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攻覆两羌(1)
司马恭救转过来的消息,令全军士气大振。我在房内休息,都能听得到城中军士欢呼雀跃的声音。我向卢横、宗稠问起他们撤回峄醴的事情,卢横十分沮气地说丧了几千士卒,还把财物统统丢光了。我长叹着道:“财物是小事情,可士卒们白白牺牲,才真的不值得。传令下去,重赏死去弟兄的家属,每户拨发足够的安葬银两。”
宗稠感动道:“难怪将士们都乐意为主公效死。唉,此次司马将军舍去性命也要出城,虽是误中了奸计,但却也是因为主公平日厚待之故啊。”
我心道你去抢我的“尸首”未果,自己倒差点变成了尸首,可笑!却又觉得笑不出来,苦着脸让他们退下。不一会儿,丫鬟端来药汤,道:“清夫人嘱老爷将药喝下,丝夫人、露夫人也已到外厅了。”
我问她端的什么药,丫鬟道:“是定神的药物,郎中刚刚抓好。奴婢们已让宣夫人先喝过了。”
我闻听是小清吩咐的,叹了口气,便接了过来。忽然,廊下有人急步走来,几名侍女在门前禀道:“宣夫人来了!”
李宣冲进房来跪倒磕头,喜极而泣,“主公于司马家的恩德,妾终身不忘!”
我赶忙从榻上坐起,勉强下来搀她,“夫人不必如此,司马恭和我是过命的交情,他遭此劫难,我安能坐视乎?”
李宣只是哽咽道:“将军神同天人,妾明明眼见着相公已经……竟然还能救活过来。若有用贱妾之处,但请驱策,敢不死效!”
我勉强笑笑,道:“我还真怕救不过来,所以竭尽全力了。唉,你还是快去照顾他罢,小清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的。”
李宣应了是,重又跪下叩首,这才抹着眼角,匆匆离去。不多时,露儿、丝儿到了,望见我,哭着冲进我的怀中。
“妾等以为再也见不着相公了。”露儿悲恸地在我肩头垂泪。丝儿也是哭成个泪人一般。
我轻拍着她们,笑道:“我哪是那么容易死的?你们别哭了。这么多天不回来,是不是很担心我?”
露儿点点头,又哭起来。丝儿哀道:“若不是顾到孩子,妾便已决意随相公去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故意打趣道:“随我而去,到哪里去啊?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杨丝微微一怔,悦然道:“又被相公笑话了。”倒不见有嗔怪之意。
我摸摸她的肚子,笑起来,“我们的小宝宝又长大了,这些天爹不在,他乖不乖呢?”丝儿顿时忍俊不住,连孔露都破涕为笑起来。
我刚想再说笑两句,却突感脑中一昏,忍不住皱起眉头。眼前开始模糊起来,看不清丝儿露儿的样子,如陷雾中。略感到吃惊之时,却隐约能听见杨丝、孔露的哭叫声,感知被她们努力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脑门上一阵豆粒般大小的冷汗渗出,极度麻醉、极度疲倦的感觉袭来,不禁再撑不住……
此次大概没晕多长时间便醒了过来。身体懒洋洋的无半点劲道,胸口仍是极烦闷、恶心。睁开眼睛,众妻、诸将、几位郎中围在边上。我见丝儿露儿眼角带泪,张开嘴,却疲累得不想说话,便瞅瞅清儿。
她紧张的面容露出丝许喜色,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别说话,你怕是心绪起落太大,便发出病来。我扶你起来,先把这药喝了。”
我望见李宣站在旁边,以巾拭泪,勉强道:“司马恭怎么样了?”
李宣忙俯下身,掩嘴泣道:“多谢主公。他已经醒来了。只是身体太虚,一时还动弹不得。”
“没事就好。”我又转头朝丝儿、露儿笑笑,才闭上眼道:“好累。清儿,我先睡会儿再喝药吧。”
我迷迷糊糊中,感到诸将正朝众夫人说些安慰的话,这才纷纷退去。卢横的声音道:“请允末将留下守护主公。”那声音变得哽咽起来,“都是卢横抛下主公,独自离去,才害得主公这样。”
小清的声音轻轻道:“这不能怪你,起来罢。郎中,不知道他的病有没有关系啊?”
