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令丁楠更高兴的事还没完结:贴在文章后面的读者评论,都是对陈天一的谴责,对丁楠的同情。读者是善良的,正义的,有的人呼吁丁楠继续前行,干自己值得干的事,说她是勇敢的人,有良知的记者,如果有可能,他们会去爱她,拥抱她;如果有素材,需要智慧与勇气的记者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去找她。当然,对陈天一的诅咒则是一串一串的,有心直口快者,干脆叫他去死……诸如此类的帖子,出乎丁楠的意外,还在昨天,网民对她的骂声还是成片成片的,如城墙一般,无法击穿呢。
不过,高兴了一会儿,丁楠又闷闷不乐起来。她想到的还是狗日的陈天一。
陈天一是一个无赖,他若不是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是不会闭嘴的,更不会写个认罪书。他受到的是什么压力,她无从知道,也许以后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老女人不会告诉她的,问题是,老女人是不是过分了些,让陈天一把真名公布出来,就意味着他将在这省城里成为一只臭虫,一只老鼠,不再会有立足的地方了。这对于整天梦想干一番大事业的陈天一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但结果却来了。于是,她有了给陈天一打电话的冲动。想打便打了。丁楠说,陈天一,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显然,陈天一已经脱离了老女人的控制,没等丁楠说完,便大声嚷嚷起来,丁楠,你狠,你牛,你也别玩猫哭耗子的游戏,这次嘛,我和你算是玉石俱焚了,谁也没捡个便宜。我是闭上嘴了,我是不敢再抖料了,但已经抖出来的料足以让你享用半辈子了。老同学你说是不?丁楠又被激恼了,说,狗日的陈天一,你还真是一个无赖!陈天一就答,谢谢夸奖。不过,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别担心我。我的日子会过得滋润的,因为无赖者自有无赖者的活法。这样说吧,有一位大企业家看上了我,我将用我的无赖之躯加盟他的企业。至于这个人是谁,以后你会知道的。不等丁楠回话,那家伙就挂了电话。
有人敲门。
丁楠开门后,进来的是季洪,满面春风的季洪。
丁楠问,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季洪打个哈哈,说,见你不必打电话吧?丁楠说,你就不怕扑空?季洪说,没关系,扑了空,我可以等的,等多长时间都不是问题。丁楠嗔怪作答,你这人,疯,痴,还狂!季洪说,这三个字要真在我身上恰如其分的话,那倒是一件幸事,不过,今后我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是的,一个不错的方向。丁楠怕他往深处说开,就转了话题,问,看你一脸高兴,捡了一笔钱?季洪故作神秘,答,不是捡的,是别人送上来的。不是金钱,但比金钱重要得多。你猜猜,是什么?丁楠没心思猜,丁楠的心思还在陈天一那番刺激里,丁楠就说,猜什么猜!有话就说,你还嫌我不烦呀!季洪见丁楠没有开玩笑的雅兴,就不敢再逗下去,悻悻而知趣地说,你今天上过网吗?那家伙良心发现了,写认罪书了!丁楠说,你就是为这个?我看过了。季洪说,那你还不高兴一些?丁楠说,你觉得值得高兴吗?别人会相信那家伙的诚意吗?季洪说,你没看见网民的留言?那是民意,那是真实的。丁楠望着他,又问,你会相信吗?谁都会相信吗?季洪连忙点头,我相信,我发誓!丁楠摇摇头,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其实,看着季洪小孩般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心里还是蛮温暖、蛮感动的,这是真朋友的真情流露,生活中,不是常常能得到的。
也就在丁楠沉默的当儿,季洪突然明白了许多,此刻,她在乎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便木木讷讷说,丁楠,你、你给石头、给石头一个电话吧,我想、我想他会……丁楠复抬起头望着季洪,没说话,但眼睛分明在问:可以吗?季洪读得懂她的问号,就点了点头。
