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软卧车厢(1)
买好车票,何来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掏出手机来给廖寥打了一个电话,跟廖寥说这回真的要来打搅了,已经买票了,车次是多少,明天什么时间到站。
廖寥说我们之间就不要说什么打搅不打搅了,就算打搅你也该早来打搅。又说我这些日子刚刚忙完了一个三级干部会,正好有一点空闲,一定想办法全程陪同。末了还没有忘记开一句玩笑:是携夫人来还是带着情人来呢?告诉我我好因人而异安排接待呀。
何来说,什么夫人情人,夫人要上班,情人压根就没有,我谁也不带,就一个人去,要的就是这份踽踽独行的感觉。
快到小区的时候,何来看了一下表,时间还早,反正也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何来就想先不回家了,用这点时间去理个发。
离何来住的小区不远处有一条斜街,街上门挨门开着两家发廊,分别唤作紫荆花和黑梧桐。紫荆花的店主据说是一对姐妹,但似乎并不是同胞的亲姐妹,何来曾去那里理过发,见过她们迥然不同的长相,所以有这样的疑问。何来最后一次去紫荆花是去修面,那天何来去的时候妹妹不在,是姐姐给做的,却做得极为毛糙,眼睛还老是朝外面看,给人的感觉是既不专业又心不在焉。后来哗啦一声里间屋的门拉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朝镜子里的姐姐点点头就推门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妹妹也从里间屋出来了,衣服刚刚整理过,脸上却还残留着慌乱。何来突然明白了什么,才知道怨人家修面敷衍潦草是没有道理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该进这样的店。何来此次要去的是黑梧桐,到了门口却不由自主地去看隔壁的紫荆花,却见紫荆花的卷闸门落着,门口停满了自行车也无人干预,看来已经歇业多时了。何来坐下来理发,便问隔壁怎么关门了,听说是出事了,心里倒有些莫名的怅然。
理完发回到家里妻子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对于自己这一次的出行,何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对妻子说得太详细,只说是去见一个书商,有可能会顺道去廖寥那里看一看。妻子就问要不要给廖寥的儿子带点东西,何来说不用。妻子知道何来跟廖寥的关系最忌讳的就是庸俗,也就由他去。
去火车站的路上塞了三十多分钟的车,好在何来买的是软卧车票,进站走的是贵宾通道,才没有误了上车。何来刚刚登上软卧车厢,列车就开了,何来摇摇晃晃地找到8号包房,拉门进去的时候用力过猛,把正对着门盘腿坐在上铺的一位小姐吓了一激灵。小姐未施粉黛,齐肩的长发很仔细地染过,乌黑中夹着几绺金黄。小姐惊愕地看了何来一眼,同时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拉扯裙摆的动作,就低下头去继续玩纸牌。何来关上门,回头看了一下狭小的包房,两张下铺有一张空着,另一张也就是小姐下面的那张铺有一个男人面朝里已经睡了。何来脱了鞋攀上自己的铺,面向小姐坐着。小姐却不看他,就像没有他这个邻床一样,仍然专心致志地一张一张地抽出牌来在床铺上依次摆开,何来凑上去看了看,知道小姐是在玩算命的游戏。见小姐没有理会的意思,何来不好造次,收回身子靠在被子上,从包里摸出一份报纸来看。眼睛看着报纸,目光却不能在报纸上聚集,视线里满是小姐发牌收牌的动作。何来就想到一个词:纤纤玉手。
小姐玩了一会不玩了,铺开被子和衣躺下,随即就将床头灯扭灭了。
何来将报纸盖在脸上,闭目养神,就想到下午廖寥在电话里说的也不完全是玩笑话,假使自己真的带个什么人去,还的确是很方便。又记起前些日子报上频频出现、后来被记者抓了话题从此就销声匿迹的“情感陪护”的服务广告,现在看这些广告的发布者还是挺有头脑的,看准了是男人就有孤寂落寞的时候,情感陪护有着现实而又广阔的市场需求呢。