郎中的声音很小,我隐约听见一些,“……颜将军脉象紊乱,须得善加调理。我已开了个方子,照此抓药,连服三十日。若有起色则再续服,若无起色便要重新再诊……”
丝儿的哭声传进耳里,“清姐姐!”
小清安慰着她,又道:“如此有劳先生了。他体质不弱,却不知怎会得这样棘手的病呢?”
郎中小心翼翼地道:“这……这就不敢说了。恐怕颜将军多过操劳,心焦意烦,久之则郁出病来。此症若能静心调养,未尝没有治愈的机会。”
露儿失声哭了,丝儿却捂紧嘴,在一旁哽咽。小清也抑住不住悲伤,声音一变,道:“怎会这样?老天呀……”卢横连忙上前劝止,哽道:“夫人节哀,请夫人节哀!”连连叩首。
我心里大骂“庸医”,偏偏没有这个劲跳起来痛扁他。隔了片刻,众女哀声渐止。小清道:“露儿,你照顾丝儿回去休息。这里我来看着。她肚里还有颜家的骨肉,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孔露哀声应是,与丝儿垂泣而去。我听得郎中也退了出去,不禁困意泛了起来,轻吁了口气。小清的声音低低道:“夫君,不管你生的是什么病,我一定帮你治好。此生我若辜负了你,天诛地灭!”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畅。待快醒之时,竟做起美梦来了。我翻了个身,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半晌才终于睁开眼来。
恰好小清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卢横,是什么时候了?”
卢横似是端坐在门前,闻言道:“大约已到亥时了罢。夫人,要吩咐掌灯么?”
我顿时清醒过来,回忆起那郎中的话,不禁伸手搭搭自己的脉膊:感觉心跳很是平稳,而且充盈有力,哪象他说得那么玄虚!当然对于中医我是个门外汉,可心跳好坏老子自己看不出来吗?因为榻陈帐中,又背对着小清,所以我醒来她还未知觉。
我立刻想到应该开个玩笑。突地“啊呀”一声,把他们都吓得跳起来。
小清忙走过来看视,急急道:“你醒啦。怎么了?”
卢横也大惊小怪地赶过来察看。我装作十分无力的样子道:“没什么,肚子饿得要命。卢横,你去拿点吃的东西来。”
卢横见我吩咐,高兴地应了一声,赶忙奔出房去。我这才笑咪咪坐起来搂住小清,任她瞪大了美丽的眸子奇怪地望着我。笑道:“吓唬吓唬你,好玩吧?”
小清先是惊喜,然后是失望。眼圈一红,嗔道:“你开什么玩笑,人家都担心死了呢!”抽泣了几声,竟捂着脸哭起来。
我慌了手脚,赶忙柔声安慰她,又哄又骗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清儿你别哭嘛,我只是见到你,就非常开心,忍不住要逗你笑呢。”
小清大伤,哀哀抬头,连说话都略带悲声,“夫君你要笑……就笑吧。你再干什么我都不会再限制了,真的。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舒心。刚刚人家只是太紧张,所以说了重话,你千万不要生气。”
她这样说我才真怕呢!道:“别别别,你是不是当我明天就死啦,这样讲话!放心,那郎中的话我听见了,全盘放屁,你千万别信。老子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要他来诊断?庸医,庸医!”
我跳下榻,只觉头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做了几个踢腿的动作,神气地道:“我颜鹰身经百战,所向无敌。哪里会因为一点点小毛病就不行了呢?清儿你是我老婆,居然也对我这样没信心,叫我的脸往哪里搁?”
小清见我又蹦又跳、形若无事的样子,不禁又高兴地哭起来,“你真的没事吗?可那郎中说……”
我重又坐过去,抱住她亲了一口,“放心啦──都说了好几遍了,怎么你就是不信呢。”
小清嘤咛一声,倒在我怀中喜极而泣,“真的,真的!只要你病能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抚摸着她头发,深情地笑道:“我只要你呀。”
“我答应,我答应!”小清捂着通红的脸,快乐地笑起来。亲热了一会儿,卢横与丫鬟们、将军们都来了。丝儿露儿飞一样冲来,又惊又喜地看着我们,“相公,清姐姐!”
小清微微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笑起来,“我已经大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将军们轻声欢呼起来。宗稠慨然道:“士卒们都在城中为主公祈寿,看来众志成城,也感动了老天!”