丁楠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石头没接电话。接电话的依然是那个女经纪人。丁楠不喜欢这女人,就像这女人不喜欢丁楠一样。电话打通了,丁楠不得不说,就说,我找石头,请你让他听电话。女经纪人的回话没一点激情,白开水般寡淡无味,答道,他正忙,不能接。丁楠坚持,说,不接不行,非接不可。女经纪人就烦,说,你这人有完没完?有趣没趣?你一定要逼着我把话说白?丁楠是针尖对麦芒,不说白我还不挂电话呢!女经纪人沉默片刻后,答,好,那你就听着,石头大红大紫在即,你的那些破事烂事,只会给他的前途抹黑,让他的人格蒙羞,我要是你,就躲得远远的,不再干扰石头。你不是很喜欢石头吗,喜欢就该躲得远远的。你是不是认为那个博客终于认错了,你又有资格和石头说话了?错,这一切只是你的小伎俩,谁能信?谁会信……女经纪人的话,滔滔不绝,没完没了似的。丁楠怒不可遏,便打断了她的话,说,闭住你的嘴!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让不让石头听电话?女经纪人说,让怎么样,不让又怎么样?丁楠说,你敢不让他听电话,我今天就飞到北京,去你们经纪公司,闹个天翻地覆!女经纪人说,你,你……丁楠说,你什么你,你以为我不敢?那就试试!女经纪人终是怕了,说,真是个疯子!你等着。不一会,电话里就传来了石头哼哼哈哈的、一点不流畅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此刻已让她激动不起来了,因为他如此快地接过了电话,就说明那个女人通话时,他就站在旁边,且把所有的对话都听得真切,这还说明,那女人的话不是他授意,也得到了他的默认。但电话已经在他手里了,丁楠不得不说了,丁楠就问,石头,果然是你!果然你就在旁边!石头不说话,石头不敢说话,丁楠远隔千里也感到了他的颤抖,他的害怕。丁楠又说,怎么,你胆怯了?你的话被那个女人说完了?好久,石头还是说话了,石头说,丁楠,何苦呢,我们何苦苦苦相逼呢?丁楠大声吼叫道,我逼你了吗?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还需要我等你吗?石头又沉默了。丁楠知道,他不是在犹豫,他是在寻找恰当的词。果然,石头说,丁楠,这不是我要的结果,但结果又只能是这样。我努力过,努力没有用。经纪公司说了,我不放弃爱情,就得放弃事业,就得走人。可是、可是我不能走,我不能放弃事业。我、我有了今天的成就,今天的名利太不易了,我、我只有放弃你,放弃爱情……石头还在像受害者一般、像正人君子一般理直气壮、喋喋不休地说话,丁楠却不想听了,她是有好多话可以说的,直到他无地自容,但是,有用吗?过去的温情,曾经的承诺,都远去了,名利崩溃了爱情,魔鬼蹂躏了人心,一切都不必说了,不必求了……丁楠感受过了被人刺激的痛苦,她也就不想再去刺激什么人了,便无声无息地把电话挂了。丁楠是一个坚强的人,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的,可是,这当儿,丁楠挺不住了,挺不住来自内心的那种伤痛。有人说,感情都会有归宿的,她的归宿在哪呢?她曾经以为找到,曾经为找到还洋洋自得过,只是一转身,一切都不见了。一个瞎子,可以终身不见光明,可是有人给了他光明后又收了回去,这就是一种残酷。再次见到石头时,丁楠是个瞎子,感情上的瞎子,石头给了她光明,石头又把光明收回去了。丁楠的泪淌下来了,沿着脸颊,缓缓地流,和她人一样,悄然无声。手机从她手里滑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立刻,就成了一堆碎片,零零碎碎地洒了一地……
季洪一直站在旁边,没说一句话,他在关注着丁楠的表情,丁楠的反应。应该说,他什么都听见了,也什么都明白了,这也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局。他心里的那种疼不会比丁楠少。可是,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才合适,才能让她轻松一些呢?他真的有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嘴拙,于是,便悄悄地蹲下,开始收拾手机碎片。他想,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丁楠见了,推了他一把,说,修什么修,你修得好吗?让它去吧。
季洪说,我试试,我们一起试试,好吗?
