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族马之灾(1)
我望望紧随其后的二十名骑兵,暗想:照说我救了族长的女儿、又“抢”回了宝马,应该受到隆重的嘉奖才对。可这些人跟着我们,明为护送,实则押运。说不定到了什么格累,脑袋喀地一声就搬家了。当务之急,还是早点探听出怎么去中原的好,如果那里真是赤兔的时代……不会罢,这里即非中原,可不该有赤兔的呀,书上不是写“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吗,一个蛮荒的所在,哪有什么真正的赤兔马,八成是名字上的巧合罢了。
想到这里,神情极为沮丧。楚小清牢骚满腹,我也是无精打彩。“走一步算一步啦,不过能离开这鬼不下蛋的地方,躲过那些马贼,也是我们的运道了。”
楚小清不解道:“若不想跟着他们,带上耶娃逃走便是,何必哀声叹气。”
我朝她看看,情不自禁地道:“你的记忆细胞真是全部丧失了吗?好象没有任何经验似的……我是说现在我们已经被软禁了,就是象掉在陷井里的动物一样,你一挣扎,便会引来无数人攻击,更别说逃跑了,知道吗?”
她惊愕地盯住我,缓缓低下头来,“我的记忆体全被紫外线清除了,现在的再生细胞只能记录我成为机器人以后的事情。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曾经死去,然后,我被列切斯教授移植了大脑……就这些。”
我刚想进行一番深入教育,闻听此言,不禁尴尬起来,沉默得有点窒息。她的记忆只从机器开始,那么其中充满了恐怖、憎恨与绝望则是理所应当的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帮助她,因为我喜欢她。
“我……我知道你的过去,那么从现在起,我……我我来教你,好不好?我会教你怎样做人、而不是机器。否定你以前的程序,一切重头编过。你可以用你的大脑来指挥你的思想和行为,那将会好的多了。”我鼓起勇气地暗示道。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神色,充满了凄苦和愤恨,“列切斯只是想把我也变成魔鬼,我决不会服从他,决不会!”她看了看我,有一丝坚定的情愫,“谢谢你帮助我,我将感激不尽。”
在骑兵队的“保护”下,我们信马由缰地往前走。大队弓箭兵行进经过,都好奇地抬头打量我们。我发现他们大都彩墨画脸,穿兽皮,赤脚,背着巨大长弓。注视楚的目光都是不加掩饰的渴望。我有点看不下去,但我知道,虽他们不懂礼仪,但是其生性纯朴、自然,所以仍比一些伪君子可爱得多。
楚小清打马前奔,她对于别人的目光有一种特别的反感。片刻,我们已到达了一片高地。神海族人开始大声地唱起歌来,没有伴奏,没有指挥,但却合谐。曲调雄伟浑厚、音色低哑,让人震惊,如从远处听来,仿佛就象战场上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整队行进时那壮烈肃穆的感觉,令人耳目一新。
小清策马靠近我,道:“再走一天,我们就到神海了。刚才我听一老族人讲,中原现在是汉人的天下,什么年号叫‘光和’,首都在雒城。”
我听得热血沸腾,叫道:“中原是汉人?管他什么年号不年号,只要我们能回到中原去,一切问题都会搞定了。”
小清愣住,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努力平静了一下,笑道:“你没错,我只是太高兴了。但是我还是不知道我们身处的时代,因为平常我的历史没学好。”
小清道:“这么说,这儿是古代?”
“是,”我不知道该向她如何解释,便道:“但是古代的时期长了,没有确定具体年代的话,我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回去,但是与其等待天上再开个洞,不如扎扎实实地先干些有用的事。其实古代的生活比现代要简单多了,又不用造卫星、造火箭,也不用天天忙着修车、拼死拼活地上班。而且这儿没有工业污染,没有人口爆炸,没有交通堵塞,没有核威胁。天天都是礼拜天,多好。”我绞尽脑汁,一面心道:最好别回去,若一回去,我就得付那些永远也付不完的钱了(还不清要死人的),奶奶的,现在有地方躲帐,还不会被人发现,简直是天堂啦。若还作贱似的拼命想回去,岂非凯子一个?
