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猛将卢横(1)
鲍秉被打散的前锋部队又一次冲了进来。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卢横大呼我的名字,更加奋不顾身地冲杀出去。斜刺里突地窜出几名敌兵,拿着长矛乱刺,卢横长刀猛挥,切下他们的首级,高叫道:“鲍秉快来救主!”
隐隐的,火光之中现出了我军的憧憧人影。鲍秉杀得枪损甲靡,脑门带伤,却仍狂叫着横刀跃马,又急又怒地抢到前来,“谁敢伤我主帅?”大枪指处,连挑带戳,敌军纷纷授首。霎那间,四面八方无数的士卒纷涌杀来,在我还晕晕乎乎的时候,将我们拉出险境。
“将军,司马恭杀退了李文侯那贼厮。猛甲骑也冲过来了!”
我轻叹一声,不知道当笑还是当哭,身体却已乏力之至。卢横兀自牢牢握定我的缰绳,交到鲍秉手里,大叫一声,突地一个筋斗栽到地上。
“卢横!”我流着泪道。他舍死忘死地把我救到这儿,却因为我已脱险,再无什么能记挂心上,于是累死过去。我又急又恨,恨我怎会这样不中用,非得把别人一个个累死、拖死……而竟然毫无办法。当下木然地任凭军卒上前包扎了我的肩伤,待鲍秉候我吩咐之时,这才勾起了最深的痛恨,嘶叫道:“给我杀,杀!一个都别留,统统杀光!”
铁骑、号角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地颤抖在轰鸣之中。敌军大溃,而我军乘胜追击起来,泥阳守军也不失时机地消耗了敌军,因而取得大胜。但甲骑冲击敌阵之时,我却伤重过度,被抬下战场。但我仍旧是清醒着的,我在流泪,我在叹息,我在哀祷。只是我做梦也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会有卢横这样忠心耿耿的部下。刚刚那场的厮杀,主角已然易位,他不再是颜鹰,而是军司马卢横。
此役我军损失两千多人,受伤七百余。歼敌三千、追剿残寇一千余,其余都被击溃。宰杀敌军将校十五人,生俘五人。李文侯弃了辎重粮草,只百余骑跟随,向西逃命,估计他赶着去会合边章、韩遂了。但这一场的损失,原本不应该那么大的。高敬怎么这样晚才到呢?
铁甲骑兵除了一人因失蹄受伤外,无人身亡!可以说该打的仗我们都已经打完了,甲骑竟然是到了最后,才来收拾残局罢了。这一仗从天黑打到天明,我身边的亲兵死伤殆尽,连卢横都至今未醒。而高敬这衰人静悄悄没个动静,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他,战斗却已快收尾。这叫什么嘛?我恨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该死的东西!需要你的时候,你他妈死到哪儿去了?
天光大亮,此际一部分部队已开始就地造饭了。我已命令众军准备休息一晚,明日便撤往频阳。但我没有立刻发告捷文书给朝廷,他妈的,仗打成了这样,先追究责任要紧,不然光是象喜鹊一样打鸣,那叫报喜不报忧,殊无意义。
吃过饭,我强忍伤痛召集将官结会。众人见我眉头紧皱,一点喜色也没有,都不敢吱声。当下众将依位次站成两列,参见已毕,都面面相觑,不敢发话。
我扫了一眼众将,突地怒哼道:“高敬呢,他怎么不在?”
一名小校在帐尾躬身道:“禀大人,右司马自缚在帐外,正听候发落。”
我拍案大怒,道:“他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吗?自己绑自己有什么能耐?我要他杀敌,他干什么去了!好大的胆子!王巍呢,滕邝呢?”
两个面无人色的将领从帐外小步奔进,跪倒在地:“末将参见颜大人!”
“你们两个……”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点着他们的鼻子道:“我让你们跟着高敬,不是傻跟着,是要办事情的!你们为什么那么晚才来?知不知道我军伤亡有多惨重,你们都他妈到哪去了!说,说呀!”
