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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最后的晚餐(1)

小说: 给钥匙系上红流苏      作者:秦轮

有一回跟假斯文等几个股市上的朋友一起自己开车去一个叫三爪仑的地方旅行。出发的日子照例定在周末,可是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突然又节外生枝,负责开车的郭胖子临时接到通知,第二天要上街搞卫生,迎接国家卫生城市评比。平日里对这种纯粹是为了应付检查的突击大扫除就颇为反感,想不到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还会殃及到我们的三爪仑之行,于是一行人不由得大骂形式主义。郭胖子也很为难,因为少了郭胖子,我们这一行人没有人能把车开到山上去。我倒是前些日子拿到了正式的驾驶证,却从来没有在山路上行车的经验,即使我斗胆敢开,朋友们也不敢坐。郭胖子就说,要不我们就晚一点出发。假斯文问,晚一点出发又怎么样呢?郭胖子说晚一点出发的话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们听了就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我这个尚在走合期的司机开着一辆雪佛兰子弹头从从容容地将一行人一一从家里接到车上,然后找了一个方便的地方将车子停下来等郭胖子的电话。一会儿假斯文的手机响了,我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快看看是不是郭胖子打来的?假斯文看了来电显示,说,正是郭胖子。何小姐从假斯文手里抢过手机说,我来接——喂,郭老兄啊,在哪呢?我们都等着你呢!北京西路,京九宾馆,嗯,嗯,知道知道。你等着,我们马上就来!何小姐听完电话,像个孩子似的快活地对我嚷道:北京西路,快!快!我把雪佛兰开到郭胖子负责打扫的区域,放慢车速,大家一起往车窗外面看,在满街搞卫生的人当中寻找郭胖子的身影。还是何小姐年轻眼尖,第一个发现了目标:在那儿!我循着何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郭胖子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一边朝路上张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路边的护栏。我悄悄地将车子在郭胖子前面一点的地方停下,郭胖子显然也发现了我们,一边擦着护栏,一边慢慢地往雪佛兰旁边靠拢,何小姐一开车门,郭胖子就钻了进来。我赶紧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把方向盘交给了郭胖子。郭胖子毕竟是在部队开过车的老司机,驾车的技艺远非我这样的新手能比,汽车到了他的手里,就像是宝马回到了主人的胯下,抖擞精神,箭一般地朝着高架桥飞驰,车内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对不起了,卫生检查团的同志们;少陪了,周末的股市沙龙,我们要去三爪仑了!

因为出发晚了,为了赶路,大家说好中午就随便在车上吃点水果面包,晚上到了三爪仑再来大快朵颐一醉方休。三爪仑是一处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园区内有东南亚最大的樟树林;有佛教禅宗南天八祖马祖道一的舍利之塔;还有一个号称世界第一(一说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蓄能水电站在规划筹建当中……假斯文有一个当年随家下放时的小学同学在三爪仑脚下的林场派出所当所长,最近不知怎么突然联系上了,便竭力撺掇我们去那个地方,他说我的那位所长同学说了,只要我带了朋友去,他将亲驾警车引领上山,食宿玩等一应事务都由他来安排。假斯文还说所长为我们安排的宾馆建在三爪仑的山谷里,一条溪水环绕其间。用餐的地方更是极具特色,是一座架在溪水之上的吊脚楼,届时餐桌上觥筹交错,餐桌下溪水淙淙,真是赛似神仙。上路以后假斯文又透露了晚餐菜单的部分内容:有湍蛙豆腐、松菌炖土鸡——运气好的话还能吃到珍稀的娃娃鱼——还有野生的石耳、蕨菜等等,总之是丰盛而富于野趣。假斯文绘声绘色的介绍令大家心向往之,省掉一顿午餐,当然也就在所不惜。郭胖子是个饕餮之徒,听了介绍尤其来劲,工作的热情空前高涨,于是雪佛兰开足马力往前奔,中午时分途经一座县城也没有停留,而是目不斜视,穿城而过。