楚小清一脸神往,叹道:“听你说的,就象讲故事一样。我从未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倒是杀人方法、武器使用方面学的不少。”
“那你学过战略吗?战略──就是战争中使用的致胜方法。”
小清摇摇头。我笑笑道:“我会慢慢教你的。其实战略,就是打仗的方法。就象你一个人去抓拉舍遂,那就是个小战略。如果你不抓他,就不足以威摄敌军,也就不知道敌人的虚实。你抓了他,敌军便投鼠忌器,不是吗──他在族里力气最大,而你轻易地把他弄来了。这样那些再想上来的人就先会想:连拉舍遂都被抓住了,那我更不行了,对吧。这样他们就不会轻易地攻击了,而我们既抓到了人质,又赢得了时间。在战场上,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时间。赢得时间,常常就赢得了战争的胜利,比如说那时候,我们能坚持到天黑,则逃脱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我们可以利用黑夜的掩护,悄悄杀掉几个敌人再披上他们的外套,嘿嘿,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知道吗,古代的兵法家孙子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讲了半天,我忽然停住,暗想那一次她捉住我,要胁警察和列切斯等人,怎么又会不懂战略了?见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象是在听我说的,又象是没在听,不觉感到非常神秘,心里油然升起种种亲近的念头。
此晚,神海族大军搭起帐篷,宿在一个叫做妙突谷的地方。其西矗立着一座高山,一条名叫诺尔叶的河流弯弯曲曲流向东方。神海族翻译卫立告诉我们,这河水过了春天就不能饮用了,因为水会变成咸的。我问这附近是否有“海”,他惊讶地看着我,道:“大侠真是料事如神。我们神海族即是因那西海而得名,这片大海周围的疆土,是我们神海族赖以生存的地方。”
我笑道:“这西海有多大?”一边忖道:难道到了大西洋了?不会罢。肯定是他们搞错了。
卫立摸摸胡子,得意道:“这西海一眼望去,无边无即。那一年恰遇大风,我们驾船走了两天,终于到达对面的陆地,再找土人一问,却原来才是海中小岛。”
我听了情报,便自回帐。楚不在帐里,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倒在毡子上,辗转反侧,心道:明日一见那片海域,依我的经验,绝对能认出是什么地方。当然有地图更好,就怕这些蛮子们莫说地图,就是草纸也找不出一张。嘿嘿,这些天拉屎,只能用树叶子解决……如果这是冬天怎办?想到此处,不禁自娱自乐地哈哈大笑,又暗想:还好这是古代,大家说话文绉绉的,什么曰,什么云的,不会讲粗话。某位仁兄见我蹲坑,必狂笑曰:颜兄可以一叶揩之。哈哈,哈哈哈哈!
一会儿,卫立掀帘而入,躬身告诉我族长正等着两位嘉宾,全族人正准备开“宝马宴”。
我连忙起身,道:“那我去把她找来。”推帐而出,忽地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又走回帐中,迟疑地道:“哦,有些事我想请教你呢。”
卫立恭敬道:“大侠有话请讲。”
我皱眉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天你让我们不要过问公主的事情。”
“正是。”
“可是公主是我的朋友,曾跪求我们帮她。”
卫立皱眉沉思片刻,道:“没人能帮得了她,你跟尊夫人更不宜过问。这到底是神海族自己的事情,他们最是讨厌外人干预。尤其是那两个老家伙,已是很忌讳阁下与夫人的了。”
我咬牙考虑了一番,这才深深向卫立施了一礼,“多谢……卫兄提醒。”叹了一声道:“公主是一介弱女子,过份用强,才会行此下策。烦劳卫兄多多替我打探她的近况。对了,敢问卫兄,对我这个外人,你何以如此直言不讳呢?”