丁楠说,修好了也是一个废品。
季洪说,不会的,我修好的东西,永远就是我的宝贝。
丁楠说,你太痴呆了,你不是很有钱吗,你不会去再买一个?
季洪不再答话,继续拼凑手机。
丁楠叹息一声,也不再说话,无奈地看着他拼凑。
不一会,季洪跳了起来,大呼道,丁楠,我修好了手机!你看你看,没有一点伤痕。刚刚坐下的丁楠,忽地跑了过来,一脸冲动的,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被季洪的情绪感染,说,真的?给我看看,看看。季洪没有递给她,还在手里摆弄,且说,显示屏亮了,真的亮了,有一张脸在冲着我笑呢!丁楠知道,他说的那张脸就是她,因为她手机屏上就是她的头像。丁楠说,我不信,你给我看了才信。季洪偏不给她,且是高高举起。丁楠就伸手去抢。这一抢,手机没抓到,却抓住了季洪的手。两只手在空中凝固在了一起,之后,两人的目光便又黏合在一起了。也就在这一瞬间,丁楠的眼泪已汹涌成了一片。电光石火间,季洪有些不能自制,惊慌如蜗牛触角,但这种惊慌持续的时间很短,他便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丁楠。丁楠也没有迟疑,头就很深地埋进了他的胸窝里。丁楠流着泪,双手用力地撕扯着他的后背;季洪也哭了,腾出一只右手,颤抖得厉害的手,插进了她的头发里。这是丁楠第一次得到季洪的拥抱,季洪也是第一次这样放肆自己,这样放松自己……两人都有些忘形,一种姿态,一样的泪,居然持续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丁楠推开了他。丁楠的脸红扑扑的,有惊慌,也有羞涩,更多的是幸福和满足,且把这一切,用望着季洪的眼睛表达得淋漓尽致。倒是季洪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像犯了错的小孩一般,不敢去迎接这双眼睛,低下了头,说道,对、对不起……丁楠说,你对不起我吗?你想对得起我吗?想对得起我就再抱抱我。季洪抬起头来,终是鼓起勇气,再次把丁楠抱紧。季洪喃喃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丁楠答,如果是梦,就让这个梦不醒吧。季洪说,好,不醒,永远都不醒……
后来,丁楠的电话响了,两人才在喘息中松开手。
电话是小不点打来的。小不点说,姐,我妈从香港飞过来了。我跟我妈说,我有一个姐,想见见你。我妈很高兴,答应明天见你。丁楠很快答,好呢!在哪见?小不点说,上午九点,我妈请你喝早茶。小不点说罢地点后,又提出了一个条件,说,姐,你见到我妈后,不能说我在娱乐城打工的事。丁楠这时才觉得有些蹊跷,昨天,小不点说他爸答应为一家报社投资500万,又说他妈妈定居在香港,当时她没多想,可能是把他的话没当一回事儿,现在他妈妈真从香港来了,他又要求她为他隐瞒娱乐城打工的事,就觉得这小不点肯定有些不简单,便说,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小不点想了想,说,姐,我说了你不能生气,也不能不认我这个小弟弟。丁楠答,不会的,你说吧。小不点就说,其实,我打工不是为了赚钱,是逃学。妈妈在香港定居,老爸在省城里做生意,但我不愿住在香港,就跟老爸在这座城市里读书。老爸忙,也懒得管我,经常半月一月的不回家,我也无心读书,反正他们有的是钱,足够养活我的。不过,我妈妈不知道我没读书,她知道了会伤心的。丁楠问,你就不怕你爸告诉你妈妈?小不点说,他不敢。丁楠问,为什么?小不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老爸不是个好人,他在外面有好多女人,他怕我告诉妈妈。丁楠又问,你就是用这个威胁你老爸去投资报社的?小不点说,他有的是钱,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我答应了,他投资了钱,我就去上学,一直读到大学毕业。丁楠突然不说话,是心里有了一种沉重。小不点急了,说,姐,你生气了?我不是答应上学了吗?丁楠说,小不点你听着,你必须叫你老爸退出投资。小不点说,姐,那是我送给你的,你喜欢,为什么不要?丁楠就大声说,你听着,我不喜欢!说罢,又觉得态度恶劣了些,又补充了一句,小不点,你还不明白,以后我慢慢跟你说,先退出投资吧。
