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丁楠是和季洪一起赶到派出所的。丁楠叫季洪站在外面等等,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值班民警拦住她:干什么?丁楠这才猛然想起这儿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的地方,便笑笑,答,找人。那民警说,先登记。证件!丁楠耸耸肩,说,我、我没证件。民警说,没证件?没证件这地方能随便进吗?走错了店,小姐。丁楠说,我是来找人的。民警有些不耐烦了,找人就不要证件,哪家的理?丁楠啊啊两声,说,不,我有证件。她突然记起记者证还没上交,便掏出来,递过去。民警看过,抬起头,满脸惊愕地问,你就是丁楠?丁楠反问,不像?民警忙答,不不,我是说你是名人,名人怎么就来了我们这地方?找谁呢?民警的目光怪怪的,声调也怪怪的,显然,他说丁楠是名人,说的不是实在话,兴许他就看过陈天一的博客。不过,丁楠不想和他计较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经历多了,她的心已平和起来。她笑笑,说,哎哟,你看你看,我还真说不出那人的名字来,只知道他是你们市局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儿。丁楠说的实话,她还真叫不出“老男生”的名字。那民警就笑,依旧怪怪的、阴阴的,说,这名人呀做事就是与众不同,你找局里的头儿就不该来这儿,这儿尽是些小萝卜头。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还是走吧。说话当儿,一个男人从长长走道的那头走来,丁楠眼睛一亮,忙兴奋地说,就是他,我找的就是他。那民警说,你别嚷嚷好不好?处长正为一个女人的事烦着,你还是再找个机会吧。丁楠说,什么女人?那民警说,一个难缠的女人……这事没法跟你说清楚,你有事改日去局里找他,错不了的。丁楠没有看错,那个远远走过来的人正是“老男生”,他显然是听见了那民警说的话,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她是我的朋友……你的话是不是多了点?那民警不敢吱声,便开溜。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了。“老男生”却愣着一言不发,脸色很难看。丁楠就问,什么事,看你一脸沮丧的?“老男生”还是不说话,只是双手死劲儿地揉着脸,像是要一把揉碎什么似的。丁楠急,真急,又说,“老男生”,你不说话,我可走了!“老男生”这才慢慢作答,走吧,反正她也走了。丁楠说走是激将,见他真有让她走的意思,更急,便开起了连珠炮,说,喂,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不像一个男人了?天塌了?地陷了?压断你的背脊了?“老男生”却说,现眼呀,丢人呀,不说也罢,也罢!丁楠的固执劲儿又上来了,说,“老男生”,你既然把我叫来了,我不能装着一肚子问题回去。你必须告诉我:她走了,她是谁?“老男生”也是逼得无奈,摇摇头,就有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儿,答道,说了说了,不说心里也憋得慌……两小时前,这派出所里抓了一对嫖娼卖淫的男女,男的倒也老实,女的却嚣张得很……你猜猜这女人是谁?是谁?居然、居然是欧阳!丁楠惊住了,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欧阳?你说是欧阳?“老男生”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只是忽然间,丁楠的心就掉进了冰窖,冷飕飕的,阴凉凉的。老女人怪,老女人的行为方式怪,但她不希望这是事实,这毕竟是常人接受不了的东西。丁楠说,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老男生”叹息一声,说,你想听听她的解释吗?丁楠说,她不是走了?“老男生”说,她把解释留下了。说罢,便把丁楠引进了一间办公室,指着案头上的一份询问笔录说,你看看吧。
丁楠去取材料,手伸出去了,又缩了回来,看看“老男生”一眼,人就僵固了。她突然觉得她要触摸的是老女人的秘密和心,她没有权利这样做。“老男生”看出了她的顾虑,说,看吧,别折磨你自己了。丁楠想想也是这个理,今天不看,她会难有宁日的,老女人毕竟是她闯荡省城生活里的一个无法忘记的人。
丁楠就看了。
询问笔录里有这样一段民警和老女人的对话。
民警: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老女人:应该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民警:你在卖淫!