卫立笑笑,道:“我在这里呆了五年,初见中原的朋友,只觉万分亲切。如果颜大侠长年在外漂泊,乍见故人,亦会有此种感受。”
我微笑起来,道:“我知道。卫兄你也不必再过客气,我们一见如故,干脆兄弟相称罢了。”卫立笑道:“颜大侠既看得起我,我卫立说什么也要帮忙。”
我心里大喜,径自躬身道:“卫大哥。”
卫立忙搀起我,道:“贤弟,有些心腹的话儿,我还要跟你说一说。”
我心里喀地一下,忖道:不叫一声大哥,有些话还听不到呢。可见不论哪个时代,最最要紧的还是关系。关系越多,活着越容易。脸上笑咪咪地,道:“卫大哥有话请讲。”
卫立欲言又止,突地朝帐外叫道:“什么人!”
我吃了一惊,帐帘一掀,走进一个族人,说了几句鸟语,又返身出去。卫立眉头紧皱,道:“族长和长老让我们赶快赴宴。”走过来轻声在我耳边讲:“这个人是长老的手下,且通汉文,看来你们已被盯上了。”
我点点头,心里又沉重起来。走出帐外,夜色一片。神海族大帐外,已是熊熊生起一团大火来。
快走到大帐,卫立问道:“怎么不见尊夫人?”
我这时正忐忑不安,便随口道:“她有点不舒服,刚刚出去了。卫大哥在族长面前敷衍几句便是。”
神海族族人挤得帐前满满一片。见到我们,便是一阵高呼。我先行参见了欣格和两位长老,这才在一名待女的引导下,坐在族长的下方位置。
欣格满面堆笑,先是说了一些恭维的话,然后道:“今天能邀请到颜大侠与我们神海族人共进宝马宴,实在是万分荣幸的事。我们神海族人最崇拜的就是英雄。颜大侠武功盖世,英俊倜傥。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了卫立的译文,我虽脸皮厚极,却仍感全身麻麻的。有点反胃。当下站起身来抱拳道:“不敢当。我颜某只不过为贵族略尽了一点绵薄而已,谈不上当英雄。要说武功盖世,当属我……夫人楚氏。她的一顿拳脚,我从来也挡不过三招。”
卫立听了我的话,脸色古怪起来,当下朗声而译,没到译完,已是和从族人一起大笑起来。我看着他们笑得前俯后仰,涕泪横流的样子。心道:我明明讲了实话,怎么他们反而不信哩?
欣格亦是大笑起来,半晌才敛容道:“阁下还真会开玩笑。象尊夫妇这样郎才女貌的,我们神海族真还找不出一对来。”起身击掌道:“宝马宴开始,请宝马!”
卫立译到请字时,我笑问道:“干嘛要请它?牵来不就得了。”
卫立正色道:“不可胡说。这匹马乃神海族镇族之宝。平日里独居一帐,族人见它,都要致礼而后过。平日里能睡在厩里的不是部落首领、就是族中大将。”
我吐吐舌头,道:“这么贵重啊?”见几位待女小心翼翼地将马牵到靠近火的中心空地上,然后铺上地毯,静侯一旁。赤兔马摇头摆尾地,突然打了个响鼻,直竖前蹄咴咴咴一阵暴叫,没上毯子便直窜出去,从人群轻松越过,径自奔向远处。
宝马宴突然变成无马宴,众人一下呆住。欣格赶忙站起,向从人叫了几声,马上有几十人奔向帐旁正自吃草的马匹,上马大呼小叫而去。
神海族人霎时间议论纷纷,连欣格的神色也惊疑不定起来。卫立在耳边道:“赤兔马在神海族被奉若神明,从来都是尊贵雍容的样子。今天却突然大发脾气,是不是有什么无妄之灾?”