出了县城没多远,就上了宽阔的国道,正午的阳光白恍恍地倾下来,路面上青烟袅袅,远处的景物一片飘忽。大家昏昏欲睡之际,却不经意地瞥见公路边上、半山腰里,绿树掩映之中静静地卧着几幢端庄古朴的建筑,好像是个什么山庄,其中最高的那幢楼的楼顶上竖着一块巨型的广告牌,上面“东方吃文化中心”几个遒劲的大字像闪电一样撞击着我们的视觉神经。大家一时睡意全无,纷纷直起背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去看那一簇建筑。郭胖子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车速,车走物移,我们就不断地变换着头颈的角度,直至那些建筑在视野里完全消失,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很显然这个山庄强烈地吸引了我们,不仅吸引了我们的目光,也勾起了我们的食欲。我相信那天车上的其他人也和我一样,眼睛看着“东方吃文化中心”的广告牌,肠胃里胃液翻腾、馋虫涌动。但奇怪的是那天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议取消那个倒霉的计划,近水楼台先到那个山庄去看一看,到“东方吃文化中心”去美美地吃上一顿。我敢肯定谁要是作此提议,立刻就会赢得一片赞同,这个人会因此成为我们的功臣,在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我们铭记颂扬,哪怕那天因为这顿午饭而备受夜行的不便(事实上我们最终还是没能避免这种不便,而且比我们想要避免的不便还要严重十倍百倍),我们的那一次旅行也仍然会因为那个山庄和“东方吃文化中心”的那一顿午餐而美满异常终生难忘。而对于不久以后即惨遭不测的假斯文来说,这个人简直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遗憾的是那天中午没有人作这样的提议,不仅没人提议,大家反倒还一边啃着干巴巴的面包,一边对那个山庄进行了一番无情的嘲弄。见多识广的郭胖子说,这个山庄有山无水,纵然有几分好也非常有限;喜欢咬文嚼字的假斯文则说,尤其是“东方吃文化中心”这个名字起得俗不可耐,不伦不类又语焉不详,让人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一个吃的文化中心呢,还是一个吃文化的中心?大家无端地糟蹋着一串本来是十分甘美的葡萄,劣质的面包吃起来也因此觉得香甜了许多。

我们这种没吃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行为很快就遭到了报应。

那天中午与“东方吃文化中心”失之交臂以后,往前跑了不到一百公里就遇上了堵车,开始大家还不以为意,总认为用不了多久就能疏通,没想到这一堵竟然堵了三个多小时。大大小小的汽车横七竖八躺在公路上,绵延二十多公里,谁也动弹不得。后来好不容易总算是能开动了,却又走走停停,根本跑不起速度。平日里缩食瘦身的何小姐此时也惦记着溪水旁边的那顿晚餐,要假斯文跟同学打声招呼,告诉人家我们可能要晚一点到,晚餐晚点准备,别到时候吃凉的。何小姐说着就去掏假斯文的手机:什么号码?我来替你拨。开车的郭胖子被堵得五心烦躁,没好气地说,晚一点?晚两点晚三点也到不了,我看你们就别指望那顿晚餐了!假斯文就说,那怎么办?要不干脆我叫我那同学不要准备算了。大家预感到今天的晚餐将无着落,一个个无精打采,就不由得怀念起了几个小时以前刚刚经过的那个山庄。假斯文说,其实人家“东方吃文化中心”这个名字起得挺好的,不仅不含混,反倒一语双关非常贴切——吃是一种文化自不待言,同时文化也是可以吃的,君不见时下在许多的文化单位颇为盛行的“以文养文”;君不见许多的政府部门提出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不都是在吃文化吗?大家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就不免要对那个山庄作种种的想象。大凡想象的东西总是比眼见的要美好,况且那个山庄仅仅在车窗外匆匆掠过,本来看得就不是很真切,想象的空间就越发地宽广。大家把平时耳闻目睹古今中外的别墅、庄园,甚至皇宫、王府里的好景致、