我一一向诸将招呼。笑着对卢横道:“我命你拿吃的,怎么去那么久,还招来这么一帮人!现在我的肚子都饿扁啦。”
卢横连忙笑着赔罪,丫鬟把饭菜羹汤端上。我命搁在榻上,抓起就吃,众人都站在一边笑看。狼吞虎咽了一番,我抹抹嘴角,打了个饱嗝,“舒服!许久没吃过家里的东西了,这菜是不是丝儿烧的?”
丝儿望了眼孔露,羞涩地道:“是妾与露儿一起做的,相公满意吗?”
众人欢笑声一片。我笑道:“真想连锅子都吃了,真香。”
命人收拾下去,这才抖擞精神,转过话题问起城下敌军的动向。高敬与卢横等对望一眼,小心地道:“末将等以为,主公与司马大人身体尚未全愈,不宜操之过切。不如……”
我摇摇头,坚决地道:“大敌当前,我个人的安危与吴岳百姓、全军将士的安危相比起来,太渺小了!我们得赶快制定出计划,击败赤脊羌、先零羌联军。还有那麻奴老贼,也该找人替他收尸了!”
高敬一凛,躬身称是。小清忽然插嘴道:“那你们先到将军府衙暂侯罢,颜将军和我一会儿便去。”
高敬等顺水推舟地告辞而去,连卢横也没再坚持留下。我皱了皱眉,摆出家长态度,“怎么不让他们在此把话说完哩?莫非清儿想越权指挥本将军吗?”
小清也皱起好看的眉头,“别忘了我是安国长公主呢!颜鹰,见了本公主,还不下跪么?”
我佯装吃惊,屈腿道:“哎呀,原来是公主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三位妻子都掩嘴笑起来。我趁机揽住清儿,笑道:“你把他们都赶出去,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罗?是不是要为夫现在就疼爱你一番呢?”
小清轻嗔薄怒,瞥瞥身旁的两女,羞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哪有你这样……这样好色的坏家伙,老动歪脑筋!我是要你把药喝了再去。”
我慌忙松开她,“什么嘛,我都说过自己没病了,还要喝药……”
小清朝丝儿露儿丢了个眼色,三人一起笑着冲过来架住我,小清报复般地指挥着她们,并将一大碗苦水强灌进我的喉咙。
我呛得口鼻冒烟,“放声大哭”,“颜鹰啊,你死得好惨!没料到你一向所爱的女人,会反目成仇,谋杀亲夫。我……噢……”倒了下去。
小清咯咯笑道:“不会一碗药水就死了罢?”伸手在我胁下一呵,果然得计。我狂笑着蹦起来,在她们三人脸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便跑出去,“好好,老公我输了,下次再战。现在我要去将军府衙,处理正经事情了!”
丝儿、露儿一齐大嗔,追着我的背影道:“难道跟妾等相处,就不是正经事情了吗?”
我先去看望了司马恭和李宣。
司马恭脸上略有血色,人事不知地躺着,恐怕仍然处在危险期中。他体格强壮,若不是失血过多,当时也不至于深度休克以至于假死,这时候他原先的好身体便成了他康复的资本。李宣则跪坐榻前,凝视着昏睡的丈夫。她鬓发凌乱、形容憔悴,让人无法对比她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时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轻唤了几声,她方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回身施礼。“将军。”
我注视着司马恭的样子,“待会儿我把小清叫过来陪你。你抽个空也睡会儿,免得司马兄弟还未醒呢,你就倒下了。”
李宣含笑道:“多谢将军关心。妾能服侍相公,全赖将军之力。现怎敢再劳动长公主大驾?再说妾几晚不睡,不会有碍的。”
我笑道:“话是这么说,但不睡觉可不行呀。再说,司马恭不知道是不是要第二次输血,现在他的情况还不稳定,正需要小清来照看一下。你不请她来,自己会弄吗?”
李宣把我们已看作神祗一样,闻言磕头道:“将军救得相公性命,妾已不知该怎样感激了。但愿神灵保佑,将军与夫人多福多寿。来生妾再当为牛作马,报答这份恩德。”
我拉起她,正色道:“我可不要你报答什么。你是我见过最具识见的女性,以后我请教军师的地方多着呢。好啦,你就先休息罢,有什么事情,叫丫鬟们来做也是一样的。”
李宣摇摇头,道:“妾放心不下,所以自己来做罢了。”复又裣衽,“妾还有一事要禀知主公。”
我刚待离开,又坐了下来,“你也这样称呼我,真有点怪怪的感觉。还是叫将军吧,刚刚你不也是这样叫的吗。”
李宣脸一红,道:“妾生怕冒犯将军,才……既然将军这么说,少君就有僭了。这两日,先零贼阿勒切与赤脊贼麻奴联合围攻峄醴,妾窃以为此事跟将军与羌族的盟约有关。”
我品味着她的话,惊道:“此话怎讲?”