王巍嗫嚅着看了滕邝一眼,后者鼓起勇气,小声道:“都是末将等没能尽职尽责。右司马见敌撤兵攻泥阳,本欲立即出战,但他又担心敌军士气太盛,便想,便想稍缓一缓。没想到,惊动了将军贵体,实在是……”
我起脚踹翻了案几,站起来呼呼喘气,“别说了!妈的,敌人士气盛时,便该出击消耗他们呀。铁甲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是要他们象乌龟一样缩到后头,到末了再捡便宜。我是要他们在关键时候,发挥威力!你们把它藏在后面,算什么?算什么嘛?!哦,想追求战果,看表面效应。是啊,你们杀敌最多,你们功劳最大!你们都是能人!我说的话,你们也都当做放屁吗?”
两人趴服在地,都瑟瑟发抖起来。司马恭等暗自低下了头,不敢搭言。这种行为,的确是不允许发生的。不但是人命关天,而且还是在残酷的战场之上,无人能为任何错误辩解。
“拉下去!”
两人连呼饶命,被军卒强行拖走。众将皆有惧色,司马恭终忍不住劝解道:“将军请恩准在下一言。王巍等不是有意触犯军纪,冒渎虎威。况其等又是将军旧部,多次戴功。此际抵敌羌寇,正当用人之时,望将军格外开恩。”
我咬牙道:“先把这两人关起来,待退了羌贼,一并处罚!来人,把高敬带上来!”
帐口众士卒忙把高敬带了上来。他精赤上身,背负数根荆棘,跪倒帐前。
我心里又气又恨,想到:你这家伙如此耽误大事,竟然还敢违抗军令,故意推迟进攻时间,该当何罪?我今天若不严惩于你,他日作战,又有人大加效仿,可怎么了得!冷冷地看了他足足两分钟,没有一句言语。所有人的呼吸都窒住了,他们在猜测,我到底会如何处置这个对全军来说举足轻重的人物。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突然,我尽量放缓了语气,淡淡地问道。
高敬全身一震,已知我要处以何种刑罚,半晌磕头流泪道:“是我辜负了将军厚望!此次虽然战胜贼寇,我亦不能免罪。一着失则全盘误,险些害了将军性命!此时万语千言已然无用,望将军看在我跟随左右的份上,照顾我的家小。”
司马恭突地伏地道:“将军万万不可!我司马恭以性命保举,高敬此人才志过人,又对将军忠心不贰,不能因为一次错误,便将他处斩啊!”
众将闻听“处斩”二字,都吓得跪了下来,连声求恳不已。我手上捏着命牌,虽然想效仿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勇气,但突然又觉得,我这样做并没有多大用处。临阵脱逃、贪生怕死自然要斩,可他不按计行事、陷主帅于危难,并不足以说明他犯了死罪。况且战役的成败,并不是一方统帅死活就能够决定的。讲起来我有没有命应该服从于整体利益才对……更何况我还没死,还取胜了,应该是够本的。
我长叹一声,折射出心中的矛盾与困惑,“高敬,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不按计划,及时到达战场,而迟迟在外观望呢?”
高敬哽咽起来,道:“大人别问了,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擅作主张,猜测敌军士气。若是我再晚来一步,恐怕大人真要因此而丧。还是斩了我吧!”
我见他不为自己辩解,却口口声声要把我逼上杀他的道路,暴怒起来,“斩你,斩你!杀了你就会救回那么多弟兄的命吗?你这家伙,怎么这样自以为聪明?我要你统兵便宜行事,可没让你拿战役的成败开玩笑,立你自己的功劳!以前我真是错看你了,还以为你是个可以大用的人才,没想到你这样愚蠢,这样自私,弄出这么个名堂!你想想呀,我们好几千人,被困在敌军阵里,要不是人人奋勇杀敌,甭说你区区一千多甲骑了,就算再多几倍,一样要被人家杀得大败!若你早些上来,我们是不会有那么多损失的!现在你还觉得委曲吗?你是不是觉得你仍很聪明呢?下去,我不杀你!我只要关你三天,让你好好想想。我不给你带帽子,不评判,我只是要你知道,我颜鹰要的是整体胜利,不是你们一支两支部队的个别胜利!你就算把敌人杀得干干净净,我这头人死得光光,一样是场败仗!”
