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末日印象(5)
小武就说：“啊？还差那么多呀！”说着就有些眼泪汪汪的。汝萍就赶紧安慰他：“一百多张很快的，再来玩一次就够了，下次来的时候我们记得把家里的那些奖票都带来，一定把那个电动火车领回去。”小武这才破涕为笑，跟着汝萍往外走，在经过兑奖处的时候，小武回过头去看那货架上的奖品，看着看着小武突然大惊失色，随即就大哭起来。汝萍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来问小武怎么了。小武也不回答，只是大哭不止。汝萍又问了半天，小武还是哭而不答。汝萍被他哭得烦了，发脾气道：“那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哭，我走了！”小武这才边哭边说：“那辆火、火车没、没有了……”汝萍一听原来是为那辆火车，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这点事都哭成这样，别哭别哭，我去问问看。”汝萍就过去问负责兑奖的服务员：“小姐，以前在这里摆着的一辆火车哪里去了？”
“被人兑走了。”
“还有吗？”
“没有了，我们的奖品是经常换的，赶上什么是什么。”
“那我请问一下，这种火车哪里有卖？”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
汝萍心想，这个服务员也许是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出于商业上的考虑知道而不告诉她，汝萍不相信有钱会买不到一个电动火车，明天就到金龙购物中心去看看，但眼下只有把小武哄住了再说，否则他没完没了，一天都不得自在。
汝萍走到小武的身边，对他说：“我问了那个兑奖的阿姨，那辆火车被一个小朋友兑走了，那个阿姨说，他们的经理进货去了，过两天就来。”见小武有些半信半疑，汝萍就不再跟他纠缠，赶紧换了一个话题：“走，妈妈带你去吃快餐，你想吃什么？麦当劳还是肯德基？好，就吃麦当劳。吃完了妈妈再带你去游乐场玩。”
汝萍带着小武从欢乐城里出来的时候，司机正在车里看报，见汝萍上来了也不忙着开车，却对汝萍大发感慨：“竟有这样的事，真是想不到！我念给你听听啊——”说着便真的念起来：“电视台帮寻被拐孩童，六岁儿童嫌家贫不认亲。成都消息：被人贩子辗转拐卖到广州、成都、株洲、浏阳等地的四川蓬溪县六岁儿童曾亮，逃跑后流落到浏阳火车站，该市市民周平夫妇好心地收养了他。后来在四川电视台和浏阳有线电视台的共同努力下，小曾亮终于见到了久别十个月的父母。但是在成都双流机场，小家伙却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选择，他说：‘我要回到浏阳，我一直想到浏阳，浏阳好！农村不好，农村没钱！我不回去，回去了我也要逃跑！’近日……”
汝萍听得五心烦躁，忍无可忍，便粗暴地打断他：“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还有完没完？我是来坐车的还是来听你读报的？要读你一个人在这里读，我叫别的车去了！”
八
远远地，汝萍就看见了主席台上的那些写着“奖金二十万元”的锦旗，她默默地数了一下，还剩下八面。这就是说，仅一天的时间，就有十二个头奖被人摘走了。那些锦旗在主席台上猎猎地飘着，像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它被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用热情和欲望点燃，又反过来烘烤着他们，召唤着他们，使他们热血沸腾、难以自持。汝萍也被这团火烤着，奋不顾身地往人群里挤。
今天因为不是休息的日子，广场上的人没有昨天来得多，但是卖彩票的台子前仍然是水泄不通，汝萍费了好大的劲才靠近了那一排桌子。那些卖彩票的人每人的头上戴了一顶深蓝色的帽子，帽子上还有一个什么徽记，汝萍没看清楚，事后汝萍想那徽记应该是跟残联有些关系的吧。当时汝萍觉得那些蓝帽子不像是在从事一项公益事业，倒有点像农贸市场卖菜的小贩。汝萍刚挤进去就有两三个蓝帽子同时向她吆喝：“买啵买啵，要买就赶快，头奖二十万，机不可失哟！”汝萍掏出钱来，她正对面的那个蓝帽子又说：“买一盒吧，每盒一百张。”汝萍还没来得及答复他是否要买一盒，他就拿了一盒彩票塞到汝萍的手里，从汝萍的手里抽走了两百元钱，对着光照了照，往胸前的挎包了一塞，就撇下汝萍又去招呼别的买主了。
汝萍抱着那盒彩票，几乎是脚不沾地被人抬着离开了卖彩票的台子，汝萍往后面退了几步，抻了抻被挤得变了形的上衣，看见旁边围着一圈人，汝萍凑上去一看，是两个外地模样的人在撕彩票，撕一张，就叫一声“大王”，一看不是，就往地上一扔，又去撕下一张。汝萍看见他们的脚下已经雪片似的落了一堆形同废纸的彩票。汝萍也和那些人一样饶有兴味地站在那里看那两个外地人撕，那两人把手里的彩票都撕完了，自然是没有他们所念叨的“大王”，除了一些无用的方块2红桃5之类，甚至连一个末等奖的图案也没有撕出来，那两个人踢了一脚那一堆作废的彩票，自嘲地说了一句：“四百元，都献爱心了。”说完一拍手，挤出人群走了。
汝萍捏了捏胸前的彩票，又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锦旗，见那些锦旗还在鲜艳地飘着，便觉得自己手里的彩票陡然之间升了值似的。但是她不想马上就把那些彩票撕开，她也知道这些彩票是很渺茫的，像一个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但是只要她不去碰它，只要主席台上的锦旗还在，她的希望就不会破灭。她把彩票放进挎包里，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买彩票不在买得多，而在于买得巧。如果是志在必得那就要既多买又巧买。想到这里，汝萍又回到那一排长长的为销售彩票而特地搭起的临时雨篷前，一次一次地挤进人堆里去，这里20张，那里30张地“巧买”。买了仍然不去撕开，或者只象征性地撕开几张，大部分都原封不动地放进了包里。汝萍就这样零打碎敲地买着，忽然听得主席台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又听得广播里说：“中奖消息，中奖消息，安义县的李广友，在刚才的有奖募捐活动中喜获一等奖，现金二十万元，我们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汝萍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朝主席台上张望，就看到台上的锦旗果然被取下了一面。汝萍还没来得及怅然，广播又响了起来：“好消息好消息，又有一位同志获得了一等奖，他是住在本市公园路137号的周晓洪，我们也同样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
