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楠下决心不再和这家伙恋爱,只觉得恶心。但那家伙似乎感到委屈,对丁楠还是穷追不舍,每日在女生宿舍楼下晃来晃去,有时还在楼下大喊几句:丁楠丁楠我爱你,就像老鼠爱玉米。丁楠受了侮辱,也受了骚扰,便和同室的几个女生一合计,把他骗进了宿舍。然后,关上门,便是一顿怒打。尽管都是花拳玉腿,但七手八脚也够那家伙承受的。起初,那家伙以为女生们是在身上找个乐子,打久了,脸上有了一个又一个紫色的疙瘩,才明白这不是弄着玩的,是一次有预谋的行为,便大呼大叫起来。但他呼叫得越厉害,拳头落下来就越重越稠密。直到他不再呼叫,她们才乐哈哈地停住了手。罢了,丁楠歪着头对他说,有一首歌里唱道,若是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是猎枪。你就是豺狼,你再来,迎接你的还是猎枪。他哪敢吭声,爬起来,贼一般地溜了。
那家伙终是不敢为爱受皮肉之苦,从此没有再来骚扰过。丁楠的第二次恋爱就这样在短命中结束了。这次恋爱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她只是把它当做了一场闹剧。闹剧过后,她又发现,其实自己的心里不能再有爱情的真空。大学生活,除到了期末考试阶段,有点像打仗攻碉堡的架势,其他的时间里,实际上还算是轻松和清闲的。对有过爱情经历的姑娘来说,人一清闲,便想爱情。但一想到吃过一种爱情的亏,便又渴望另一种爱情。另一种爱情是什么?她说不清楚,但至少她觉得与过去的玩法儿应该不一样。于是她在等待中迈进了大三。进了大三,她终于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于是,她的第三次恋爱又开始了。
严格地说,第三次恋爱是前两次恋爱在她心里埋下了爱的冲动,更是她在体验一种刺激和新奇。那时候,到了周末,女生宿舍楼下,总会出现几辆小车,劳斯莱斯、宝马什么的,特别耀眼夺目,不久,就会有女生钻了进去,然后小车一阵轰动,绝尘而去,把几许惊奇或者几许羡慕、几许疑惑留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间。丁楠见了,就问旁边的同学,她们去哪呀?同学就会说,你是装蒜还是真傻?去和男友度周末呗。丁楠又问,她们的男友怎么这么阔绰?同学便说,这是睁着眼找的。后来,丁楠就知道了,有些女生到了大三或者大四,便开始考虑进入社会后的生存状况,于是乎,想走捷径成富姐的,就去找个大款当男友;想走偏门进大公司的,便去找个总裁做知己……这类人为数不多,但也被那些富得无聊的男人们所利用,因此女生宿舍区便有了这一景观。这是一场非常危险的赌博。既然有危险,就有失败者,据说,有些女生最后就落得人财两空。但丁楠倒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和这些有钱的男人们来一次无聊的周旋,兴许刺激,兴许真能长一点见识。有了这一想法,她便开始寻找机会。因此,周末一到,她便打扮一番,开始在楼下走来走去。她是个美人坯子,如果一定要说她身上还有什么缺陷的话,就是胸脯平坦了些,而这个时候,她会故意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虽然那时并不知道女人的胸脯对男人意味着什么,但书上说过,那是征服男人的一剂药。记住了这句话,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把胸脯挺高。如此这般寻找了几次,机会就迎面而来了。
一辆白色的丰田,一尘不染,在晚霞的照耀下,整个车身像有火在燃烧。丁楠朝它望去时,玻璃门就慢慢悠悠地展开了一个洞,那儿镶着一张男人的脸。很瘦,戴着一副墨镜,墨镜的上方有两道很深的皱,呆板,凝重,一点也不生动,但却很吸引人的目光。丁楠就在这一刻被这张脸粘贴了,眼睛眯了起来。
“眼镜”显然对她的神情很感兴趣,便问,小姐,我们能一起去喝咖啡吗?丁楠调皮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去?“眼镜”说,我是在邀请。丁楠说,如果我不肯呢?“眼镜”支吾了片刻,说,那我只有再等一个愿意去的女生了。丁楠说,你不能说句赞美的话?“眼镜”说,那样显得很轻浮。
丁楠觉得好笑,一个大男人,把车子一停,专找女孩子喝咖啡,这叫稳重么?但丁楠还是笑吟吟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后来,他们就去了一家咖啡厅。再后来,只要到了周末,“眼镜”就会出现,然后又一起去吃饭,去喝茶。叫丁楠费解的是,“眼镜”很少说话,连他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也不肯告诉她。但时间长了,丁楠还是感觉得出来,“眼镜”还是很尊重和爱怜她的,甚至还有点依恋她。比方说,喝茶时,他会偷偷盯着她看,如果这时她抬起头,目光碰在了一起,他会迅速地把眼睛挪开,脸上还会泛起一丝红晕和几分尴尬。次数多了,她就很想对他说,你想看你就看呗。但她终于没有说,因为她感觉到这个男人沉默的背后一定有他的理由,且是不便告知人的理由。
“眼镜”由此在丁楠的心中成了一个谜。
