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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那个夏天(3)

小说: 给钥匙系上红流苏      作者:秦轮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周阿姨哭,以前小周阿姨给我的印象是笑语欢歌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这回听她哭得那么伤心,我觉得非常难过,我知道,小周阿姨这一定是受了麻脸主任的欺负,以前我对主任一直都是蛮崇敬的,他的那张麻脸看习惯了也不让我觉得怎么难看,反倒觉得那脸白白净净的还透着几分和善与慈祥,但从那天开始我突然恨死他的那张麻脸了。他是怎么欺负小周阿姨的呢?只听他说不让小周阿姨管宣传,还说不让小周阿姨转干。平时在家里老听父亲说想去管宣传,知道管宣传是一件好事,那什么又是转干呢?

这些问题困扰着我,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就去问父亲。为了让父亲能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直截了当地问,而是绕了一个弯子,我先对父亲说,你平时老说你不怕主任,如果主任不让你转干,你怕不怕?父亲开始没理我,说,你从哪听来的什么转干?我又说,甭管哪听来的,你说你怕不怕不让转干?不等父亲回答,我又说,你肯定怕,因为小周阿姨也怕,听说主任不让她转干,小周阿姨都吓哭了。父亲这才警觉起来,忙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那你告诉我,什么叫转干?父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斟酌了半天才说,你说当主任好不好?当然好啰,我不屑地说,觉得父亲这话问得多余,谁不知道当主任好呢,我随随便便就能罗列出当主任的一大堆好处:主任可以在院子里训话,可以指挥人家搬东西自己却抄着手,可以想什么时候开电视就什么时候开电视,可以让老婆和女儿住办公室,还可以随时把小周阿姨叫到办公室去……父亲说,转干就是当预备主任,不转干以后就不能当主任。父亲说完,也不管我听明白了没有,就问我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什么转干?又问小周阿姨吓哭了是怎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对我说的话如此感兴趣,于是大为得意,就头头脑脑地把怎么发现主任偷看小周阿姨洗澡,又怎么发现他们在办公室里打碎了茶杯,小周阿姨又怎么红着脸从主任的办公室里跑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大哭了一场等等情况都告诉了父亲。父亲对我的陈述听得特别仔细,还询问了几个他认为关键的问题。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说他怎么让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小姑娘抓宣传呢?原来是居心不良啊。我问父亲什么是居心不良。父亲说,这个跟你小孩子说不明白,你少问。又说,你喜欢小周阿姨吗?我说,喜欢呀。父亲说,喜欢那你就不要把刚才跟我说的事再告诉别人。我答应了父亲,父亲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我非常担忧,联想到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小周阿姨唱在北京的金山上,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小周阿姨可能会有什么麻烦。

那个夏天还有一件快乐的事就是晚上看电视。那时候还没有谁的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但是公社里却有一台,是电子管的。那可是公社的一件宝贝,平常的日子都是锁在会议室的一个高高的木匣子里面,不轻易示人,只留一对羊角天线在外面张扬着。到了周末或者有什么特别好看的节目,麻脸主任才会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匣子上的暗锁,取下面板,露出亮晶晶的屏幕来。

那时候电视里播出过一部日本电影《望乡》,开始没人注意,加上受条件的制约,看到的人并不多,但是后来听看过的人说这部电影如何如何,一传十十传百,传得神乎其神,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来了,听说这部电影会在电视里重播,看过和没看过的就都天天盼着。重播的那一天,许多人下了班饭都不回去吃,早早地就来到会议室占座位。那天麻脸主任也格外痛快,提前开了锁,取下木匣子上的面板,让大家先看《新闻简报》。

我们一帮孩子因为缺少耐心,又不理解电影情节,所以对看电视没有兴趣,但我们却非常喜欢会议室里的那种氛围,大家猫着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玩起了捉迷藏。我那天也在一排一排的椅子中间忘情地穿行,一会就闹得满头大汗。后来大人们嫌我们吵,影响了他们看年轻时的阿畸婆,就赶我们到院子里去玩。于是一大群孩子又来到前面院子里,他们大一点的孩子玩起了打仗的游戏,说我小,不让我参加,我只好羡慕地站在一旁看他们分边。突然我想起二楼武装部的办公室里有一把民兵练刺杀的木头枪,虽然枪头断掉了一截,只剩下枪柄,但枪的形状还在,我想如果我能把那把木头枪扛来,他们就不会不要我了,说不定还会把我分在解放军一边。想到这里,我飞快地就往楼上跑,没想到通向二楼的门从里面锁上了,怎么也推不开。这当然难不住我,我绕到楼梯后面,爬上窗户,一下就进入了二楼。二楼的楼道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亮灯,只从主任办公室那边透过来一点光亮,凭着这点光亮,我熟门熟路地摸进了武装部,很容易就找到了我需要的那把木头枪。我刚要离开,忽然听到里间库房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哼哼喘息的声音,我仔细一听,觉得哼哼声有点像是麻脸主任发出来的,我于是绕过办公桌从锁孔里看了一眼,果然是麻脸主任在里面,再一看,好像小周阿姨也在里面。我有点奇怪,他们不去看电视,躲在这个平时很少有人进去的库房里做什么?因为惦记着下面的游戏,我没有多想,也没有再看下去,就从原路返回了楼下。我抱着木枪满怀希望来到院子里,看见孩子们的游戏已经开始了。我嚷着对他们说我有枪,你们谁要我。没想到他们谁都不要,还说我乱拿公社的东西,要告诉主任去。我非常扫兴,害怕他们真的说我乱拿公社的东西,就想把那把断枪送回去,路过会议室的时候,发现会议室的灯亮着,原来是电视出了问题,图像一道一道地往上翻,大人们急得团团转,就是没有一个人会调。“找主任来,上次出现这种毛病,就是主任调好的。”有人说。“谁知道主任到哪里去了。”我听他们要找主任,就说,我知道主任在哪……可没等我说完,父亲就拦住我,并把我拉到一边,厉声喝道,谁让你瞎说的!我说我没瞎说,我真的知道主任在哪,我看见了。

