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半小时后,丁楠和唐大山见了面。丁楠来到时代广场东角时,唐大山的车早恭候在那儿。他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丁楠而来,伸开双手,摆出了一副当街拥抱的架势。丁楠推开他的手,说,且慢,上车了再说。唐大山就像阴谋得逞了一般,嘿嘿笑着,殷勤地打开右边的车门后,又跑到左边,钻进了车里,之后,便再按捺不住地拥抱丁楠,一副满足、一副深情款款的神情。可是,他没料到,冷不丁,丁楠右手,落在了他伸过的脸上。这下抽打得不轻,嘹亮的响声过后,他的左脸上立马就有了一个好生鲜红的掌印。唐大山生疼不止,搓揉了半晌才缓过气来,胆怯地问道,你,你这是干什么?丁楠说,记住,这一耳光,我是为汪芹打的。但一切没完,你欠我的,先跟你留着。唐大山也不是软柿子,眼珠子里终是轮转出了几分凶狠,说,你凭什么代替她?我要把她送进监狱!丁楠懒得和他理论,从包里掏出支票,扔到了车里,说,唐胖子,你别以为监狱是为别人开的,那门是对你敞开着,记住我的话,对你有好处。唐大山大概是觉得和美人近在咫尺,不能就这样放手,声音又软了下来,几近哀求,说,丁楠,我、我唐某是真喜欢你呀,这钱我不要,我只要你,真的,说假话死我的老娘……唐大山说罢,拿起支票,做出了欲撕掉的样子。丁楠冷冷一笑,说,想撕?那就撕呀,你这类人,钱比娘重,装什么纯情?唐大山的手凝固了,脸亦凝固了,许久都动弹不得。丁楠就拿出准备好的纸笔,对他说,唐胖子,白日梦做多了长肉,别做了,你呀,已经奇丑无比,再做梦,就该送进屠宰场了……写收条吧。唐大山败下阵来,只得在收条上签下了名字。丁楠觉得还不解气,临下车又说,唐胖子,我丁楠再告诉你一句话,本小姐再多情,再风流,一辈子都不会正眼儿瞧你,因为你猪狗一般。明白吗?
丁楠下了车,回头一望,玻璃背后的唐大山,紧绷着脸,高撅着嘴,真如猪一般,怒蹲在那儿。丁楠忙招手拦下一辆的士,钻了进去,她一直担心,那家伙会踩着油门冲过来。
丁楠的心情舒坦。几天了,她还没这样高兴过,她几乎忘了所有的不快。看来,人本是需要发泄的,而发泄还得找准对象……
丁楠坐在的士里,看看表,快十点了,便叫司机往汪芹宿舍赶去。
丁楠在汪芹的宿舍楼下,居然碰上了一个久违了的男人。远远地,她就发现他在那儿徘徊,急躁不安地徘徊。偶尔,也会停住脚,朝楼上眺望,神情依旧是紧张和烦躁。丁楠知道他在等汪芹,眺望的也是汪芹的窗口。不过,丁楠是好久没见过他了,就像好久没见过老女人一样,假如不算昨晚的话。只是,他消瘦了许多,不像老女人一如从前,永远是一副不变的模样。走近了,她才发现,他不仅是消瘦了,黑了,且是眼光游移无神,浑浑浊浊,见不到一丝儿光彩。可就在一年以前,他还是一个青春、阳光的大男孩呀。丁楠有些心酸,丁楠想躲开,却躲不了,就干脆迎了上去,先开口说话,杨开学,你怎么在这儿?杨开学这才抬起头来,见是丁楠,喜出望外,连声说,楠姐,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你帮我跟汪芹说说,我爱她,真的爱她……丁楠说,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帮你说?你是不是太糟蹋自己了?杨开学说,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丁楠说,杨开学,你有办法的,你改变了自己,你就有办法了。杨开学就低头不语了。丁楠突然感到自己的话太生硬了,对一个深陷在某一深渊里的人来说,等于没说,丁楠又道,这样吧杨开学,你先走,我们以后再找机会谈,好好地谈;我找汪芹有事,你先不要掺和,好吗?杨开学看了丁楠一眼,眼里满是期待和信任,之后,转身离开了。
丁楠是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后,才上楼去敲汪芹门的。