这以后广播里中奖的消息几乎接连不断，一会是谁谁中了画王彩电，一会又是谁谁中了本田摩托，尤其是那万众瞩目的一等奖，更是连连爆响，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竟然产生了四个，主席台上只剩下了最后两面锦旗。汝萍看了一眼台上那两面有些孤零零的锦旗，顿时紧张起来，从挎包里抓了一把彩票出来，手颤抖着把那些彩票一张一张地撕开。正撕着，忽听见身边的两个人议论说：“彩票不多了，我看见有的承销人都已经在收摊了。”“可惜我们没有带那么多钱，如果有钱，这个时候去把所有的彩票都买下来，准保有赚！”汝萍听到这里，心里一激灵，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也不管还有多少彩票没有撕开，捂着挎包就往卖彩票的地方跑，跑到桌子跟前就拼命地往人堆里挤，往人缝里钻……
……
汝萍的故事到此似可暂告一段，但这显然不是最后的结局。
一个百无聊赖的雨天里，我们听到了汝萍买福利彩票中了一等奖的消息，还听说汝萍在什么地方用中奖得来的钱买了房子，而且房子正在进行简单的装修，她不日就要从造纸厂的娘家搬到新买的房子里去住。后来我们就在与汝萍中断联系半年后首次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汝萍在电话里向我们证实了有关她中了大奖的传闻，还告诉了她的新居的地址。“到时候过来玩哟。”汝萍在电话里热情相邀，还感叹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汝萍又回到大家的圈子里来了！”我们在电话里听到汝萍痛哭失声。我们自然就劝慰一番，汝萍也就渐渐地平静下来，就又跟我们谈起了她未来的打算，她说她想出来做点生意，说不管什么生意，先做起来再说，要不然虽然得了个一等奖，也是要坐吃山空的。又说到时候还要大家多多帮助，看在过去跟方刚的交情上，大家千万不要推辞。我们就被唤起了侠骨义肠，一时竟忘记了自己在生意场上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的处境，纷纷拍着胸脯，说些“好说好说”的大话，倒好像我们手里都捏着大把的生意可以随时拿去照顾汝萍似的。
我们当中的那些在汝萍落难的时候曾经对她寄予过深切的同情，甚至为汝萍洒过一掬眼泪的女人们，在听说了汝萍中奖的消息以后却表现出一种令人汗颜的狭隘。她们先是说汝萍的奖中得有些蹊跷，怎么早不中奖晚不中奖，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说中奖就中奖了呢？而且一中就是二十万！就说是否真的中奖颇值得怀疑，即使是真的中了也还有个代价的问题，如果所花的代价接近甚至超过了那奖金的价值呢？继而又将汝萍这一次的中奖与方刚半年前的出走联系起来，说方刚和汝萍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协议离婚的。据她们后来了解，那份离婚协议整个是一个“不平等条约”，协议中方刚放弃了几乎全部该他享有的权益，而承担了全部的债务。当然，由于这个协议受益的一方是他的前妻和爱子，里面包含了感情的因素，使得我们不能用通常的法则去衡量它的平等或者不平等。既然如此，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方刚和汝萍在离婚协议之外还有另外的交易，也就是说方刚很有可能在出走前给汝萍留下过一笔数额不小的钱，甚至他们的离婚本身不过是为转移这笔钱所做的手脚。女人们还举出许多的细节来证明她们的这种猜测并非无中生有：例如汝萍中奖的消息传播的源头正是来自汝萍自己，说明汝萍在有意地张扬这件事；汝萍现在留给大家的电话号码还是以前她家里的那个电话，莫非汝萍当初在将那部电话报停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在电话局规定的移机的最长时限里（六个月）会有这一次中奖机会？而且她保留这部电话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等着方刚有朝一日跟他们母子俩联系……等等等等。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女人的推理有一定的道理，只是支撑它的心理有些阴暗。我们都宁愿相信汝萍的中奖是真的，尽管我们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来说明这一点。
好在汝萍是否真的中奖已经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汝萍又回到了我们的中间，从此又要和我们一起去面对就像这漫长的、阴湿萎靡的梅雨天一样周而复始的零售淡季；面对今年仍然是“适度从紧”的宏观面；面对舆论界一片“增加打假力度”的叫嚣；面对被那个名叫王海的愣头青教会了如何运用《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来保护自己为难商人的芸芸消费大众……大家说，以前汝萍养尊处优，对生意上的事不闻不问，一门心事做老板太太，现在为生计所迫不得不走进商战中来，又经历了这一场动荡，有了对世态炎凉的深刻感受和更加强烈的赢利欲望，说不定从此汝萍在生意上后来居上，真的像滚雪球一样滚发达了也未可知。
但是汝萍的回归甚至汝萍的东山再起飞黄腾达也仍然不是她的故事的结局，方刚的事情未了，汝萍的故事就不能算完。
说到底，汝萍的故事还是方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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