高敬呜呜地哭了起来,连连磕着头,喃喃认错。我吩咐甲士把他押下去,这才猛喘了口气,道:“让王巍、滕邝去陪他。先撤了他们的职,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众将都不约而同吁了口气。司马恭叹息道:“将军所言,为将士所计,无以为过。反观高敬等所为,真是太不应该了。在下建议让猛甲骑属好好整饬一番,也免得别营部众风言风语,影响士气。”
两旁军士扶起案几,又搀扶我坐下来。我顿感疲累,放缓了声音道:“他们都是士兵,只知领受将命,又怎能怪罪?传我的命令,甲骑队人人有赏,凡奋勇杀敌者,更与他营加赏一倍。”
“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的?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铁甲骑是我军的中坚力量。以后每三个月筛选一次,合格的继续在任,不合格的,就以别营中合格军卒替下!铁甲骑不战则已,一战必胜!赏赐加倍,惩罚更要加倍。若是有犯罪违规的,以别营三倍处罚,以示其咎。”
众将闻听此法,都心悦诚服,躬身称是。当下又命重赉军司马卢横白银千两、绢五百匹,以示隆重。众人都已知道卢横舍生救主,身受重伤的事情,都极表赞同。自然我也没忘了鲍秉、司马恭等人功劳,传文案司马一一登记在册,以备复查。
次日,掩埋了阵亡士卒,吩咐举营默哀三分钟,这才收拾军械、器物、战利品,撤回频阳。路过漆垣时,举城百姓自发地迎接在道路旁,欢呼声不断。左冯翊丞孙奋在道上迎我,笑道:“将军大获全胜,令李文侯百骑逃归的消息,这里已是人尽皆知了。将军正可收复失地,怎么如此匆匆就撤回去了呢?”
我吩咐后军跟上,下马道:“孙长史也知道了。其实我早已算好此仗必能获胜,但实在胜得比较勉强。此次虽击退李文侯,但贼羌大军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我等势单力孤,又无强援,是以不可再战。长史也最好带着百姓,跟我等一起撤回畿辅,否则那些贼子烧杀掠夺,只怕比从前更加无道。”
孙奋点头,又心事重重地道:“朝廷传命死守,孙某不得不为啊。这些百姓都是些老弱,恐怕难以远遁。唉,但愿皇甫将军践平羌狄,免去生灵之灾啊。”
我无言以对,心道:那就难说了。皇甫嵩几十万大军指挥惯了,现在人手变少,仍是老一套战术,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叹道:“孙长史,那么后会有期吧。若是事情紧急,请务必遗信频阳,我一定会来。”
孙奋淡然道:“如此,则多谢将军了。”长揖过后,率众而去。我重新上马,心道:下一次贼寇再来,恐怕数目只会比这次的多。你们只七百人,还想搞鱼死网破,岂不可笑吗?又觉得百姓们真是太可怜了,偏偏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太少太少。汉末乱世,谁不拼命刮他们的钱呢?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妈的,这不是曹操写的诗吗?摇摇脑袋,想要甩掉这么些古里古怪的念头。
二月己亥,皇甫嵩令副将持军令严督我军,遭拒。而中郎将董卓却写了奏章,申告朝廷这一次颜鹰击贼大胜的喜讯,据闻是和我的报捷文书前后脚到达。
庚辰,京师传使嘉奖,赐钱二百万,乘舆载朱红两幡龙旗,另伍伯三十二人。谢恩毕,设宴大肆招待了使者一番,自然红包礼品是少不了的。贿赂之际借口“密谈”,把众将都屏到帐外。那人收了钱,自然谈笑风声起来。提起洛阳之事,他口沫横飞地笑道:“将军临行之前,倒真有一件大事发生。那是月初,禁宫内竟突然走失了灏国公主,找到第三日,才在永安宫掖池中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看样子倒不象公主。但找到最后,居然也没个线索,所以现在宫里流传着鬼怪玄奇之事,连嫔妃们晚上都不敢熄灯。”
我心中一惊,想来想去,此事只能和司马恭有关:原来他临走时还弄出这么套把戏。不过要是悲观一点说,杀个把人对他来说,简直比掐死只蚂蚁还要轻松。不过他要做就做到底呀,这样似是而非的犯罪现场,有经验的人一眼就看破了。
正沉吟间,那人喝了口酒,装作神秘的样子又道:“听说富贾武孙颀已经开始暗中打探起来了。以他看来,雅姬必没有死,只是跟某个有钱人跑了。”
我心中一提,道:“此话怎讲。”喀噔一下,心道:晓得孔露之事的,除了我府里上上下下,就只司马恭、许翼、高敬、荀攸几个清楚。杨赐虽是我的岳丈,都没敢向他提及,就怕知道的人越多,日后的麻烦便越多。无论如何,这小子要把知道的统统讲出来,就算拼着多灌几杯酒,也在所不辞了。
举起杯来,那人却哈哈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我正感狐疑间,他这才得意地止簪道:“那次袁司徒召会百官与皇甫将军贺宴,颜大人不是去了么?看过雅姬的歌舞,难道还会不明白吗?”