汪芹显然没有睡好,眼睛还是红肿的,对丁楠的来到,表现得不冷不热,斜躺在床上,说,那里有咖啡,你自己冲吧。丁楠说,我不想喝,还是先说说话吧。汪芹有气无力,也心不在焉,答,想说你就说吧。丁楠说,唉,我呀真想回到过去,那年,我们认识了,我们住在一个阁楼里,你多么有生气,又多么调皮捣蛋。那时,我们包里只有十元钱了,我愁,我不说话,你呀就折腾我,挠我痒痒,死缠着我开口说话。你说,姐,我就喜欢听你说话,你一说话,我肚子也不饿了……时过境迁,也许是我变了,也许是你变了,你再不喜欢听我说话了。汪芹随手抓起一个布娃娃摆弄起来,说,姐,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一点没趣味的。丁楠知道,她摆弄布娃娃是在掩饰一种情绪,说没有趣味,是不愿触动回忆,便又说,也是,好多事儿都变了样,就说那杨开学吧,派出所把你救出来时,他对你我多好,人像阳光一般灿烂,心也像阳光一般热情,可是,我刚才在楼下撞上了他,一切都变了。汪芹说,变了就不说了的好。他这几天像幽灵一样,天天缠着我,快烦死人了。丁楠说,不过,有些事,变的只是表层,有些深邃的东西,却是难得变的,比方你内心的善良,比方我们的感情,再比方杨开学对你的爱……汪芹突然跳了起来,大声说,姐,你如果是来为杨开学当说客的,就不用说话了,我不再是好人,杨开学也不是好人,两个坏人是走不到一起的。你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恐怕也知道他和老女人在干些什么。我们以前没好过,以后更不会好。既然把话说开了,丁楠也就不再示弱,不再掩饰,说,汪芹,你这样走下去会毁掉自己的,你现在走的路,远比你想象的可怕。汪芹说,我怎么可怕了?我和有钱的男人谈情说爱,用一点点他们的茶水钱,过分吗?丁楠说,你说谎,你不是用他们一点茶水钱,你是用美色在诈骗他们大把大把的钱。你一次骗了一个男人20万,你一次又骗了一个男人40万,眼下,住在五星级酒店的那个港商,你又准备骗多少呢?你以为他们都是心甘情愿送给你的吗?你行走在雷区你知道吗?汪芹圆瞪起了双眼,怒火直逼丁楠,说话几乎是一字一停顿,你在调查我?你在跟踪我?丁楠说,我要是在调查你,在跟踪你,我会让你一笔交易都做不成的。汪芹说,好,你都知道也好,那我们就摊到桌面说话,我之所以这样,你也是有责任的。陈鹤是你的朋友吧,他成了植物人,医药费用了近30万,而且还得继续用下去,你给过多少钱?李小红和她那帮与你一起起诉童禾的姐妹是你的朋友吧,她们被炒了鱿鱼,她们没有路可走,都进了我的咖啡店,我在养活着她们,你又帮过她们吗?你成了大记者,你成了名人,你有头有脸了,你却来指责我出卖肉体出卖良心了,我没有出卖之前,你为什么不来管管我,管管她们?我的良心不见了,你的良心呢?丁楠愣住了,如同被电击了一般,被电鞭打的不仅是躯体,还有心。汪芹又说,你现在还可以问,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这些?是的,只要一个问号,你就可以推脱掉所有的责任,可是,我告诉了你,你有能力帮助她们吗?没有的,你有名,你没有钱……我牺牲了自己,帮助了别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以为我喜欢这种生活吗?那是些什么男人?是人就忍受不了,他们都是变态狂、虐待狂,可是我忍受了,他们付出一点臭钱就不应该吗?姐,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身上。汪芹说罢,猛地扯开上衣。丁楠震惊了: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满是乌紫的伤痕。汪芹说,这都是这帮男人施暴的作品。我只能忍着叫声,忍着哭声呀姐。丁楠泪如泉涌,心如火烧,生生地疼,她没有想到,一点也没想到,于是,抱住汪芹,失声痛哭起来,说,妹妹,我可怜的妹妹……
这当儿,有了敲门声,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
丁楠噙着泪,合好汪芹的衣服,便去开门。门刚露点缝儿,杨开学就嚣张地挤了进来。丁楠愣了片刻,诧异地问,怎么是你?你怎么没走?你听到了什么?杨开学并不答话,怒火万丈地冲到汪芹的面前,大声呵斥道,你哭什么哭?你真以为你是功臣吗?你真以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吗?你是可以不这样做的,但是你做了!你现在像什么?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孩,不但不认错,还大哭大叫威胁大人。你敢说你不是吗?汪芹紧裹着上身的织物,亦大声吼叫开了,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有资格教训我?