解开这个谜是在一次晚餐上。那天,“眼镜”请了好多朋友,都是一帮老爷们。大伙都很尊重他,开口闭口唤着“季总”。丁楠这才知道,他叫季洪,是一个私营软件公司的大老板,资产不在2000万以下。起初,大伙们把酒都喝得理智,酒过三巡之后,话便多了起来。因为桌上只有丁楠一朵花,也就显得特别的鲜艳夺目,好多话题自然就围着丁楠展开了。当然,尽是些赞美的话,听了让人耳熟,也让人骄傲。酒再往下喝,人就有些迷糊了,于是,便有一个胆大的男士端起酒杯,来到丁楠的面前,软磨硬缠地让她陪喝了三杯,接下来,他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冷不防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她委屈,也愤怒,但还没有等她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季洪却把满满的一杯酒倒在了那人脸上。丁楠第一次发现,季洪一向麻木、凝重的脸,还会显现出恐怖的一面。于是,好好的一桌酒席上就冒出了火药味。那男人说,季洪,你他妈的凭什么往我脸上洒酒?季洪沉默不语。那男人又说,我告诉你,季洪,我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它是不能容忍你来玷污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不是男人。你不是男人,所以你老婆跑了;你不是男人,所以你就没有资格和丁楠在一起。你曾经折磨过一个女人,你还想再来折磨一个女人吗?丁楠听罢,猛然站起,很重地给了那个男人一个耳光,然后,一把抓起季洪的手,愤然地离开了包厢……
季洪那辆白色的丰田,几乎是在大街上狂奔,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纷纷闪躲。而季洪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呆板和凝重,如果多了一点什么,那就是痛苦。因为他眼镜上方的两道皱,愈陷愈深,分明是被痛苦挤压出来的。在一条行人稀少的背街上,一个急刹,车子突然停住,坐在车上的两个人的身体都猛地向前倾斜了一下,丁楠的头几乎都撞上了挡风玻璃。不过,丁楠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如果小车再这么横冲直撞下去,肯定会弄出人命案来。只是车子停下了,季洪还是不肯讲一句话,这种沉默也让丁楠难受,于是她问,你为什么不说话?季洪说,我还能说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了。丁楠说,我知道什么了?季洪说,我不是男人,一切都是真的。因为不是男人,老婆和我离婚了;因为不是男人,我也从来没敢牵一下你的手。丁楠说,那你又为什么要到学校来找女生呢?季洪说,不为什么,只是害怕孤独。丁楠说,不,其实你还在渴望爱情。季洪突然提高声音,几近歇斯底里地说,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这个资格,也就没有这份奢望。丁楠还想说什么,又被他粗暴打断,你不要再说了,什么也不要说!然后,他重新发动汽车,丰田就像箭一样穿过黑暗,朝东化大学驶去。
到了女生宿舍区,季洪冷漠地说,丁楠你下车吧。丁楠下了车,走了两步,又回走过来,说,下个周末我还在这里等你。季洪说,我不会再来了。丁楠问,为什么?他答非所问,对不起。说罢便把车开走了。
丁楠爬上三楼,再转过头来,却发现季洪的车并没走远,又停下了,且分明感到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玻璃偷偷地在注视着自己。就在这一刹那,丁楠从心中涌出了一份感动,甚至还有一丝爱意,于是,她转过身,飞快地朝楼下冲去。但等她到了楼下,白色的丰田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三四个星期过去了,季洪果然再没有来过学校。这下苦了丁楠。尽管她找季洪,起初只是为了一份新奇,玩一个游戏而已,但新奇过后,却有一点迷恋这个游戏了,或者干脆说,她有点迷恋这个男人了。玩过这类游戏的女生说,有钱的男人像一匹野狼,见了女生就勇往直前奋不顾身地往上扑,尤其是在黑暗中,他们的贼胆更大。但丁楠从季洪的身上没有发现这一切,有时,她甚至希望,他能变成一匹野狼,从而找到一点和野狼搏斗的感觉,可是他却连她的手都不敢沾一下。这让她有些失落,至少是在季洪不再来找她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分析过原因,他怕别人说他不是男人,而自己也认为自己不是男人,可能因此使他不能像一匹野狼在女人面前横刀立马,可是,他不是男人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她不懂,于是她请教了医生。医生说,很可能就是性无能。医生又说,这不是不治之症,精神治疗和性爱治疗可以改变一切。可恨的季洪,你怎么就不能让我成为你的一个火炉,把你熔化呢?丁楠寂寞时,尤其是在周末,就这样想过。
据说,后来季洪也来找过一次丁楠,还给过丁楠一张20万元的现金支票,恳求她无论如何也得收下。据说,丁楠收下了,但在第二天却以季洪的名义捐赠给了市残疾协会。
丁楠做出的这一举动,并不想去感动谁,她只是觉得这笔巨款不属于自己,且又推脱不了,就这样做了。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一选择为她后来减少了许多麻烦。因为一个月后,季洪因行贿罪被法院起诉了。法院在清查季洪的来往账户时,发现了这笔钱,虽然这与行贿不沾边,法院还是到学校找丁楠落实过情况。后来,季洪被判了刑,而丁楠接受过法院调查的事情也不胫而走,一时间在学生中传得风生水起。自然,都是些难听的话。
