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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拱手让城(1)

小说: 汉末浮生记      作者:龙鹰凌

数日来举迁峄醴城内的百姓络绎不绝,峄醴国相、屯田都尉齐鹏负责安置民众,有条不紊,因此百姓们不但没有恐慌情绪,还自发组织役力,协助修葺城防。

因为有过羌族进攻的经验,因此三日之内,所有百姓得到了转移。峄醴城筑于山上,虽然工程规模很大,但相较于平原地区的城池(什么周长十五里等等),还算是比较小的。

壬辰,报传皇甫嵩军已至吴岳境内。荡寇将军周慎、屯骑校尉鲍鸿、中郎将孟益果然三路齐出,合军共七万两千余人,浩浩荡荡往峄醴开来。闻说长安营虎牙都尉部也整军待发,陈林却被左迁庐江临湖长,由他人替代是职。

这个结果当在我意料之中。陈林既是宦官提拔的,现在我一反脸,他们自然拿我的朋友开刀。我本欲派人去追还他,反是清儿劝我不必如此,说陈林已大不如从前,况且杨速死后,相见更徒添愁绪而已。

我不由也想到史阿,最终我没把他一起带出京城。也许对他来说,这样反倒好些。他是希望留下来的,他只是个孩子,他希望舒舒服服的生活。

不过皇甫嵩的行速仍让我很是吃惊。看来他是抱着猛打猛冲,不计后果的决心来的。此时定要安下心来,让他受一受被晾在边上的滋味。

次日,命偏将军童猛、中垒校尉鲍秉各率五千人,分屯峄醴左右,与城关遥相呼应。赶在皇甫嵩军初至,尚且安营扎寨的当儿,便遣功曹王据带公主玺信、****大将军文函知会彼营。

几个时辰过去,突然小校来报,说王功曹被几名亲兵抬回来了,身上带伤。我大吃一惊,会同诸将前去探望。

王据一见我,眼泪便止不住,泣声道:“王据不敢失了主公威严,虽致被伤,亦不敢让皇甫小儿轻视了!”

我忙连声宽慰,见他定是惨遭毒打,要不然不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心下大怒,先命人送他回去疗伤,再召见几名护从亲兵,问及情况。

一人跪禀道:“王大人出示主公手书,要皇甫嵩参谒公主、大将军。皇甫嵩心怀诡谋,当然不肯,却口出妄言,称主公欲反朝廷,乃是……乃是奸贼!他要主公到他营中,到他营中去……负荆请罪。王大人一力痛斥,说主公乃位秩比公的朝官,安国长公主身份更是贵宠,哪有屈身篷门的道理。皇甫嵩发火,便不顾牙将反对,把王大人打成这样。还叫他带话给主公,他奉旨行事。什么‘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何况品秩身份。’他还狂言主我军必破,还约主公来日会战。”

另一人赶忙跪呈战书。司马恭等人怒发冲冠,纷纷跳脚大骂皇甫嵩狗贼。我强压怒火,忖道:皇甫嵩手段卑劣,想激得我们先动手,他好占个理后发制人,真是美得不轻!和我斗?谁怕谁。我倒要看看,他还可以嚣张几天!

咬牙切齿,半晌却哈哈大笑起来,“皇甫嵩无上下之礼,又并非代天子行事,那我们还有何惧?传令将此事通报全军,另遣人彼营,就说明日阵上见。”

回到房中,自然与清儿等议起此事。丝儿道:“相公万万要多加小心,这皇甫嵩大将才也,用兵诡诈多端,极难防备。若相公有点什么差错,丝儿……”

我俯身在她脸上一吻,又轻轻抚摸她的肚子,“你放心好了,我对皇甫嵩可从来没轻敌过。这次更加有了万全准备了……你安心待产吧,外头有我呢。”

丝儿笑了笑,低下头,“真希望是个男孩,颜家便有后了。”

我笑着摇摇头,“我倒盼望是个女儿,长得跟丝儿一样漂亮。”再吻吻她,询问了些别的事,便转身朝清儿道:“你呢,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清儿微笑着,抿唇不答。丝儿怕她多心,道:“若是清姐不嫌,妾愿将孩子从夫人为母。”

清儿走到榻前,跪下摸摸她的粉脸,笑起来,“丝儿真好,这样顾着我。不过你别太在意我的事,我不会因为自己不能受孕而妒嫉你的。”

两人互望了一会儿,丝儿叹道:“妾还从没见过清姐这样的好人。丝儿少时有很多好友,嫁了人后便很少露出笑容,再不象昔时那般愉快。”

又紧紧握住小清的手,“妾尝深思,未能通彻此事。若依着宫中规矩,姐姐是主、妾与露儿是奴,不能逾越。”

清儿望了望我,失笑道:“这个念头可真是荒唐!以后你可再也别说了,什么主啊奴的,我有那么霸道吗?”

