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尾生之信(1)
武孙颀出钱七百万买下御驾驴车的事情,当天就轰动了京师。
孔露怕武孙颀疑心,赶紧躲到宫里去了。所有人在惊叹武孙颀富有的同时,也都在揣测那神秘“先生”的身份:因为孔露与我的事属于绝密,自没人会想得到她是我亲自委派的托儿,也没人留意那“先生”根本是我府上的某位家将,只不过化了妆、贴了假胡子、穿得人模人样而已,但他除了那张脸外,一个子也没有。
据闻孔露因“叔父”没买到驴车,回宫向太后还大哭了一场,要求惩办武孙颀,却被其又慰又哄地推脱了。
我很清楚她打的什么主意。这样一来,几乎人人都相信了孔露这公主名号不是虚的,她有背景(太后)、有钱财(依拍卖会来猜测,保守估计在五千万以上),而且还有人见人爱的脸蛋和身材。一时间,镜玉楼重新树立起金字大招牌,登门求亲的人越来越多。想想也是,灏国公主这样才貌双全的新权贵,若是到了手,还不享尽艳福、官运享通吗?
颜雪将百余名府将拉来的十多车金银、细软、书画、杂碎一一分类,整理了足足一天。看来武孙颀这段时间日子不会太好过,连家里用的纯金夜壶也夹在财物中送来了。这小子赶着驴车走的时候,前后护拥着二百多府将,兢兢惊惊,唯恐有丝毫损坏。那样子就象是花一万元摸彩只得了条手帕似的,其中珍重和顾惜的滋味,令人怜意大起。
当夜荀攸登门造访之时,我和小清正谈得高兴,话题还都落在武孙颀身上。
我招呼荀攸落坐,笑道:“荀兄果是信人。清儿,上茶。”
小清会意而去。荀攸急忙起身谦道:“怎敢劳动嫂夫人?公达惶恐。”
我微微一笑,拉着他坐下,“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们一起谈天说地,一起上阵打仗,出生入死引为知己,就不要再考虑繁节俗礼了。”见他恭敬的样子,哈哈笑道:“今日我们兄弟好好叙叙,已有很长时间没跟你联络了,不知荀兄近来都忙些什么?”
荀攸叹了口气,“还不是朝廷的经书文牍吗?公达想以己之长,振兴社稷,图强中国,可惜……不得其时啊。近来与议郎郑泰、侍中种缉等论起时事,忧心如焚,痛哭流涕。”
我心道:荀攸还是脱不出文人的路子。当然了,古人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也没可能想去改变它,全都指望出贤良、出明君呢。道:“荀兄心怀国事,可敬可佩,可光哭又有何益?为今之计,要不就赶快努力改变现状,要不然就该象我一样,立即解甲归田。”
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负手道:“我看这大势已去啦。黄巾之乱,无可恢复。全国人口锐减三成,百姓流离,忍饥受冻。而此次平乱之后,竟没人出来休兵止戈、屯垦开荒,唉,我看还会再乱下去呢。俗话说,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非是君王一人之天下,这道理有谁不知?然而圣上治国无方,跑驴溜狗,荒淫无道,如此不堪重任,我等还能为之效死、为之分忧吗?”
荀攸大震,象身体吃不住重量似的,缓缓歪在几旁,“颜……颜兄此言太过!”
