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腌臜两徒(2)
小圆服侍着我脱衣躺好,这才羞红了脸问道:“公子要不要奴婢侍寝?”见我呆呆望着她,忙低头退了两步,却更是心旌难持,和我的双目一交,立刻红晕升到耳际,呀地一声,奔到帘外,“公子若要更衣,尽管呼唤奴婢。”
我长叹起来,心道这一晚若我能睡着,恐怕真是见了鬼了。只盼着小清快来,送一碗冰镇绿豆汤,否则老夫把持不住,难免会害人害己。
睡到半晌,已闻不到丫头动静,见外屋几盏灯光,却被一一熄灭。月光洒进窗来,把小圆俏丽的倩影映在丝帘上,我忍不住睁大了眼,她却又赶忙避到一旁休息去了。
时间似过得分外艰难,到了月上中天,还不见小清的影子。忍不住翻身下榻,轻轻拉开丝帘,往门口走去。此时,有一片月光正打在睡着的小圆身上。她侧着身子,紧紧覆着毛毯,似是冷着般的,微微发抖。冬天的夜晚,没有炉火的房里可想而知。我抄起她的身子,把她放到榻上,替她盖上了舒适的被子。她全然没醒,嘴里却发出舒服的嗯嗯声,好象正做着一个好梦。心中一动,便蹑手蹑脚离开了她,暗道: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我却不能碰她,难道我真有惧内之意吗?
自言自语地道,“谁说的?我颜鹰什么时候怕过老……”
旁边突地有人噗哧一声,我吓得连魂都几乎飞掉。待听清楚是小清了之后,更是拼命想捂住嘴,祈求她没听见刚刚我说的话。
小清朦胧的脸廊出现在我的面前,星一般的眼眸、流云一般的笑容,“你别装正人君子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怕我在旁边,不敢使坏呀?”
她柔软的小手握住我,一霎那间,只觉世间所有美女都放在我的眼前,我也不会去看上半眼。
她终于轻靠在我的怀中,笑道:“夫君还是那样,非要我时时管着你不可。好啦,我们出去说话,别让这丫头听见了。”
“她不是杨觐的人。”我解释道,“再说她也睡着了,听不见我们说什么的。”
小清吃吃笑道:“你这人就会装蒜,她根本没睡着,难道装出睡觉的样子都会很难的吗?你还是小心些好,以前你可吃了别人不少亏了。”
我当然知她意思,心里喀噔一下,暗想:原来这女人是被派来监视我的!他妈的,老子差点还被她的花言巧语蒙弊了哩。不免心中疑惑,故意加重了脚步,缓缓走进卧房。
突地,眼前一亮,小圆巍颤颤地点上了灯,面容惨白地俯跪在地上。
我一见她果然是醒着的,便更为刚才抱她上榻,怕她着凉的那股傻劲所怒,气道:“是不是杨觐派你来监视我的,回去跟他讲,这就免了吧!”
小圆闻听我言,不由哭道:“不是的,真不是的,请公子务必相信奴婢,奴婢不是杨总管派来的,是自愿来服侍公子的。”
她的肩头一耸一耸,抽泣得极为伤心。我长叹一声,道:“好吧,那我再信你一次。你去睡罢,我不吩咐你,就别起来。”
小圆突地掩面奔了出去,却跪在小清跟前,痛哭起来。我看她把脸都贴在小清膝头之上,泪水几乎打湿了小清的衣裙,不禁心中一震。刚要软语安慰,小圆已止住了哭声,低着头道:“奴婢这就去睡了,决不会偷听你们说话的。”
楚小清见她走回去,突地和气道:“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仍低着头,哀声道:“奴婢小圆。”
小清笑道:“我叫小清,你叫小圆。连名字都很象呢!你别哭了,坐到我身边来,告诉我,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小圆讶然,望了望不知所措的我,无言地坐了下来,静静摇了摇头。
小清抚着她的头发,又道:“是不是杨觐想欺负你呢?”