我不是呆子,但这种事情,我自然是装得越呆越好。假作冥思苦想地道:“雅姬歌舞真是没得话说!可这事跟她跳舞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大笑,“颜大人怕也是被灏国公主的姿色迷住了!那时公主不是自承有相好了吗?武孙颀等依此断定,雅姬必定未死,只是怕被人缠住,远远地逃开了而已。颜大人,你打仗确是神了。可打听这些事情,还不如我呢。”
我连连称是,又是一帖银子奉上,笑道:“在下真还得多多请教仁兄呢。这公主不明不白地走了,难道圣上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那人道:“谁说没有,已下命全城搜查了。因并没人发现公主御驾出过城,所以恐怕她还在城中,皇太后也命执金吾戒备寻找,若有提供公主下落者,赏银五千两。现在谁不盯着那银子看?哈哈。”
我重负一卸,颇觉自己似乎有些问得太多了,赶忙装作不经意地道:“若是谁能找到公主,仁兄还得赶快写信告诉我。近来京城里还有什么热闹事吗?”
那人呷了口酒,道:“近来宫里大火,已传羽林骑救灾了。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得灭。”
我大惊,道:“怎么起火了?是什么所在,要不要紧?”
那人见我如此震动,笑道:“这定不关将军的事。南宫己酉日造灾,乃上月大疫所致。近些天来每日里都有焚香祭祀,又有些挨了病不治的被活活烧死,天又不雨,终于致成大祸。幸好嫔妃、太后等已搬出来了,否则光是宫里的侍卫、宦官,就要杀掉不少。”
我默然点头,良久道:“就怕象上次那样,明明亳无关系的事情,也能牵扯到自己身上。我这人麻烦已够多了,此次若再有人出来造我的恶谣,恐怕在前方打仗,也不能坚持很久。”
那人闻言,很大气地拍胸道:“颜大人放心好了,此次在下回到京里,一定替大人美言几句。圣上闻得大人打了胜仗,真是万分高兴。若有人在此时造大人的谣,一定会让圣上大发脾气。嘿嘿,他们又怎敢与颜大人争锋呢?”
我忍俊不住,暗道:也是个惯拍马屁的主。这种人见得多了,拿银子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唯恐你不乐意收回去。待到要他们办正事的时候,不拿把菜刀捅他屁股,他才懒得理你。笑道:“仁兄真是爽快人。来人,鼓吹伺侯,恭送圣使回京!”当下在吹吹打打中,热热闹闹地把这个官儿还小我几级的牛皮王抬走了。
司马恭奔进帐来,道:“将军,这么个贪财无耻的小佞臣,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若依某的性子,乱棒把他打了出去。”
我微笑道:“司马长史的性子,真是了不得。他虽贪财,他虽奸佞,却终归是朝廷的使者,天子的属官。你打了他,不就跟打皇帝一样吗?圣上若追究起来,少不得也要加一个大不敬之罪,把你槛车诣廷尉去。嘿嘿,你要明白,人总不能光顾着一时痛快,否则乐极生悲,对自己、对他人都无好处。”
司马恭大悟,搔搔头道:“此言不差。‘乐极生悲’?真是司马恭闻所未闻之语,将军之才,若比起那些个大贤大圣人来,恐怕也要好上百倍。”
我大笑,道:“你就是没读几本书,这才讲不出好话来。我怎敢妄比圣人呢?他们之所以为圣,我们之所以为愚,全在于知识的多寡啊!”
司马恭不好意思地笑笑,突地想起了什么,将一封漆封盖车骑将军印的文帛从怀里取出,拱手禀道:“将军,这是皇甫嵩命人加急送来的。请将军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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