丝儿偎进她的怀里,眼角含着泪花,“丝儿真是三生有幸,得嫁颜郎,又有清姐姐这样的好知己,妾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我知杨丝深受礼教“毒害”,比孔露尤甚。平常这两人就是小心翼翼地,丝毫不敢对小清有所忤违。最要命的是清儿并不知道,她只知凭“心”行事,结果惹出不少风波。丝儿露儿常在小清面前不厌其烦的“表态”,与其说敬爱,不如说畏惧。

由此可见遵循三从四德的古代女性地位。实际上不光是女人,男人亦是如此。如齐景公问孔子,如何管好政事?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君要象君,臣要象臣,父要象父,子要象子,一切都得按尊卑贵践的封建等级制度办事。又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妇纲”。其句之意,即君长为臣下的制衡者与操纵者,丈夫为妻子的支配者。凡是“纲”者,则可指手划脚、生杀予夺。流传已久的一句话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没有半点声息地便退出去了。隔了片刻,小清也走出来,轻声道:“丝儿她下个月就要生了罢。”

“是啊,可惜眼下就要打一场大仗。皇甫嵩这小子,人家生宝宝的时候也来捣乱,真想把他痛扁一顿。”

小清靠过来,眼睛却望着庭院外峻险的山脊,“我担心你会吃败仗呢。正如丝儿所说,你千万不能轻敌。更何况对手是皇甫嵩、鲍鸿,这两人都吃过你的亏,而且又深知你谋识广博,所以他们一定会严加防备,打点十二分精神。说不定反倒是我们会中计呢。”

我扭头望她,她也正色看着我。我气起来,轻轻伸手呵她,然后把她搂在怀里。小清咯咯地笑着躲闪,坦白道:“夫君一定又怪我多嘴了,可是我又不能不说。我要你每时每都保持清醒,千万别睡着了。”

我苦笑起来,“你看我会吗?别说对手是皇甫嵩,就算是个无名之辈,此时大举来攻,我也得小心翼翼的。我不是皇帝,他手头上百来万人马,死了十万八万还能再招募。我呢……嘿嘿!”

小清脸上挂起好看的笑容,仰头亲了亲我,“好夫君,这样才象话嘛!别怕,我们未必不能赢的,只要权宜得当,计划周密……”

我失笑,“好了好了!你怎么也变得唠唠叨叨起来?明儿还要借用你的威名去镇镇敌人的锐气呢,我们先谈谈正事好不好?”

小清不悦地嘟起嘴,“难道我说的就不是正事?人家对你关心,一点都不知道,还说我唠叨。”

我含笑凝视着她,良久,喟叹道:“真象又回到了恋爱时候的样子。清儿,你无论以什么样的表情,都让我十分惊艳的。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我都呆住了,以为是在做梦。我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绝世的美人,以至我怀疑那是不是人造的。”

轻轻俯下头吻她耳朵,“嘿,对不起,我又说不该说的话了。”

清儿摇摇头,一点也没有在意。她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微笑,甜美极了。“没关系,我真是高兴,真的!”

她更紧地靠在我怀中,让人无法不生起爱惜与体怜的感情。我享受着片刻的沉默,突地笑道:“此仗我已有必胜把握了!长公主殿下对我如此厚望,臣下安敢不舍命奉陪?”

小清吃吃笑了起来,柔情万千,“可不准说忌讳的话。夫君是不会输的。”

次日我挥二万人出城,却并没有布阵。

自渝麋城外韩遂尝过苦头以来,以七千破敌数万的坚阵便有名曰“虎牙阵”。其实我最初的想法,不过是照马其顿方阵依样画葫芦罢了。

毫无疑问,重甲步兵是方阵的主力,他们配备有防御性极强的铠甲,手执巨盾、铁矛,纵深十数重。阵势两翼是甲骑、弩箭兵,精猛无匹。铁甲卫队在阵势核心。轻步、轻骑则只作为方阵的有益补充。但人数越多,发挥威力越大。

一时旌旗飘摇,鼓声震天。我不由心里想到兵法上讲,敌怯而故示其强,现在我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微微苦笑了一下。

两军隔开三十余丈遥遥对峙。我见敌阵齐整严肃,人人精神抖擞,不禁心里叫遭。皇甫嵩中军号旗纷飞,一骑突出,扬鞭大叫:“颜贼还不快快下马受缚!左将军都乡侯奉天子钧意,来取吴岳,你怎敢不遵皇命,迟迟不动乎?”