何来瞎想了一阵又从脸上取下报纸来看,这回倒看进去了,有一则报道还引起了何来的兴趣。报道说,有政协委员上交了一项提案,建议改变目前以公安为主进行治安管理的模式,代之以卫生防疫部门为主,公安为辅的模式,并对在****嫖娼行为中使用安全套者减轻处罚,使其危害程度降到最低。报道还说,此提案一出,立刻招来众多的反对声音云云。
不反对才怪呢!打擦边球的“情感陪护”尚且难以容身,你还要对****嫖娼减轻处罚,这不等于是对这种社会丑恶现象的默认和纵容吗?不过何来倒是挺敬佩那几个政协委员的,所持之说也不无道理——这就是社会学当中的“次道德”(即盗亦有道)理论吧?只是此说颇不合时宜,也有悖国情。在时下的中国,是宁愿让一些无法杜绝的现象在暗处泛滥成灾,也不可能用所谓的“次道德”来减轻危害的啊。
何来看了一会报,也困了,铺好被子,手摸着床头灯的开关,眼睛却不免去看对面侧身而卧的小姐——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刚才用纸牌占卜的结果通还是不通、要占卜的内容又是什么?这些都将直接影响到她今晚的睡眠呢——何来想到这里独自笑了,选择了与小姐一致的方向熄灯躺下了。
第二天到了廖寥所在的地级市,下了车,何来一眼就看见站台上披着一件风衣、身边跟着随从、干部派头十足的廖寥,廖寥也看见了何来,热情地迎上来与何来握手,又介绍了身边的司机杨师傅。杨师傅接过何来手里的行李,一行人就往车站外面走。走了两步,何来又回过头来朝身后看,见那位小姐也从软卧车厢下了车,手里扶着一只拖箱,肩上挎着一只坤包,在月台上站着,略带红肿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怎么,有熟人?廖寥问。
何来收回目光,说,哦,没有没有。走吧。
刚出车站,杨师傅的手机就响了,杨师傅看了来电显示,对廖寥说,是丁局长的电话。廖寥说,告诉他,我们马上就到。杨师傅通完话,合上手机,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又跟廖寥说了一句:丁局长说安排在全免厅。
小车开进地委宾馆,穿过花坛甬路,在一个小楼前停下。何来跟着廖寥走向一个豪华的大厅,走到大厅的门楣下,廖寥突然说,这两个字,像不像“全免”?何来抬眼看门楣上行草书写的“金兔”二字,看上去还真像“全免”。
“全免厅”是一个套间,外间有一圈沙发,已经坐满了人,见廖寥领着何来进来,一圈人都站起来,何来只认得其中有廖寥的夫人徐莉和儿子志科。何来想到给志科带的一套书还在车上包里,就让杨师傅去取一下。廖寥说不忙不忙,又将一位矮个的丁局长及其他几位一一地向何来作了介绍,就吩咐大家入席。
刚刚坐定,菜就铺天盖地地上来了,大家却都不动筷子,倒先端起了酒杯,眼睛看着廖寥等着他发话。廖寥就站起来说了一句欢迎的客套话,大家纷纷举杯附和:欢迎欢迎。
重新落座,给何来推介了几个特色菜,廖寥说,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吧?
何来说,整整二十年。
廖寥就给大家讲起了与何来认识的经过。
那时候我还在地区师专读书,学着写了一篇小说,不知天高地厚就往刊物上投,结果当然是退稿。可退稿的信封里装的却不是我的习作,而是我们这位何来先生的大作。我看了何来先生的作品当时就有两个感觉,第一,人家写得这么好都被退稿,我这辈子还是趁早别写小说了;第二,这个叫何来的人将来肯定能成为一个作家。现在看,我的这两个预感都应验了。何来先生果然成了着名的作家,而我只能做一个公务员。
廖寥说得兴致勃勃,自谦里透着得意。
杨师傅从车上给何来取包回来,听了廖寥的话,就说,我们秘书长也不简单,特别是这两年步步高升,现在是我们地区——现在得说市了——最年轻的正处级,后劲足着呢。
就是到了厅局级、省部级,也还是人民的公仆,哪里能跟我们的灵魂工程师比。廖寥说,仍然是得意的语气。我与何来先生真正称得起是神交呢,先通了有三年左右的信,才见的第一面,对吧?