我摇头道:“哪会有什么灾?你想得太多了,那赤兔马只不过是受了点惊吓罢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时,欣格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已换上一脸微笑,“宝马一跃千里,我族代代昌盛!各位,端起杯来,今晚我们要一醉方休!”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欢呼起身,我亦端起一个镶着兽头的酒杯,跟着起立,心中不由暗暗佩服欣格此人应变机敏,冷场不过须臾,便能把局面救得回来。不愧为一族之长。
再见那左手那两个老头,脸上不阴不阳,显是心有不甘。当下和众人一样,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只觉甘醇和美,入口后便火辣辣地,似乎胸腹间都要燃烧起来。
一坐下,身后便有一位待女,端着酒壶往杯中倒酒。我刚待再喝一口,猛听一阵马嘶之声,然后那急如密雨般的蹄声又奔了回来,紧接着那匹高大威猛的赤兔马竟驮着楚小清跃入圈中!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场内鸦雀无声。赤兔马一声清脆的长嘶,便直直停在火焰旁的地毯上。小清安祥地跨步下马,却又轻拍了拍马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鬃毛,过了片刻才迈步向我这边走来。
一时间,人们看得目瞪口呆。美女良驹,原来会搭配得这样和谐!我眼睛已瞪得铜铃般大小,觉得她在马上那不经意的动作,似乎又触动了我体内的一根蓄谋已久的神经。她和赤兔都是那样的完美,那样地动人心魄。似乎唯一的缺憾,仅仅是她没穿红颜色的衣服而已。
赤兔安静地在原地甩着尾巴。待楚终于坐在我身边的时候,神海族人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那两个长老也低头似乎协商什么,遣一人在欣格耳边嘀咕起来。
我抬头便看见卫立又惊又怕的模样,似乎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楚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小清冷冷道:“她跑到我身边,我自然就骑回来啦。有什么不对吗?”
我装作饮酒,更压低声音,道:“你先别忙着发火,现在势头不妙,我看我们得警觉一些。”
楚小清不再答话。我看看四周,那些族人中间,多是飘飘忽忽的目光扫过来,一和我接触,便躲躲闪闪地不敢正视。
我抬眼瞧了瞧欣格,他似乎在强自克制,举杯勉强向我笑道:“尊夫人骑术真是高明,改天有暇,一定要好好瞧瞧。”
我也一笑,端起酒杯就喝。那两个长老哼了一声,径自起身走了。
欣格掩饰般地高笑一声,说了些什么,卫立道:“族长请大家尽兴。颜大侠、夫人请慢用。族长有事先行。”
欣格讲完,便径去了。族人都围成一堆堆的,饮酒的饮酒、烤肉的烤肉,都不再理会我们。卫立凑过身轻轻道:“初更时分,帐口。”亦跟着欣格离去。
我会过意来,道:“楚姑娘,我们走吧。”
楚小清道:“你自己走吧,我在这儿多看一会儿马。”
我心急火燎,忍不住道:“现在真是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了,你难道没看见,本来好好的宴会,因为你的到场,突然就不明不白地结束了,你的程序也不会对你说,这是正常的吧!”
当下拉住她的手,站起身便往营帐走去。楚小清没有甩开我,道:“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有一点导致错误的因素,我都不会轻易去做的。可假如我什么地方都没犯错,那结果怎会有误呢?”
我不答,来到帐中,放开了她的手。道:“依我看,我们会有大麻烦,还不是一般的大。刚刚我看到不但是那两个老头,连欣格都暗存杀机。我全身都在出汗,怕得要命。但我……的确不知道你什么地方惹火了他们。”
楚小清摇摇头,道:“你说得太离谱了。无缘无故,他们干嘛要杀我?”
“也许你做了,自己却不知道。”我冷冷道,心里烦闷无比:“我出去等卫立来,你先休息罢。”
她道:“还是你歇着,我去等他来。”
我叹道:“你保存保存体力,到时候自会有用处。我没你那么猛,只有一切多多拜托了!去睡一觉好不好,说不定我们今天晚上就得逃出去。”
她似是忍不住似地笑了起来,似是十分高兴的样子。我看得呆了,半晌才突然省起,笑着一拍额头,道:“对……我怎么忘了,你是不用休息的。”
她敛容看着我,冷冷道:“你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表演给我看的?”
我笑容立敛,哼了一声便往外走,楚忙把我拉回来,声音低低地,“是我不好,对不起啦。待会儿卫立来了我叫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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