我军尽皆哗然,脸有忿色。我心道:皇甫嵩色厉内恁,先派人高呼口号,妄图不咎其过,速战速决,哪有这样的美事?朝卢横俯耳低声讲了几句,他面露微笑,策马突出。

“休得猖狂!天子御封颜大人为****大将军,一品秩中二石。又赐峄醴为国。如今安国长公主亦在,你个小小将军也敢胡言么?皇甫嵩大逆不道,邈视尊长,目无社稷,已犯下了欺君独断、以下辱上的重罪。难道想灭族吗?”

敌军一片肃静。对面骑士脸色一变,方待开口,卢横突地仰天长笑,叫道:“恭请安国长公主大驾——”众军呼喝,角声震天。

一时三军噤声,无人喧闹。而敌军想要哗乱亦无胆量。稍顷,中军铁甲卫队分开两道,持戟行礼,一辆由公主家令僚属骖乘的安车缓缓驶出。甲骑六十名持钺开道,前后鼓吹,布属车二十七辆,执戟卫队更是威风凛凛。

卢横大喝,“左将军皇甫嵩快快觐见公主大驾——”

敌阵动摇起来。见过这般威势,任谁也不敢再说三道四了罢?这个时代各阶级次秩森严,凡官秩位级、长少辈份,无不斤斤计较。甚有耻于为某某人下者至自杀,时有发生。而我这番做作,恰到好处,还给皇甫嵩留有适当余地。

两手沾满黄巾军鲜血的“刽子手”终于低头。见我在左右“羽林”保护下纵马来到公主车前,连脸上惶急愤恨的样子都不由赶忙隐去。其手下向他俯耳密呈,他微微颌首。领着二十余骑兵,策骑至三十步左右下马。他的手仍握住缰绳,身体微微一躬,勉强致礼。

“臣下左将军都乡侯皇甫嵩参见安国公主!”声音突地一小,“请恕在下军甲在身,不便行礼。”

卢横顿时叫了起来,“尔等左将军营卒怎不快快参拜?”

皇甫嵩眉头一皱,急忙回身。但他眼见一排排士兵已然弃矛跪倒,在阵前三呼公主尊号,顿时额头见汗。小清在车中冷冷道:“免了罢。”皇甫嵩这才心神不定地直起身来。

我军欢声雷动,执戟撩天。反观敌军,人人沮丧失望,还未打仗,胜负已很是明了。皇甫嵩是久经战阵的将军,对此一定不会没有经验罢?

我仰起鼻孔,老气横秋地道:“义真老弟,槐里一别,一年多没见了吧?没想到老弟还是那么精神……此来圣上已赐诏峄醴,跟我打过了招呼,让我与义真老弟好好商议,不可失了和气。我颜鹰一向唯圣命是从,不象某些乱臣贼子,竟敢居心叵测……哈哈,老弟呀老弟,若是我有违圣命,现在便将你羁押起来,再收编汝军,易如反掌!不过你既知悔改,我也不好强来。暂且退下罢,回去等公主殿下吩咐!什么时候商议,公主自会派人知会你。”

皇甫嵩目中寒光一闪,却不得不喏喏称是。在他看来,我这“颜贼”竟能升到****大将军,位秩他上,真是天瞎了眼。

小清在车中厉声道:“没想到你只是个小小将军,竟对本公主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夫君劝说,我定在知会皇娘,禀告你这比窦宪有过而无不及的言行!”当下怒冲冲地命人转车离去。

皇甫嵩连声谢罪,冷汗直冒。我回头瞥他一眼,肚里大乐:想当年外戚窦宪在朝中横行一时,竟浸占沁水公主园田。可惜到最后满门抄斩。皇甫嵩跟他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却还敢在老子面前抖威风,可笑之极。

当下命令收兵。吹吹打打返回峄醴。

我才不想打仗哩,如果我刚才真冲上去打一仗,不正好给了他们籍口吗?不动敌人,却能收到更满意的效果。这样任皇甫嵩脸面大丧地站在军前,比杀了他还难受呢。而且,老子今天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别说行军打仗,就是斗智斗力,你也比我差好大一截呢。小子,跟你老祖宗玩花样?死吧。

我说不出的得意。皇甫嵩此时定是愤恨得哭爹叫娘。嘿嘿,怪谁呢?要怪只能怪朝政腐败,天子昏庸。他给我政治上这样强大的号召力,我岂能白白弃而不用乎?“****大将军”颜鹰,他妈的,真是爽呆了!