李宣抚了抚鬓发,略有些疲倦地道:“先零贼久凉州,数寇三辅,动辄叛乱。而其族大小数十,各不相统,故而未成气侯。如今,汉室危倾,自顾不暇,而边疆异族滋乱日甚,朝廷无所能为。先零羌这才复聚归阿勒切麾下,共为驱驰。”
我点点头,叹道:“先零羌一直难平,连董卓率军征讨,都险些遭至覆灭。我们跟他们作战,实在更应该小心点呢。”
又复道:“但这跟我与羌族盟约有何联系?”
李宣欠身道:“将军曾在羌境,当知神海族、赐支族乃烧当人中最强的两支部落。”见我颌首,又道,“如今他们联手,兼并大小族类二十余支,强者如神海族长欣格,自称大王,赐支苏哈西尔族长副之,兵甲强盛。先零种原属烧当,世祖光武皇帝时叛,被烧当王斩首三千计,掠取财畜,夺居城大榆中,由是结怨。现在将军与欣格等交通,歃血为盟,又迁民众、兵马落户西海,于东西两面夹恃先零,逼得他们不得不散居各处。原本他们无统一首领,尚且不敢轻动,而如今阿勒切领属各部,自然不甘就戮,要起兵反抗了。”
“他干他的,有矛盾去找欣格好了,干嘛对付我?更何况上次欣格写信来请我讨先零羌我都未答应,早知道我非狠干这些家伙不可。”
李宣道:“烧当人鄙视先零种,所以对之极为残暴,横征暴敛,逼得先零种屡屡造反。但他们实力不敌神海、赐支族大军,故而寻找援手。而今赤脊族在羌境并吞白马、羌臧祥等小族,渐渐坐大,亦生反意,公然举麻奴为王,对抗烧当。孰料事不机密,被欣格知其图谋,遭致惨败。这二羌有共同敌人,因而勾结起来,共同谋图汉境。将军须知羌人与汉人数代结怨,峄醴国又在其东进最至要处,所以其本意即攻我吴岳。将军威名卓著,贼子引而不发。然月初一旦率军离境南征苏固,他们便挥军十万围住峄醴。倘若攻下吴岳,则先零、赤脊人坐拥甲兵、雄关、财宝、粮秣,又得凉州境、三辅富庶之地,是时回去羌境争王,易如反掌……”
我听得一头冷汗,忍不住拍案称是,叫道:“不错,你讲的有道理。这次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围峄醴,一路伏在我必经之路上,欲害老子性命。真是狗胆包天!不过麻奴此人的确不好对付,他竟能料到我不走褒斜谷,而出武都北归。光从这点上,就可看出此人是个军事天才。这样想,那先零羌的阿勒切也必定不是愚蠢之辈吧。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李宣微笑道:“将军不必如此慌张。以君之才,想出破敌策几如反掌,却是因妾之言,显得这样深信不疑。多谢了!”
我随口的话,被她这样“曲解”,也只好把辩驳之词吞进肚里了,“没什么,只是我老是费神会受不了,所以偶尔连讲话都不经过脑子呢。”
李宣淡淡一笑,“将军过谦了。妾尝与相公论及将军待人,无不深感敬服。将军不以己长,折损他人,那韩叔奇之事便是明证。如今相公他也正是为报君恩,才不计生死而出战……唉,瞧妾都说到哪里去了!”自责般轻嗔几句,不免举袖拭泪,“将军救了相公,妾每时每刻,都会觉得此恩如天,难报万一。”
我心里忽然一动,暗道:我当时这样尽力地去救司马恭,恐怕其中考虑李宣的亦不少罢!当时若救之不果,那日后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她?她是我强拉去嫁给司马恭的,却又因为我死了丈夫,那么,我不就成了被动的杀人凶手吗?
心下沉重,垂下头去不语。李宣以为我不高兴,忙道:“大恩不言谢。妾亦知将军淡泊,不重名逐利。日后不敢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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