“过什么?现在街面上毛驴比马还值钱,为什么?还不是那昏君躬自操辔,驱驰周旋后,人人都在模仿他吗?老子早晨那辆卖了七百万钱!你听说过驴子值这个价吗?还有呢,听说他给狗带冠带绶,弄得人模狗样,以为笑乐!嘿嘿,买官者贪如豺虎,花了大钱就想捞回来,哪管人民死活?这些人难道不是那些带冠带绶的狗吗?仔细想想,这样的人都能当皇帝,那些黄巾贼寇又怎会不作乱。”
我恐怕真是点在了关键的地方。荀攸又叹息又流泪,偏偏反驳不得,我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顿时省起我何必跟着别人骂娘?难道我还想挽救这个局面?除非真的造反。一时意兴阑珊,黯然道:“恐怕在下言重了,荀兄莫怪。”
荀攸摇摇头,擦干泪水,露出苦笑的神色,“朝廷、君王……无能为之,恨公达空有满腔抱负,却难展鸿业。谁能终救天下于水火呢?颜兄,汝之才胜我十倍,见识亦去吾良多,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他哀叹着低下头,恐怕是想我也急着逃命呢,恐怕根本来不及去想。我心念一动,忍不住就想把以后的事情透露一二。但心里狂震,暗道:我可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倘若一个不当心,把不该说的说了,岂不是泄露了天机?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我是盘古那样的巨人,正手握着历史的大舵,随时可以做那种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当儿甚至灵感突现地想暗杀董卓由我进京,顿时汗流浃背,毛骨悚然。荀攸见我神色有异,忙道:“颜兄,颜兄,你怎么了?”
我立刻惊醒,发了阵笑以掩饰心中的惊慌,“没……没事!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吧,还是谈谈今天我跟你提起的事情,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小清此时送上茶来,含笑道:“荀兄弟好久没来了,今天就住下别走了吧,颜鹰也很是挂念你呢。”
荀攸忙转身很是感激地道:“多谢嫂夫人赐言。不过公达职卑位低,颜大人不以为怪,在下就已很满足了,难敢再有所奢望呢。”
小清摇头道:“荀兄弟还是那么谦谨。记得有一次夫君说过,过份的谦虚就是骄傲,你不记得了吗?”
荀攸警醒似地赶忙站起来,道:“是是是,此乃公达错也。小弟受教,多谢嫂夫人指点。”
我哈哈大笑,道:“凡事一理,过犹不及呀。”招呼他坐下喝茶,转口道:“今天请荀兄来,主要是讨论讨论关于我安全转移的问题……”当下把府中有大量财物,又有对我十分忠心的丫鬟、家将和妻小的问题,怎么能安然无恙地让他们随军出城,又不被人怀疑和羁押。
依照汉律,将士受命疆场,家属一律不准随军,否则是杀头的大罪。要偷偷带出去一两个不是没有可能,但全体偕同出城,搬家似的往外迁移,实在是太费工夫,而且太过招摇。象刘焉董扶这种人,若看到这样情况,还不立刻以“不奉王诏而举族避逃国难”为由弹劾我吗?
再说,就算能秘密出去,纸里包不住火,某些人知道后也会立刻造谣生事,诽谤我阴谋作乱等等,大肆构筑罪名。我手握兵马外放,顿时又成了流寇贼党,连营中说不定也会颇生变化,那时就真惨了。
所以这一切,要等到手握自己的军队再说。自己的军队,就是指不受外力左右的,能够为自己所控制的部队。从战略上考虑,即使汉帝国四分五裂了,我指挥一支军队屯驻在某处,那个地区也会相对安全的。因此我急欲外放,而这又是最好的时机了,若成功地击退羌贼,那么我升官发财都是小事,象何进那样控制几支装备精良、战斗力强的军队才是大事。
关于搬家的问题,也曾想过几个办法,但都不太令人满意。但有荀攸这样的高参在此,可就另当别论了。
荀攸虽然年轻,浑身上下已经散发出成熟的男子风范,举手动足都有君子风度,谈吐也颇高雅、得当,让我不禁想到后来此人著就大名,终成曹操军中最富识见的谋士之一。
他听完我的话,淡淡一笑道:“颜兄对治国定邦之道甚详,而此等小事却不如公达了,哈哈。公达忖想,颜兄既如此有财,何不在城外购置几块田宅呢?只须请动诸公卿同往饮宴,借会宾之机,将车马随同出城即可。此后若将军要走,只须再拨一支人马暗中护送就行了。”
我想了想,拍案大叫好计!“荀兄三言两语,就把我多日悬而未决之事理顺,真让在下有茅塞顿开之感。哈哈,这招移花接木,看似简单,却是高明之至。谁能想到,我搬迁是假,逃走是真呢?”