何来说,那时候你在县委当秘书,和徐莉旅行结婚,顺道来看我。
廖寥看一眼徐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她来看你吗?因为她那时候老说我脚踏两只船,一边跟她谈恋爱,一边又跟人鸿雁传情,还差点因为这个跟我吹了呢。
徐莉被廖寥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说:你们不要听他瞎说,是他自己看了何老师那一手娟秀的钢笔字一直误以为何老师是个姑娘,对人家想入非非呢。
大家听了就都笑。
丁局长说:我听说何老师还把与我们廖秘书长的这段佳话写成了小说,发表在什么杂志上?能让我们拜读拜读吗?
廖寥怕部下露怯,便打断道,早收在集子里了。又对何来说,回头你一人送他们一本,让他们也受受熏陶。
何来自然要说,这回主要是出来走走,没有带着书,陈年旧作也不值得一看,以后有了新着一定寄赠各位指正。说着拿过杨师傅取来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套书,说,我写的那些东西是不敢给孩子看的,这是我主编的《中学生必读文选》,志科倒是可以看一看。
徐莉代儿子接过书,说,这孩子,也不会说一声谢谢何伯伯。
志科就用蚊虫一样的声音说,谢谢何伯伯。
廖寥就趁机教训儿子道,回去可要好好看啰。我早就对你说过,笔头子上有功夫,将来无论干什么总归是不吃亏。你爸爸我虽然不是作家,但也是靠一支笔写出来的呢。
徐莉说,我这个儿子将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我有一次问他,你爸爸原本是想当作家的,却当上了秘书长,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呢?你们猜他怎么说?他说我不当作家也不当秘书长,我将来要当CEO。我问他CEO是个什么名堂?他还笑我老土。
大家自然又笑,夸志科聪明,叹现在的孩子了得。
夸完了孩子一桌人又接着轮番地给何来敬酒。何来平日最怕的就是别人给他敬酒,好在这回有廖寥给他挡驾,廖寥说,他就是这一点不像个作家,不会喝酒,就不要勉强他吧。小丁你也少喝点,快谈谈你的接待计划。何来你不知道,小丁是你这一次采风的主接待,他是我当办公室主任时候的副手,现在是旅游局长,搞接待可以说既是专业对口,又是重操旧业。
丁局长说,何老师是着名的作家,又是我们廖秘书长的老朋友,接待规格自然是最高的。我说一句没有深浅的话,除了没有警车开道,其他方面与接待省里中央的首长也没有什么区别。
丁局长的这句“没有深浅的话”说得宾主皆大欢喜,廖寥哈哈大笑,说的却是批评的话:不要摆花架子,说具体的行程安排。
丁局长就说,何老师是作家,行程当然是突出文化主线。接下来就详细地介绍了第一天看什么住哪里;第二天怎么走,在什么地方吃饭……
廖寥说,想得倒是挺周全,就不知道我们的作家满意不满意。(何来连说满意满意,太添麻烦了。)只是有一点,省里的首长来了都住地委的小楼,何作家不是体制内的人不必受这个拘泥,我的意见今天晚上住青龙,那里条件还好些,也让我们的作家实地考察一下我们这里民营经济的实力。
丁局长说,还是秘书长想得周到。
廖寥就站起来,伸出手来跟何来握着,怎么样?就到这里?让丁局长送你去青龙,明天还要上山,今天早点休息,晚上我和徐莉就不再去看你了。
何来跟着丁局长来到青龙大酒店,果然是装潢这边独好,奢华程度一点不亚于大城市,
房间还比大城市的酒店显得宽敞。何来想起廖寥的话,就问丁局长,这酒店是民营的?丁局长答非所问地说,关键是这边比地委宾馆方便,服务上也有特色。进了房间,何来就是主人,何来本想给丁局长泡杯茶,听他说起了“服务特色”,怕他要安排节目,弄得尴尬,就没有给泡,反倒说刚才酒喝多了,想早点休息。丁局长毕竟跟何来不熟悉,单独相处有几分拘谨,听何来如此说,正好告辞:那何老师就早点休息,我明天早上再来。