回到城中,我受到了民众发自内心的隆重欢迎。再看诸将士、部卒,都比打了胜仗还要兴奋。杨速一直盼望的奇迹“不战屈人之兵”,今天我终于替他完成了。

我在将军府衙门前下马,诸将都簇拥着我欢呼。我微笑了笑,接过从事递来的一封盖有东都印签的信函。面上以章草急就“家兄颜讳鹰亲启”。

是荀攸的信。我展开来看,上写道:“兄长:宦丑让、珪等之计,诬奏君与韩遂通,因召大军西出。名之收吴岳地,实为图谋侵害,慎之。近杨文先奏章迭上,以言有忤触付廷尉,赎之得免。让又私令河南尹何苗杀前京兆虎牙都尉陈林,其妻子仆从数十人亦被害。草菅人命,阴泄私怨。祸乱朝纲,为所欲为,举天下莫有不欲手刃阉人者也……”

“达兄婚赐,拙荆喜悦非常,弟亦常叹无以报之兄长也。迄笺之日,万望大安。更勿以京畿亲友眷亲为念。弟公达草。”

闻说陈林遭到不测,不由得心中大怒,将信笺在手里捏成一个小团。皇甫嵩所为何来,我当然有数,但没想到他跻名清流,亦在间接受宦官操控,胡里胡涂地为其卖命。此次若我不借机立威,恐怕他已杀上山来了,哪还会闷声消气的呢?哼了一声,命左右暂退,先与司马恭等入府衙商议。

我先复述了荀攸信函内容,道:“若果如公达所说,那皇甫嵩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亦不会轻易赴峄醴商谈。他既奉宦官伪诏,有备而来,岂会轻易折此一阵?你们说,若你们是皇甫嵩,现在会怎么办?”

王巍道:“皇甫嵩兵家大才,屡败黄巾大军,狡诈多变。昔败波才军长社,夜袭贼营纵火。后溃张梁大军,亦是潜行得手。此次他若趁暮来攻,城中懈怠无所防备,定有凶险。”

我拍案而起,“是啊!你说得对,此次我们未曾用兵,便先羞辱了敌将,皇甫嵩焉能咽得下这口气?一定要严加防备,不要给这宵小钻了空子。”

司马恭道:“峄醴城防坚固,就算有所懈怠,也未必能被破。再说,我军足有三万,倚城坚守,有恃无恐,皇甫嵩应该不会那般愚蠢,自找无趣罢?”

刚从禁闭所放出来的霍统附和道:“建威将军所言极是,皇甫嵩军势稍强,该诱我出城才是,决不至夜攻峄醴。况且上山两道险峻异常,又有我军暗哨,他实难通过。该会另寻别策才是。”

杜晃道:“正是。不过皇甫嵩生性阴毒残忍,诡计多端,主公该多留几手准备才是。”

他这样说敌方大将,似有过词,令我颇感不悦,“你说皇甫嵩阴残,我却闻说此人深得人心。其请免冀州一年租赋,百姓歌功颂词。又有部下好财受贿,他知情加赏,令之羞惭自杀。凡此种种,哪有你说得那么可怕?”

杜晃道:“此正是他可怕之处。凡部伍犯律,应按军令办事,他却如此矫情,故施恩惠,逼得部下自刭,以图个仁义兼备、君子之风的虚名。令人心寒。再者,他请免冀州田租,更是有所用意。想他每战破黄巾数万,掠杀无度,妇孺不免。下曲阳役后,斩首十万余,筑‘京观’城南。邀功献媚,手段无有过之。残暴嗜杀,名望却无暇茈。想主公为世所迫,虽精勇乐战,不得朝廷大用,反落骂名。由此观之皇甫嵩,满口仁义,道貌岸然,天下却无不称善……”

短短几句,便令我对他另眼相看。他定是有所成见,否则不可能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不过他讲得很有情理,又符合我一贯的观念,所以我很是欢喜。看看诸将,都有惊讶动容之色。司马恭笑道:“你骂得真厉害呀。皇甫嵩为世人所服,乃社稷支柱。若无他奋身除贼,哪有我等的安稳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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