小圆肩头一震,实是想不到她怎能讲出自己的心事来,伏倒在地,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姐千万不要把我送到李相公那边去。小圆宁可死了,也决不从他。”
小清扯起她,温柔地擦着她的泪道:“我怎么会舍得呢?我还要让贾公子好好待你,不让你吃苦了。你告诉我,杨总管拿什么逼迫你的?”
小圆感觉什么也瞒不住她,哇地一声,扑倒在小清怀里,“杨觐是只人面禽兽,他跟李相公……跟李相公是一样的人!我决不再回去,决不再回到他那里去!”
我如遭雷击,心道原来她怕的不是李相公,是总管杨觐!难道……难道杨觐根本就是田四一般的人么?他对这样的女子都忍心下手么?怪不得小圆死活不愿意回去,那一回去还不跟重新回到地狱一样……小清,她怎么知道这事情的?
小清叹了一口气,道:“你失身于他,却还不得不做违心的事情,曲意奉迎。你既已看出杨觐是只人面禽兽,为什么还要对贾公子说谎话呢?”
小圆泣道:“小圆的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他被抓进了监牢,杨觐说,只有他能救出我哥哥。我……我不得不从了他。”
小清轻描淡写地道:“要是我告诉你,你哥哥已经被杨觐害死了呢?”
小圆瞪大了眼睛,望着小清的脸上已没有半分血气。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
我沉浸在她喃喃自语的恐怖感之中,那种无声的寂寥,令人毛骨悚然。突然之间,我感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我几乎误以为杨觐处处受着田四的气,是一个正人君子,哪知道他暗地里干出的事情,比田四还要歹毒三分!他们统统是一类货色,而这个地方,根本全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一时间,这种突然而来的观感让我更加痛恨这暗无天日的社会!正愤恨之间,小圆突地向门外狂奔而出,手里已捏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小清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把她往后拖进卧房。兀自唔唔地喊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小清若无其事地夺下她的刀,横在她的颈边,道:“现在唯一能替你报仇的,就是贾公子!你若想报仇,就别作声,以后还要天天没事样地,到杨觐那里汇报贾公子的情况。到了我们离京的那一天,就是杨觐的饮剑之时!”
小圆被制住身体,反抗逐渐停止。小清松开手,任凭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泪水象小河一样地往下淌。“哥哥!他是怎么死的?我一定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小清沉默了片刻,道:“杨觐为了取得你的信任,装作救人的样子,实际上他勾结了官府,定了你哥哥斩头的大罪,还偷偷在饭菜里下药,把他毒死了。这样你以后也都无家可归,只能依靠他过日子。”
见她如木头人一般听着,又忍不住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在求我不要怪小圆,心想:这是自然的了。如此苦命的女子,若我不尽力帮她,还不让天下人嗤笑吗?当即点了点头。
小清又皱眉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我心下恍然,“杀杨觐?”
小清点点头,咬着下唇道:“不是替她求你,是我自己要求的,这个人实在是阴毒得很。我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才更要杀他。”
我初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求我这件事,但小圆跪在我的面前,不停地抽泣着,不停地磕着头,直到把额角磕破了之时,我才明白过来:小清是要我来承担,要小圆领我的情,而不是她楚小清。她的用意真的很深沉哩……
“起来。只要她说的都是真话,不用你求我,我也会手刃这个恶贼!这条人狼,披着善良的外衣,实际上骨子里比田四还可怕。看来我现在不但要明哲保身,更需大力挑起田、杨两派的矛盾,我要让他们窝里斗,往死里斗,再把他们一个个地干掉!”
小圆泪如雨下,道:“公子,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杀掉杨觐,奴婢无以为报,只能以这个已不干净的身子伺侯公子了!”