你给我滚,滚出去,从这里滚出去!滚呀!见汪芹几近歇斯底里,丁楠忙对杨开学说,你先走,你不该来的。杨开学说,不,我不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罢了,又冲汪芹说,是的,我走错过路,但我知道自己错了,而你呢,你还在执迷不悟。你知道吗?丁楠姐已不是大记者,她现在受到的攻击和诋毁,比你惨重得多!可是,她心里流着血,却装得没事一样在规劝你,在拯救你,你却不领情,你还是人吗?丁楠说,杨开学,你怎么知道的?你在胡说些什么?杨开学说,谁都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谁都在为你提心吊胆。只有这个自私的、只顾着自己的人才不知道。丁楠说,杨开学,你再胡说,再不离开,我真的生气了!杨开学这才不敢久留,离去了。待丁楠关好门转过身来,汪芹就扑过来抱住了她,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姐,这家伙说的是真的?丁楠原不准备告诉她的,至少不想今天告诉她,但瞒不住了,只得点了点头。汪芹一脸惊慌与紧张,又问,你怎么了?你招惹了谁?丁楠就明白了,她其实是很在乎这个姐的,就说,我的事你别担心,姐的本事就是化险为夷,待以后我慢慢告诉你就是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只有你好好地活着,我才放得下心来。汪芹便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说,姐,我也不想这样活呀,可是我陷进去了,爬不出来了,那些男人不会放过我的,我没有选择了,没有退路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丁楠亦泪雨滂沱,说,不,你有退路的,你可以选择放弃,一切都来得及。汪芹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那些换来的钱都花销掉了,而且、而且我还背着你借过季洪50万,我用什么还,用什么还呀?我原打算还了季洪的钱……丁楠说,我知道,一切我都知道,姐都给你安排好了,只要你想放弃走现在的路,你就可以抽身而退,姐向你保证。汪芹摇摇头,那是上百万的钱呀,和命一般真真切切的钱呀。丁楠说,你放心,该退的我帮你退了,该还的我会还的。说着,她拿出一张纸,递给汪芹,你看,这是唐大山的收条。汪芹就睁大了眼睛,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丁楠说,我向季洪借的。你向他借的款,我们也达成还款协议了。你放心,这些钱,由我来负责偿还,你要相信姐的能力。汪芹内疚不已,又问,你又去找季洪了?你是发过誓不再找他的。丁楠说,此一时彼一时,事事都是这样,感情也逃不脱这个规则。汪芹又失声痛哭起来,说,姐,我,我太难为你了。可是,我受尽了侮辱,遍体鳞伤的,就这样放过那帮坏男人,我还是心有不甘。丁楠把她抱得好紧,说,妹,听我的,就把苦难当了学费,学着走路了,好吗?汪芹说,我、我怕,我怕我走不出这片沼泽……丁楠拍拍她的后背,说,能走出来的,姐对你有信心。
这当儿,汪芹的手机响了,她松开丁楠,看了一下号码,眼睛就有了一片慌乱。丁楠心里明镜似的,便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问,谁的电话?汪芹犹豫着,不语。丁楠的眼睛眯了起来,又问,是那个港商的吗?汪芹只得点了点头。丁楠声音不容置疑,说,不准接。说话间,那电话就断了。丁楠再问,你和他好了多长时间?汪芹低着头答,十多天。丁楠说,你拿过他的钱吗?汪芹答,没有。丁楠说,真话?汪芹答,真话。丁楠说,那就好,从现在开始,你永远不要再接这个电话。可是,电话又响了,那个港商似乎不依不饶的。汪芹看着丁楠,像是在问怎么办。丁楠说,你决定。汪芹沉吟片刻后,突然取下电池,抽出卡,奋力地扔到了窗外,卡和一片坠落的树叶一起,飘向了一楼,消逝了。
丁楠涌出了一眶泪,又紧紧地抱住了汪芹,耳语道,妹,你做得对,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很快。姐也是无业游民了,姐再不离开你了,姐和你一起办店,办好多好多的连锁店,全城第一流的,全省第一流的……相信姐,好吗?
