南郊。司马恭“含哀带痛”,命甲骑军、卫队前后押队,以将军府僚属送葬。凡诸将皆要至茔前叩拜祭奠。
辛亥日,铁甲卫队兵分两路,一路秘密潜进府中,一路在府外密林埋伏。当日夜,鼓号声动,长角齐鸣,峄醴城灯火闪亮,人人挂孝,“司马恭”、“卢横”等率众扶棺出城。几位“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因为送葬者行速缓慢,需半日才可到茔地,所以趁夜出发。
这亦为高敬叛变做好了“准备”。司马恭与卢横是时正在我身边报告山下诸位“替身”的情况,我已在府外密林中小屋躲了好几天,整天不见光,简直跟死人一样了。
司马恭笑道:“步甲军八千人已在城中待命。妙得是我们伪称众军下山送葬、操练,使贼子们并不知道这一支军出没出城。不过我们按主公吩咐,已使邑民假扮军士来往,这样便大可瞒过精明如高敬者了。”
不大一会儿,鲍秉单身一人,气喘吁吁地奔来。望见司马恭卢横,不禁一呆。
“主,主公!你们怎么也在这儿?我见铁甲步、骑,卫队都下山去了,那城中只有高敬的人马,请主公速速派人回援。不然万一高贼发动起来,可怎么了得?”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倒让你受惊了。放心,此次我们有十分的把握,况且有你这样的忠勇之士在彼,再大的困难亦可解决了。”
鲍秉这才放上心来,“多谢主公夸奖。那高贼秘密调动营卒,想趁夜包围主公府邸,夺取印绶符节。好在我先一步探知了消息,不然定被蒙在鼓里。”
我哈哈笑道:“此次平乱之后,你就是大大的功臣!”
鲍秉忙俯身称谢,又赶紧禀道:“末将得赶紧回去了。我出来私见主公,已怕被人盯梢,所以特意从崖壁上攀上来的呢。”
此人走后,卢横道:“鲍兄对主公,也可称之忠心了。司马将军举荐有功,应该同加封赐。”
司马恭惭愧地道:“差一点就被贼子利用了,还谈什么奖赏呢。卢兄莫要打趣,这个时候,我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夜三更,探子来报,守卫内城上城之路的军卒被人杀了,高敬、姜寿两人领兵两千多人,秘密潜上宅院。
四更,高敬人马已围住****大将军府,举火为号。只听院内乱了一阵,有人高叫道:“你们想造反吗?这儿是将军府邸,谁敢放肆!”
一人的声音阴****:“什么将军,他现在死了!你们快把****大将军印绶符节交出来,免汝等不死!”
司马恭身体一震,道:“此人姓骆名野,乃虎豹骑从属。”
我低声道:“高敬到底来了没有?”
卢横冷笑道:“他怎会不来?此是他的计谋,你瞧,他们撞开侧院之门,冲进去了!他们妄想把人引至前院,然后却经西花庭杀至南主厅,高敬断定印绶符节还未给司马将军拿走。”
我方待下令,哨探又报城中失火。司马恭惊道:“定是五营军众响应高敬之举,他们想占据峄醴,令城外部队无援无粮,只有依附他们!”
我冷哼道:“活捉了高敬,他们怎么都逃不出我的掌心了。”
此时铁甲卫队已然悄悄潜至府外。猛听高敬的声音喝道:“印绶呢?将军印绶放在何处?”
那人不答,便闻一声惨叫,高敬已在疯狂杀人了。我怒气勃发,叫道:“将军印绶,自然在将军手里!”众军蜂起,格架住府外众叛军,我等这才步进府门。冷冷看着院中诸人。
“主公?!”高敬失声道,差点顺势跪倒。其人心中的恐慌无以言表。见我眼神凌厉,转眼恍然清醒,一咬牙道:“请恕末将等得罪了,上!”
那姜寿亦在其中,面露不能置信之色。高敬领府内兵将向门口冲来,我高声大笑道:“归依叛党者死无赦!弃暗投明者重赏!”
铁甲卫队早在府内安插的一支齐声吼叫,从坻宅各处冲出。高敬军马阵脚大乱。数千军卒,见到原先主公,早已不敢再动手了。当时跪倒弃械的,便足有一半以上。高敬率死党几百人拼命杀出重围,往城下奔去。
卢横活捉了姜寿,带至跟前。司马恭面露鄙夷之色,道:“你身为掾属,竟敢背叛主公,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姜寿垂头不语,我心中一动道:“此次高敬叛变,实与其野心有关,尔等应该是受了他的唆使,误中奸人之计罢了。如坦白认罪,我尚可留你性命。”
姜寿抬起头,眼中闪出感激的光芒。他见四下威风凛凛的铁甲卫队,手执巨盾、长剑,只须我下个命令,他便立刻身首无处,早已心慌意乱了。表情颤动了半天,道:“在下也是逼不得已,望主公饶恕!”
我吩咐带下去,好生看顾。卢横道:“城中叛军作乱,主公该迅速行事!”
司马恭设伏城中的步甲八千人与卢横铁甲卫队,将为首作乱的高敬等人及五营叛军困于城西。
高敬兀自镇定,他自觉现下兵马倍于我们,仍不肯投降。
我跃马阵前,道:“都是我颜鹰的部下!王巍、滕邝,你们怎可与奸贼高敬合谋,取我性命?”
五营乱军中顿时惊扰起来,不停有声音欢喜叫道“是主公”、“主公回来了”!王巍、滕邝等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差点要滚倒马下。
忽地,鲍秉的声音大叫道:“高敬原来把我们都骗了!他假借劝谏之名,行刺杀之实,谋害主公性命。我中垒校尉鲍秉决不能让他诡谋得逞,众将士!护持主公安危,原是我等的责任!”
他指挥自营向我阵前靠拢。顿时,无数骑兵、步卒抛开兵刃,纷纷朝我军阵前驰来。五营军见鲍秉这样带头,顿时人人自恐不保,队形大乱。我暗暗感慨:若不是平日在军队里形成了权威,现下恐怕军卒早往高敬那儿狂奔了。
我拍了拍鲍秉肩头,朝对面叫道:“高敬图谋不轨,跟随他的,只有死路一条!要想活命的,现在就到我这儿来!”
忽地高敬中军处有数骑快马狂驰而来。我睁眼看去,却是王巍等人。但高敬手下众司马,却仍强作镇定。司马恭见我面色不善,唯恐几位虎豹骑兄弟受到牵连,挥鞭高叫道:“杜晃,你是凉州人,与我同乡。现在怎地跟着高敬贼子,来害主公性命?”
那名叫杜晃之人愧然垂首,突地,他身边一将纵缰道:“真想不到我等俱被高敬利用了!杜兄,一快儿走吧。”牵着对方马缰,便往我阵奔回。
司马恭方低声道:“此人名霍统。”高敬忽地仰天悲怆大笑,道:“你们走得了吗?”拈弓搭箭,一翎往霍统射来。而他身边名叫骆野的,也放箭疾射杜晃。
众军呼叫起来。杜晃中箭,急忙伏鞍。霍统闻声却是闪身一让,那羽箭登时射中我军一人。霍统回首大怒道:“原来你是这等宵小之辈!当日提携于我的种种恩情,于此箭后一笔勾销!”
我眼见这两人一回来,高敬等更是人单势孤,军心动摇。冷冷道:“高敬,你若下马投降,我尚可赦你性命,放汝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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