我拉起她道:“圆姑娘何出此言?我是个落泊的人,你若跟着我,说不定会遭受更大的痛苦与伤害,说不定还会丢掉性命。还是另找个好人家吧。”
小圆咬牙道:“奴婢决不再伺侯第二个主人。若公子嫌弃,奴婢只好自尽了。”
我看了看小清,她微笑地走过来,道:“贾公子和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呢?好啦,你报了仇后,便跟我们走。这里再不是久留之地了。”
小圆低泣道:“若报得大仇,奴婢纵使粉身碎骨,也要答谢二位主人的大恩大德。”
安顿好了小圆,命她不必伺侯,早点休息,这才向小清提起汉军包围的事情。她笑盈盈地道:“正如你所料,温衡的部队一马当先,赶着来送死了。其他两路,都是磨磨蹭蹭地,跟在姓温的后面,不愿先行攻击,以免削弱实力。司马恭已依计而行,今夜四更时偷袭洛阳,等曹、何二帮人马收到诈降表,定然迫不及待赶来见功,那时就有好戏瞧了。”
“哦?今夜就进攻洛阳,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小清笑道:“战场瞬息万变,不是你自己说的嘛。怪就怪姓温的部队来得太快了,今早已逼近伊水,若不是他隐蔽着行军,早就对我们形成合围了。”
我摇摇头,“没料到汉朝还有这种人才!”又冷冷地一哼,道:“可惜和我颜某人作对,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看来他们要到明后日晚上,才能合力展开攻势。最近两晚,等到天色一黑,便要司马恭见机弃下所有辎重,向东急行,从近渠处潜过洛阳……地图!”
小清从怀中取出地图摊在地上,我细细地看了片刻,道:“阳渠向北,于小孟津、介县西南处,最好伏击。若是……嘻,若是把上次你送我的铠甲多做些出来,那么便就是大模大样地迎战,也未必会败下阵来。”
小清见我提起那件铠甲,神色顿时有异,我心下后悔,知她定是想起我和她吵架的事情。忙柔声唤道:“小清……”又忍不住噗哧一笑,“你的名字跟我的丫头是一样的,那不是没区别了吗?不如以后我换个称呼。”
楚小清哼了一声,道:“换什么,小清不是挺好的?”
我搂住她,轻轻吻了吻她耳边柔顺的秀发,一时霍然开通,道:“不如叫你清儿。清儿……清儿……你觉得好听吗?”
小清听我叫得异样,羞涩地道:“别叫了,好肉麻。给……给人家听见多不好,还是叫我小清罢。”
我摇摇头,笑道:“清儿,清儿,清儿!你真的好美,我爱死你了。”
小清呀地一声,轻轻捶打我的胸口,道:“你好坏,你若不住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能够逗得她发笑,我也算安下了心,再不敢提起铠甲的事。转了个念头,道:“对了,还记得荀攸府上怎么走的吗?”
来到荀攸的卧室前时,已快三更。小清笑了笑,道:“你的架子好大啊,累这许多人,昼夜不停地替你巡逻,放哨。呵呵,他们恐怕没想到你还有闲情雅致,三更半夜地,还到别人家串门子吧。”
我干笑两声,心里不免惴惴:若是没有老婆大人的帮忙,恐怕这几日我便会在洛阳“正法”了,到时必定观者如云,每票二元,以欣赏羌寇之首颜鹰五马分尸的精彩场面。事后若还要合影(……),另收一元。
看着荀家黑漆漆的大院子,不禁又生出额外的感慨,只觉自己的未来,实在与这黑暗之处毫无差别,谁知道前面有没有一条深沟?或是一堆狗屎呢?
默然良久,看小清静静地开了房门,便闪身进去。
荀攸睡在榻上,鼻子里鼾声轻响。我摇了摇他的身体,这才将他惊醒,坐起来道:“是谁?”
“嘘──小声点。是我,颜鹰。”
荀攸赶忙落榻,手忙脚乱地把油灯点上。见到楚小清也站在一边,忍不住脸色一红,转身披了件衣服,向她揖拜作礼。这才拉着我跪坐榻上,欣喜地道:“果然是你!”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稍稍有些奇怪地道:“先生怎么一点伤痕也没有。这两日洛阳城守说差点追到了你,我还着实捏了把汗哩。听说最后仍是被你跑了,所以现在人人自危,唯恐你到处打家劫舍呢!”
我哈地笑起来,转头示意小清留神门外,这才道:“我现在日子过得正舒服着呢,哪里来的伤痕?”