好摆设一股脑地全往这个山庄里搬,硬是将一个山野小县的普通山庄装扮得富丽堂皇又清新幽雅。与山庄同时被想象的不用说还有一桌丰盛鲜美、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想到最后,精神变了物质,就有一阵阵的酒气菜香,穿过车窗玻璃跑进汽车里来,在狭小的车厢里流泻氤氲,直把我们馋得口水直冒。

此时车上准备的食物早在堵车的那几个小时里就已经被零打碎敲地吃光了,连水都所剩无几。离开国道后弯道增多路况明显不好,雪佛兰在黑夜里摸索前行,何小姐自告奋勇坐到郭胖子旁边帮着察看提醒:注意拐弯,小心石块,右前方有一滩积水……郭胖子也看见了前面的积水,以为能冲过去,没想到积水下面是一个大坑,雪佛兰的底盘又低,车轮碾过积水的时候只听得车底下“轰隆”一声巨响,车身随之重重地一顷,把车上的女同胞惊得呜哇乱叫。亏得郭胖子反应快,方向盘一甩,同时一踩油门,才没有陷在那个水坑里。女同胞们惊魂甫定,假斯文就用股市俗语将这个水坑命名为“多头陷阱”。

这样磕磕碰碰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到达山下林场时已经将近午夜。假斯文不想给所长打电话,说反正所长来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上山,何必三更半夜打扰人家。溪水环绕的宾馆是住不成了,只有去那个简陋的林场招待所栖身。路上何小姐和假斯文走在一起,在招待所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我们看见何小姐拿出一块巧克力,一分为二,自己吃了三格,掰下的三格给假斯文。假斯文推了两下,还是塞进嘴里吃了。郭胖子见了就暧昧地朝我笑,我拍了他一掌,拉他赶快去登记房间。招待所没有标准间,只有四人一间的普通房,郭胖子和我都带着女伴,也只能与挂单的假斯文一起去睡通铺。假斯文对此有点幸灾乐祸,在去房间的过道里还取笑说我和郭胖子不能“圆房”。郭胖子就跟我挤眼睛说,我们都是已经到手的果子,今天吃明天吃都无所谓的,出墙的果子该摘错过了没摘那才叫可惜呢。我也附和着说,今天大家都饥肠辘辘,反正也顾不上饱暖之后的事,也没什么可惜的,等瓜熟蒂落的时候再摘或许更好。假斯文听明白了郭胖子所谓的“出墙的果子”说的是和他一样挂单的何小姐,顿时严肃起来。他说,人家何小姐的丈夫在日本留学兼打工,何小姐孤身留守最忌讳的就是这方面的闲言碎语,你们可不能随便开这种玩笑。面对如此迂腐又迟钝的假斯文,我和郭胖子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其实我和郭胖子不只是口头上开开玩笑,还真的有一个默契,或者说酝酿了一个与假斯文有关的计划。因为何小姐的丈夫远在日本,一年半载也不一定回来一次。用郭胖子的话来说,这两年何小姐是涝的时候涝死,旱的时候旱死,加上年纪轻轻观念上不存在障碍,肯定有出墙的愿望或者说需要,关键是有没有她觉得可心的人。郭胖子说,像我这样的粗人何小姐是看不上的,据我观察她倒是蛮中意假斯文的。所以郭胖子和我约好,这次去三爪仑我们都带上女伴,故意营造出假斯文和何小姐形单影只的局面,预备到了那里我们再见机而行促成他们的好事。谁知半道上遇上了“多头陷阱”,行程夭折丰盛的晚餐没吃上不说,连我和郭胖子的那个成人之美的计划也泡了汤。郭胖子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合该假斯文命中无此艳福。这些当然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还是回到那个简陋的林场招待所。那天到房间里丢下行李我们就往外面跑,可是一个败落了的林场,半夜三更的,上哪里去找吃的东西呢?最后还是郭胖子强行敲开了路边一家个体小餐馆的门,连央求带利诱,才让餐馆老板亲自掌勺为我们做了几个简单的菜,总算没有饿着肚子去睡觉。