和小清会心地对视了一眼,笑道:“清儿还不敬荀兄一杯吗?”
小清亦微笑起来,颌首道:“荀兄弟智计天人,我就以茶代酒敬兄弟一杯。”
荀攸忙称谢起身,丝毫不敢失态。我心道:按这个计策,我得快速办理买房事宜。否则等若圣命下来我再购置家私,必会惹人疑心。道:“大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我们好好聊聊。来人,请杨丝、颜雪过来。”
当下荀攸见过了几位女眷,不禁对我大起感激之意。知道我不仅不把他当作外人,而且还另眼相看。我们几个除了杨丝身体较弱先回房休息之外,俱是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夜的话。
清晨送走了荀攸后,颜雪出神地对我道:“大哥的朋友真是学识渊博,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哈哈大笑,刮刮她的鼻子,“动心思了?若你喜欢他,我可以帮你去说。”
颜雪羞得无地自容,轻嗔了一声,赶忙扭身走了。小清笑道:“小雪恐怕真有这心意呢,你可得多留神点。”
我笑咪咪地点头道:“晓得,这还不是一句话嘛?我颜鹰办别的事不行,这种事却是一蹴而就、手到擒来的。荀攸那种人才,要不赶紧打主意嫁给他,晚了恐怕就得排队了。”
吃了早饭,又去和杨丝谈了片刻。考虑到丝儿病体,所以一直未与她完婚。对于孔露也不敢逾矩太过。丝儿自小虚弱,还时常头晕、吃不下饭。我便一面延请名医,开些温肾滋补的药物,另一方面也要求她加强锻炼。特别是早晨起来做操、慢跑,下午在户外散步,晚间睡觉前先做掌足按摩、温水擦浴等等。当然,这些事情大都由小清操办。因为杨丝一见到我,再不象那天般的不顾一切了,不知道是否出于待嫁的羞涩,她见了我就会脸红,嗫嚅地连话也说不出来,颇为令人头疼。
出门时候温柔地叮嘱她记得吃药,这才和小清一齐骑马去北军中侯府衙。丝儿脸上那欲语还休的害臊样子,那躲躲闪闪的迷离眼神,深深印在脑海之中,以致出了府,竟忘记了该走什么方向。
清儿一身戎装,戴着面具以遮掩她天仙般娇颜。这个样子伪装成我的贴身随侍,正是再妙不过。
五营校尉接到通知,都陆续到场。当下计点宿卫军众数目,连骑从、乌桓骑共五千余人,各部俱有名册。原来这部分军力,乃是东汉用以宿卫宗庙、宫室、都城安危的最精锐力量。需要着重指出的是,东汉都城卫戍力量分为光禄勋、城门校尉、执金吾、五营宿卫军四部分,光禄勋乃九卿中的重职,掌宿卫宫殿门户,典谒署郎更直执戟宿卫等等。但兵力不多。城门校尉则是洛阳城十一门(去掉正南平城门,其属卫尉)戒备军,可以调动约两千余人的部队。执金吾,乃手握宫外戒司非常、水火之事的诸卿。吾犹御也,主兵器,属下缇骑二百,持戟五百二十人,驻临县八关常备军约三千人上下。而五营宿卫军,又称北军五校士,则负责保护宫城、禁中和内省安危,其中包括所有皇室成员和京师的文武百宫,士兵大多来自于畿辅六郡良家子弟,有些甚至是二千石子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由是想起当初京畿虎豹骑从,现在了解多了,便知道那些人怕都属于外族士兵。因为这些外族士兵极擅马战,体格多半雄奇有蛮力,战斗力很强,所以东汉政府专门组织了多支外族骑士为主要成份的兵团用以增加实力。怪不得司马恭是凉州人!听说长水校尉帐下单独设有胡骑司马,掌三千多乌桓骑兵,可是一支非常有战斗力的队伍了。
查点不法,却原来问题正出在长水校尉身上。其司马郑通夤夜私出,治下混乱,而且手下数名士卒在市集与人相殴,触犯军纪,干扰民事,至今未作处理。我板下脸来,按章办事,立刻命令打三十军棍,以槛车征廷尉处,此外劾免长水校尉职,凡其手下参与斗殴的,即付天牢,严惩不怠。
掷下军令后,众校尉们面面相觑,都各自有凛然之态。越骑校尉伍琼求情道:“长水校尉张彦为人宽慈仁厚,素有贤名。请大人念其初犯,而不知郑通事,便饶他一回吧!”