送走了丁局长,何来拿出内衣到浴室里去洗澡,面对宽大的浴缸,汹涌的热水,何来很想躺在里面泡一泡,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忍住了。洗完澡,电话就响了。何来疑惑是谁会打这个电话呢?一接,却是廖寥。
廖寥说,还没睡吧?有一个人想见见你,我带她过来。只一会的工夫门铃就响了,何来开了门,廖寥先进来,随后又让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士。廖寥介绍说,这是小月。何来以前从没听廖寥说起过什么小月,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一时不晓得应该如何跟小月搭讪。小月倒会说话,说早就听秘书长说起过您,也看过您的不少作品,对何老师的文章佩服得很呢。何来就由衷地说惭愧惭愧。廖寥说,小月也算是你的一位忠实读者,吃过你下的蛋,觉得味道还不错,就想见一见你这只下蛋的鸡。何来知道廖寥用的是钱钟书老先生的典故,连说不敢不敢,一只秃了毛的公鸡,希望没有吓着小月小姐。小月就笑,说何老师真幽默。廖寥说,我知道你应该带着书的,不打算送一本给小月吗?何来就拿出一本新书,郑重其事地题上字签上名,说,小说早就不写了,这是新出的一本随笔,请小月小姐指正。又坐了一会,廖寥对小月说,你先回房间去休息,我在这里跟何来再聊聊。何来看出了眉目,待小月一走,就跟廖寥开玩笑:秘书长也带上小蜜了嘛。廖寥说,嗨,就那么回事。何来说,就这么出双入对,你倒不怕被人撞见。廖寥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嘛。说完就笑,又说,当然也不至于像你说的出双入对,她正好在这里有房间,我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应该没事。其实场面上倒好应付,现在的人都开通得很,没人会傻到去多人家的这种事。要说怕,只有两怕,一怕被她黏上,二怕后院起火。还好,目前这两方面都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何来真诚地说,即便如此,也还是检点一点的好。廖寥说,谢谢你,我会的。我是农民的儿子,我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不容易,我说了,我第一不能栽在金钱上,第二也不能栽在女人身上。你别说我乌鸦嘴,到时候就怕身不由己啊。廖寥说,问题就在这里,就拿这小蜜来说吧,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这也是工作需要呢。此话怎讲?现在的风气如此,你可以说我出污泥而不染,可你让领导们怎么办呢?又让下属们怎么办呢?你知道我给领导当秘书多年,现在也当别人的领导,我的体会,一个人无论是作为领导的下属还是下属的领导,有一点无伤大雅的毛病,反倒让人放心些,也可敬些。正说着,房间里的电话响了,廖寥接了,却哼哼哈哈的,没说一个有意思的字。
何来说,是小月催你过去吧?你还说在控制之中,我看她对你挺痴情的,小心被黏上哟。
廖寥说,什么痴情,矫情罢了。真的,这种事,双方都是逢场作戏。所谓情人,有几个是有情的?若说需要,她需要的也就是个形式。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在床上的那点功夫。论功夫,我并不比一般男人强,除非她家里的那位完全性无能。
你是说,她什么人都行,并不是特定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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