汪芹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时,丁楠的手机响了,是小不点打来的。他说,姐,中午我请你吃饭,我有一个大喜事要告诉你。你必须来,我快忍不住了,心里高兴得直发慌。丁楠只觉得好笑,就笑了,说,憋得慌就说出来呀,还非吃饭不可呀?小不点说,不行,边喝酒边说才有味道。丁楠又笑了,还真得服你。那我也提个要求,我再给你带一个姐来一起喝行不?小不点爽快,答,行,姐说行就行。待她收了线,汪芹就问,谁呢?丁楠还在笑,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你别看他小,蛮黏人的,蛮精灵的,蛮豪气冲天的。等会我们一起去,保证你开心。
一个小时后,她们就在约定的时间到了酒店。
小不点早早就等在了那儿,人模鬼样的,正对服务生唤来唤去的。见她们来了,却把服务生支开了,又是扶椅,又是倒茶,把服务生的事干了,且又比服务生殷勤。丁楠笑呵呵,说,谁给你付工资呀?小不点认真地说,给两位姐服务,我不要工资也不要小费。哦,这位新姐姐怎么称呼?丁楠又说,就叫芹姐吧。不过,我警告你,你不要有了新姐就忘了旧姐哟。小不点说,哪能呢?新姐旧姐都是姐,一样叫,一样亲。汪芹被逗乐,说,你人不大嘴却甜,跟你丁楠姐学的吧?小不点说,跟我姐学不会的,是我来时先在嘴上抹了一层蜜。这话一说完,丁楠和汪芹就笑得前俯后仰了。汪芹说,这小家伙还真逗,不喜欢都不行。小不点也不谦虚,又答,才开始呢,以后呀,几天不见我还会想的,就像丁楠姐现在一样,是吧姐?丁楠就故作不屑状,自我感觉良好不是?姐想过你吗?说笑了一会,小不点就和汪芹熟络起来,很有缘分的样儿,汪芹说,小不点,我要有你这样一个亲弟弟,还真是一个宝。小不点说,简单,你把我当作亲弟弟看不就亲了?说着就过去,调皮地吻了一下汪芹的脸,又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亲弟弟了。
不久,酒菜来了,丁楠就举起杯,说干。小不点说,别慌别慌,你不问问我有什么喜事要公布?不提醒,丁楠还真忘了,就说,那你说呀,说了再干。小不点大人般地深沉地清清嗓子,开口了,我说了,新姐旧姐,保准多喝两杯。我爸答应我了,用500万投资一家报社。姐,以后你就是这家报社里最大的记者!丁楠说,你人小鬼大,又逗我高兴不是?你说说,你爸是干什么的,又怎么会听你一个小孩的?小不点说,保密,事情成了再说。你不说我人小鬼大吗?我自有办法让我老爸听话。其实,丁楠和汪芹都没把他的话当真,童言呗,权且说,权且听。之后就喝红酒。
酒过三巡之后,汪芹拿出一个精美的皮包夹,翻开,对着一面小镜片整妆。
这当儿,丁楠发现小不点的眼神有些发直,望着汪芹的皮包夹一动不动的。她便转过头,也想看个究竟,却又发现那皮夹的正面,镶着一张发黄的照片。这张照片,丁楠太熟悉了,是汪芹儿时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一张合影。
汪芹没有注意到小不点的眼神,整罢妆,便起身去了卫生间。丁楠就低声问道,小不点,你看见了什么?小不点就神秘地说,我家也有一张这样的照片,也在妈妈的钱夹里。丁楠吃惊不小,忙追问,你没认错吧?小不点说,错不了。丁楠又问,你妈妈在哪里?小不点不知发生了什么,说,这很重要吗?丁楠说,很重要,你必须告诉我。小不点不敢怠慢,便答,在香港定居,不过,过几天就要来看我和爸了。丁楠兴奋了,抱住小不点就亲了一口。小不点被弄得莫名其妙的,问,姐,你怎么了?丁楠说,小不点,你喜欢姐吗?小不点点了点头。丁楠说,那好,你妈过来后,你要告诉我,你还要安排我们见一面,行不?小不点说,那有什么难的,保证做到。丁楠想了想又说,还有,这件事你暂时不能告诉你的芹姐,她回来了,你要装作没事一般。小不点又点了点头。
此刻,丁楠有了一种预感,汪芹苦苦寻找的妈妈,可能就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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