于是,丁楠不再是一个让人仰视的女生,同学们都纷纷地逃开了她,像躲避瘟疫一样。那时的丁楠是孤独的,也是痛苦的。孤独的是心,痛苦的是她还想着关在大牢里的季洪。于是,在学校南角的一个小小的咖啡厅里,在咖啡厅的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便能经常看到一个形单影只的女生。她就是丁楠。丁楠在那儿从不喝咖啡,只喝啤酒。她常常把自己喝得两颊绯红,像桃花一般灿烂。但这是一束有毒的桃花,人们远远地看一下,逃开了。她便拖着轻飘飘的两条腿,朝宿舍走去。那时,宿舍的灯已经熄灭,她就在黑暗中钻进黑暗的被窝里,悄然无声地睡去。只有那个时刻,人是安静的,舒适的。
丁楠已经说不清那是个什么日子,她坐在那个角落里,从来不哭的她终于哭了,很低的声音,自己哭给自己听。这时,一个男生走了过来,端着一个酒杯,说,丁楠,我陪你喝一杯。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丁楠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男生说,你的名字全校人都知道。丁楠说,我是名人了?那男生说,以前是,现在更是。丁楠端起酒杯,那好,为你有胆量和一个名人喝酒,我们干杯!两个杯子,咣当地一声响过后,便空了。那男生又提议说,丁楠,你喝一杯,我喝三杯!丁楠问,为什么?那男生答,我是男人!丁楠正在怀念一个自称为不是男人的男人,眼前却又冒出了一个自称是男人的男人,她来了兴趣,头一歪,眼睛又眯了起来,说,行,你是男人,你就喝三杯!那一晚,丁楠过得快乐。人在孤独时,其实很需要一个人来陪伴呵护的。
十一点整。是咖啡厅打烊的时间。丁楠说,我不想回宿舍。那男生说,一定得回宿舍,我送你。丁楠说,那里是个寂寞的黑洞,你是男人,你就陪我去开一个房间。那男生的脸上就有了一份惊愕,嘴唇张合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丁楠说,你不是男人,你就滚开!那男生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答道,谁说我不是男人?走,开房间去!那男生也有些醉意了,两人搂腰搭肩,一路高歌着向校外走去,有点英雄赴刑场的感觉。
那一夜,丁楠并没有想发生什么,只是压抑的时间太长了,想放松、想发泄一通而已,但是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都在那一夜发生了。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那个男生终于被她眯起的眼睛所挑逗,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重重地扔到了松软的席梦思上,高高弹起后又重重落下。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迷乱。在迷乱中,那个自称为男人的男人扑了过来,只用了一分钟,就撕开了她身上所有的织物,然后又不由她抗争地把她压在了身下……直到一切结束以后,他才想起问问对方的感觉,说,丁楠,你快乐吗?丁楠说,不知道,但我喜欢你的霸气,把一切都碾碎的霸气。丁楠说的是真话,一个只有征服过男人经历的女人,一旦被男人征服了,才体会到做人的另一种甜美。那男人说,我会认真爱你的。丁楠问,是不是因为这床单上居然会有一朵鲜艳的花?那男生说,有也是爱,没有也是爱。丁楠又问,你就不计较那个风传被我送进大牢的大款?那男生说,你清白我爱,不清白我也爱。丁楠说,不,我不会爱你。那男生更固执,答,我会让你爱我的。丁楠说,凭什么?那男生答,你说的,我有霸气。
第二天,丁楠才知道这个男生叫陈生,高她一届,读大四。
后来的事,就变得简单,她和陈生恋爱了,而且爱得刻骨铭心,难分难舍。他们俩对朋友们说,不是因为相互之间都是把第一次给了对方,而是真的爱。爱了就说不清理由。
一年后,陈生毕业了,被分配到了县城教书。分别时,她没有掉泪,她对他说,你去吧,在那边等我,一年后见。陈生没有说话,咬着嘴唇,但在长途汽车缓缓启动后,这个小男人还是憋出了一眶眼泪,很纯、很打动人的一眶眼泪……
又一年后,丁楠毕业了。就像当年的石头,她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揣着一张求职表,赶到了那个县城,这时的陈生,升迁到了县政府工作,是主任科员,而且,已经结婚了,小夫人是县长千金。那一刻,丁楠傻了,半晌眼睛都不会转动一下。陪她的一个同学吓坏了,问,丁楠你不会有事吧?丁楠说,不会,只是有点失望。同学说,去找那家伙算账!丁楠摇摇头,算了,我们回去吧……我谈了四次恋爱,第一次让我看到的是一个纯情男孩,第二次让我看到的是一个小丑,第三次让我看到的是一个无奈的人,第四次让我看到的是一个混蛋……有了这些经历,够了。同学说,那你准备怎么办?丁楠说,去省城。同学说,那里的工作不好找。丁楠说,我不信,我要去闯一闯!
丁楠就是这样来到省城的,带着她的四次恋爱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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