林场的深夜非常寂静,黑魆魆的夜空下只有啾啾的虫鸣。大家在硬板床上躺下,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假斯文说,明天我也不打算去找那位派出所长了,一个小学同学,三十年都没联系,偶然联系上了,就带一大帮子人来麻烦人家,怎么好意思。

郭胖子说,那湍蛙豆腐、松菌炖土鸡还有石耳、蕨菜这些都不吃了?这不成最后的晚餐了吗?就算是最后的晚餐,也得吃过了呀!

我觉得大家聚在一起出来一趟不容易,不能扫兴而归,就说,怎么不吃?吃!原计划怎么吃还怎么吃!只不过是推迟一天。明天的晚餐我来请客,自己花点钱,吃得还痛快些。

假斯文说,也可能是对这顿晚餐筹划得太久,期望值太高,一旦落空,以后再怎么吃都肯定不是那个味了——这顿晚餐怕是要永远地失去了……

没想到假斯文一语成谶,后来我们果然没有吃到那顿晚餐,带了无限的遗憾回去,而这遗憾对于假斯文竟然真的是永远的。

因为在遭遇那个“多头陷阱”时雪佛兰的水箱被硌破了,有点渗水,不能上山了,第二天我们只好最大限度地压缩了行程,没有上三爪仑去,只在山间的宝峰寺烧了几炷香,以避晦气,然后就打道回府了。路上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给雪佛兰加水,除了一只塑料水桶,所有喝剩的乐百氏空瓶也都灌满了溪水,后来上了公路,没有溪水可灌,就直接让雪佛兰喝乐百氏。

在缓慢而又漫长的行车途中,为了消磨时间排遣郁闷,假斯文倡议大家轮换着讲故事。每人至少要讲一个,假斯文说,题目是现成的,就叫:最后的晚餐。

假斯文的倡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但条件是他必须先讲而且要翻倍地讲。于是假斯文一口气讲了两个故事,不,应该是三个故事。第一个是应我们大家的要求给我们重温了一遍那个着名的圣经故事,以及根据那个圣经故事创作的名画。假斯文的确是博学多才,说起这些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我最喜欢听假斯文说这一段——耶稣将一块饼递给了犹大,对他说:你要做的,快点做吧……假斯文说这就是神圣,洞悉一切无所畏惧,大义凛然又宽厚仁慈。以前我们只知道达·芬奇画过《最后的晚餐》,那天才知道除了达·芬奇,还有委齐奥、埃尔·格列柯、根德、提香、若安奈斯、萨托、约丹斯和丁托列托等等许多的绘画大师都画过这个题材,只不过达·芬奇太耀眼了,将其他的人都罩住了。假斯文说其实我个人更喜欢丁托列托画的那幅《最后的晚餐》,在那幅画中,我们必须特别用心才能找出犹大,而在同类题材的作品中,犹大总是一个焦点,包括达·芬奇的那幅,虽然犹大被置于众门徒之中,但是我们还是能比较容易地从他的颓然后仰、神色慌乱中看出他的叛徒嘴脸。而丁托列托感兴趣的是圣体,他的那幅《最后的晚餐》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只有耶稣是真实的。

那天郭胖子和我也各讲了一个故事。郭胖子自称“粗人”,其实是粗中有细,故事讲得令人荡气回肠。当然我们的故事都无法跟假斯文的故事相提并论,不好夹在中间破坏整体效果,就作为附录放在后面凑数吧。

假斯文讲的第二个故事应该单独成篇,这里只说他的第三个故事。假斯文的第三个故事不是他讲述的,而是他用生命来演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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