长水校尉立刻知趣地跪倒,连称有罪。我向他看去,其人恐怕早过了年岁,老态龙钟,连行动都颇不方便。心道:这样的官员还能典宿禁军?恐怕他自己大小便都难以控制呢。深皱眉头道:“在下初来乍到,依律治军,希望不要再看见这样的场面。张大人年纪也不小了,禁中安危关系重大,实不宜再久留下去。我会请奏圣上,转拜汝为谏议大夫,回乡好生治桑务农吧。”
这老头儿抽泣起来,半晌才勉强应了声是,在别人搀扶下退出衙门。我转向伍琼,“这样处治,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伍琼微微低头,道:“在下不敢妄论。”
我又转向另几个校尉,他们赶紧表态,“大人处罚得体,宽和体恤,下官等都为之心折。”
我微微一笑,心里暗道:马屁精!哼哼,这可不是给你们什么下马威,而是应该这样做。老子若在此一天,就依这样办理,决不姑息!凡事雷厉风行、不折不扣,这才是治军的不二法宝。
待公务谈完,已足足一个半时辰了。这才吩咐给各位大人取座,命令撤去面前的官几。众人不知何故,忙拱称谢。我清清嗓子,道:“今日因颜鹰头一次在此与诸位大人议事,故而各位怕还不习惯在下的作法。刚刚都是公务,上下有别,因而我坐着,各位大人站着。现在公事办完了,大家又都成了朋友,所以各位都有座。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海涵。”
众人这才恍然,连道无妨。我敬了茶,笑道:“在下浅陋边鄙,本来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可是整饬军纪、严苛法规,乃国之重大,不可不察。大家今日都看到了,禁军尚且不整,何况他处?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尔等应以何忖之?”
很是严厉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除伍琼外,其余几人都暗自垂头。“我颜鹰既然身负皇恩,委以是职,必以主上安危为己任!各位都要悉心地去做,若是再有这样违纪犯法的事情发生,就别怪我无情了。”
屯骑校尉连忙伏椎道:“大人明察秋毫,指使若神,我等都会以大人马首是瞻,同进共退。下官鲍鸿,平日里见张彦所部杂乱,又不加约束,曾多加指责,但竟未能行僚属之职,伺过而咎其罪也。如今张彦所属犯法,下官亦有过错,望请大人责罚。”
我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看看伍琼,脸上却明白地写出鄙视和轻蔑的态度了。大感过瘾,心道:又是个厚黑学高手,若是司马恭、许翼他们也象此人,恐怕我仗也没打,就输了一大半了。和颜悦色地道:“鲍大人请起,象鲍大人这样虚怀若谷、深以同僚过为己忧之辈,还真是少的!”
明里大捧了他一下,然而谁又不知我话中含意呢?俱冷冰冰地看着他,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谢恩后,连头也抬不起来。
出了衙门,任凭它冷风吹来,兀自心中快意不消。忖道:当官原来是这样的爽,竟然能人五人六地扣帽子、作批判,还握其命运在手!怪不得那么多人打破头也要当官。笑着道:“清儿,你看那姓张的可不可怜?原本没我的时候谁来管他,现在好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抓了他这个典型。嘿嘿,这就叫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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