荀攸高兴地道:“先生真是风采依然啊,公达料到先生必不会忘记我这个老朋友的,但却没想这般危急的时刻,居然还冒死来此。”
我发笑道:“可不光是探望你。我虽然过得很舒服,也没什么危险,但到底还是个逃犯,不可能整天在洛阳抛头露面。我找你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你是我在洛阳认识的唯一一位可称为知心的朋友,所以事情交待给你,我也很是放心。”
荀攸站起身来,正容躬身,道:“多谢先生视公达为挈友,公达当尽吾所能,助先生逃离洛阳。”
我笑道:“不必先生先生地喊了,你不会称‘颜兄’吗?真是迂腐。”
荀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又坐下来。我当下把当日到了会宾楼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述了一遍,连是夜偷袭洛阳之事都毫不隐瞒。他听完之后,满脸诧异、敬服之色,激动地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
“先生……哦不,颜兄之才,真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高明啊。依公达之见,只怕也仅是尽力而战,决无颜兄这般奇谋妙策,可以化解危急。”
我正视着他,语重心长地道:“不!荀兄面对如此窘境,必能想出更加高妙的主意,恐怕我都未必能与阁下一较短长。”说罢,将手放在他的肩上,道:“荀兄只是一向谦虚,但你也是聪明人,须知过份的谦虚就是骄傲啊。”
荀攸闻言吃了一惊,看着我的眼睛都发出了亮光,喃喃道:“过份的谦虚就是骄傲!公达拜服,真没想到先生思路如此之博大,我与先生相比,就象萤火之光比与皓月一般!”激动之下,竟又称起“先生”来了。
我不由得有些惭愧,居然想不起这条谚语是谁说的了,大概是某个名人罢……赶忙道:“荀兄谬赞,我们还是谈正经事吧。现在你已知我与张让、蹇硕、刘焉之间的事情,你有什么好计策,可以让我暂时免受他们的干扰和影响呢?”
荀攸见我让他谋划,高兴地站了起来,道:“颜兄请稍坐片刻,待公达考虑一下,即便答复。”
我笑道:“如此,便烦劳荀兄费神了。我到外面去走走,荀兄不介意吧?”
荀攸只是笑着朝我和小清拱手。我们便走到门外,让他一个人可以冷静地考虑考虑。心想:以荀攸之才,若都想不出办法,那我也不要再求别人了。嘿嘿,真是好笑,我是不是应该把诸葛亮拉我来,当我的军师呢?心里盘算了一下,立刻便失笑道:“不对,他还只有五岁呢!”
小清轻声道:“谁只有五岁?”
“我是说诸葛亮。我本想让他当我们的狗头军师,后来一想,他年龄不够!”
小清笑起来,道:“你说的三国演义里,好象诸葛亮本领是最大的,死了之后,还能把别人吓得东倒西歪。”
我知她的心中没有我们一样的对三国人物的感情,那是一种从小就深入心扉、并且以年纪的增长愈加深刻的感情。虽然很可惜,但她同时也就能保持着观局者的心态,不象我,一见到张辽、或者荀攸,就没命似的巴结、讨好,而一见董卓,就深恶痛绝,老是想背后放他的冷枪。唉,如果没有这种感情,我也许做起事来,就没有什么顾忌了。我可以巴结张让,谋取高官。可以镇压黄巾,赢得声名。甚至可以暗杀灵帝,推翻现政权,实现我当皇帝的梦想……但事实上,我既然要追求幸福,则必然要利用和制约某些人,干某些我不想干的事情,说某些我不想说的话,甚至去杀人,去放火。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能顺利地完成那即将出现的历史,以及完成我“残喘”的人生……
小清见我长时间默然不语,关切地道:“在想什么呢?刚刚还笑容满面,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得没精打采的。”
我摇摇头道:“没事。我想以后你还是试着忘掉那些故事吧,因为我常觉得,知道了结果,再去做事,真的很没意思。”
小清刚想说话,突然东面的天空猛然亮堂了,隐隐有喧嚣和锣鼓之声传来。我感受到有震天动地的叫喊声和拼杀声,也立刻意识到,是司马恭开始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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