丁楠收线后,季洪问,谁呀,又发火了不是?丁楠说,一个小孩,有些义气又有些淘气的小孩。跟你一样,你是一个有些义气也有些淘气的大男孩。季洪说,我淘气了?丁楠伸手点点他的头,是的,淘气。不过,以后不许你淘气了。季洪乐呵呵地笑了,遵命就是。丁楠手舞足蹈起来,说,你想认识这个小家伙吗?季洪说,想,淘气的肯定是可爱的。丁楠说,你该不是在说自己吧?脸皮真厚。好吧,随着一个美好的故事即将上演,你会认识这个小家伙的。丁楠一边说一边开始拨电话。季洪问,又跟谁打电话?丁楠说,汪芹,必须跟汪芹打电话,她将是这个美好故事里的主角。电话通了,可还没有等汪芹接,她突然又把电话挂了,一副若有所思状,自语道,不能打,不能说。季洪觉得莫名其妙,一旁傻傻地看着她,问,你没病吧?丁楠兴高采烈,答,你才有病呢。我没把事落实清楚,就不能先跟汪芹说,让她空喜了一场怎么办?季洪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你在说些什么?丁楠说,明天你就知道了,现在嘛,保密!
这当儿,汪芹的电话打过来了,问,姐,你搞什么鬼呀,挂机干吗?丁楠忙敷衍道,按错了不是?哦,你们还在逛街?那小子没为难你吧?丁楠也想知道她和杨开学谈得如何,就顺水推舟地开了句玩笑。汪芹沉吟了片刻,答道,他敢?就两个字,丁楠就明白了,他俩有了一个好的开端,便又说,今晚你们可否请我吃饭?汪芹说,行呀,就怕有人说你当灯泡。丁楠说,杨开学?他敢!不过,你要请得搭上一个人,他叫季洪。汪芹就尖叫了起来,说,好哦姐,你把我哄出来,是想和季总单独约会?看到时我怎么罚你的酒。丁楠说,真是不讲良心,谁还兴在家里约会?挂掉电话后,丁楠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因为好多天来,她第一次听到了汪芹的笑声,当然,丁楠相信更大的喜悦还在后头,当明天她把她的妈妈找到了,当后天她和她的妈妈相认了,也许笑声会更嘹亮的……见丁楠高兴,季洪也高兴,说,好,今晚的酒我喝三杯!还有,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这座城市多年不下雪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在飘雪的日子里畅饮,感觉一定妙极了。丁楠说,真要下雪?季洪说,不敢骗你大小姐。丁楠说,还磨蹭什么,那就赶快走呀。
丁楠和季洪走出宿舍时,天灰蒙蒙的,风也刮得尖锐,凋零的树叶满天游走。
丁楠拢了拢衣领,说,还真是要落雪的样子……
不过,这天晚上的酒没喝成,原因是老男生来了一个电话,说他正在某派出所,叫她过来看看。丁楠问看什么,老男生说,过来吧,过来就知道了。老男生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丁楠感到诧异,不是因为老男生的这个电话来得突然,而是老男生说话的语气,像从墓场里飘过来的,沉闷得很,带着一股儿冷飕飕的风。这不像老男生。老男生的声音总是高亢的,充满乐观,也洋溢着磁性。丁楠想,这家伙恐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什么揪心的事儿,便不敢再迟疑,便改变了赏雪畅饮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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