父亲压低声音说,那你也不能当着众人说,你跟我说,你看见主任在哪?

我说,在武装部的库房里,我还听到了他哼哼。

父亲又问,你还看见了什么?

还看见小周阿姨高高地举着两条腿。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傻儿子,别管他们在干什么,我只问你,你怎么知道那是小周阿姨的腿?

我说,怎么不知道?那腿我在洗澡间里见过的,那么白,那么长,不会是别人的腿。

父亲明白了,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木头枪,嘱咐我以后没事别到处乱看,特别是不让我把主任哼哼和小周阿姨举腿的事告诉别人。然后说,行了,玩去吧。

天气虽然依旧炎热,但我知道夏天就要过去了,因为比我大的孩子都不大来公社玩了,他们要准备开学了。也就在这些日子,公社的上上下下都神秘兮兮的,每个人都像是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但又谁都不肯拿出来跟别人分享。我照例是通过父亲母亲的对话,摸到了一点事情的原委。原来是区里要恢复检察院了,需要从各个公社抽调干部。父亲跟母亲商量说,我也想去那边,在这里整天都是一些婆婆妈妈的事,人都快烦死了。

母亲说,你在公社里干得不舒心,能换个环境当然好。可是你行吗?那么好的差事,我听说还发制服呢,单的棉的,一年要发几套,想去的人肯定不少。

父亲说,检察院那边估计没什么问题,他们刚刚恢复,要的人多,就怕这边不放。

母亲说,我也是这么担心,你跟人家主任的关系搞得那么僵。

父亲说,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主任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跟他闹也就是想换换工作,我对他个人又没什么成见。

母亲说,那你就去跟主任说说看,我们家里还有两瓶四特酒,要不就送给他。

父亲说,就空手去说说,酒就不送了。

晚上父亲回来了。母亲急切地问,说得怎么样?

父亲气呼呼地说,怎么样啊?你猜怎么样?他跟我打官腔!说什么公社里也是革命工作,这里的工作更需要你,你的标语写得很不错嘛!这不是明着卡我吗?没想到这个麻子这么小心眼。

母亲说,这也不能怪人家麻子(我还是头一回听母亲称主任麻子),换了别人当领导,也会给你小鞋穿,谁不喜欢听话的部下呢。平时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论到哪,要注意跟领导搞好关系。可是你呢,到了这么多单位,在哪里没跟领导吵架?现在怎么样,遭灾现烧香,来不及了吧。

父亲说,什么来得及来不及,他不要惹急了我,惹急了我我上区里去揭他的老底!他是个什么东西,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让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女娃子把持宣传大权,不就是以这个为诱饵笼络人家跟他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吗?他娘的自己背地里以权谋私男盗女娼,却来跟我打官腔。这检察院,我还非去不可。我明天就去跟他摊牌,看他敢不乖乖地放我!

那个夏天过去了,带着我的欢乐,带着我的混沌与迷惘,也带着我朦胧的性意识。秋天来临的时候,父亲终于如愿以偿调离了公社,充实到刚刚恢复的区检察院去了。不久我们家也从公社顶楼的那小间屋里搬了出去,住上了带自来水的公房。母亲欢天喜地,就别提有多高兴了。母亲的高兴劲一半是因为房子和自来水,一半也是因为父亲。母亲后来对我说,你父亲工作了一辈子,一直都不得意,特别是在公社工作的那一段时间,简直就是关公走麦城,要多背时有多背时。但是父亲毕竟也有一段得意的日子,那就是刚刚调到检察院的那些日子。的确,在我的记忆当中,那些日子父亲的精神特别好,工作特别卖力,办案出差,内查外调,忙得不亦乐乎。父亲这么忙,回家来还破天荒地做一些生火择菜之类的家务活。母亲平日里总说父亲“伸手吃饭缩手放碗”,父亲这回主动帮她做家务,她又不让父亲做,她说,算了,你还是歇着去吧,我不要你反手反脚地在这里帮倒忙,你只要工作称心,比什么都强。

但是好景不长,过了没多久,父亲就又消沉了,上班晚去早回,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跟刚调到检察院的时候正好调了个个,甚至上班的时间也老在家里待着,听母亲说,父亲又跟领导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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