老女人:胡说。
民警:我们抓的是现行。
老女人:卖,是要收钱的;买,是要付费的。你去问问那些男人们,我收过他们一分钱吗?他们又付过我一分钱吗?
民警:那你当时在干什么?
老女人:蠢货,做爱呀。法律上有不让公民做爱的条款吗?
民警:那我们不是抓错了你?还得向你道歉?
老女人:应该说,双方都错了。我的错在于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做爱地点;你们的错在于做了一次错误的判断。
民警:你破坏了社会治安,污染了社会环境。
老女人:神经病!女人爱男人,男人爱女人,是错吗?
民警:你爱的是嫖客。
老女人:不,我恨天下的男人,也爱天下的男人,如果你愿意,我现在也可以爱你;如果你需要,我现在也可以脱衣服,地点就在这办公室。
……
从字面上,丁楠是看不出当时老女人的癫狂和痛苦表情的,当然也看不出当时民警的惊讶和尴尬的,但丁楠想象得出来,那画面,那场景,一定是让人心跳。丁楠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对“老男生”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老男生”答,问吧,我还介意什么呢?丁楠问,你怎么来了?“老男生”答,是她叫我来的。她对民警说了我的名字,非要我来不可,不来就要闹事,还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可以担保;又说,她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我也知道,我可以说清楚。丁楠说,于是你就来了?“老男生”说,接到了电话,我能不来吗?丁楠说,是的,一切你都说得清楚,你来时就没有考虑,这档子事不雅,会对你的名誉造成伤害?“老男生”停停,说,你是在指责我吗?哦哦,我也许该指责。丁楠说,请原谅,这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指责已无用了。我是说,这个结局对于她其实也是很残酷的。那些疯话癫话都沾带着她的血泪,无可奈何的血泪。“老男生”便很深地埋下了头。丁楠从没发现过,“老男生”还有这样忧伤的一面。丁楠又问,是因为你来了,警察才放她走的?“老男生”说,不,警察是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放人。其实,我来与不来,都是这个结果,只是,我来了,她高兴,因为她知道我会痛苦的。于她,这是她要的结果。我来后,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一个漂亮的瓷器碎了,你来拾碎片吧,那滋味一定妙极了。她是笑着离开的,笑里有没有泪,我不知道,她只把背影留给了我。丁楠又问,你为什么要通知我?“老男生”说,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后,人就懵了,什么想法都有,但想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安全,怕她、怕她寻短。你是她喜欢的人,我就通知了。
丁楠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也是无话可说了。瓷器已经碎了,收拾碎片的人的心也碎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唯有疼,心疼。
丁楠走出派出所后,就在门口给老女人打电话,可是关机了。丁楠是下意识地打的电话,她不知道电话通了,她会说些什么,只是想打便打了。幸好关了机,不然,可能还会出现尴尬。
这当儿,远远站着的季洪走了过来,问,采访完了?丁楠说,完了,什么都完了。季洪不解,又问,你脸色难看,又怎么了?丁楠便笑,很牵强的笑,没事,我们走吧。季洪就不再追问,只是说,开始飘雪了。丁楠这才注意起天气来。此刻,已暮色四合。路灯刺破黑暗,留下了一片昏暗的光。风,尖锐地刮。冬日的枯枝残絮,在昏暗里挣扎、颤抖。雪,还真的飘了起来,悠悠扬扬的。雪落在地上,却不见白,悄然无声地化成了水,湿了空气,湿了土。季洪又说,听省城里的人讲,这座城市几年不落雪了,看来是瑞雪呈祥,好兆头。丁楠摇摇头,仿佛是心不在焉,说,不,只是冬天来了。
第二天上午,丁楠和小不点的妈妈见了面。这对丁楠来说是件天大的事,所以她早早就来了,小不点和他妈妈进来时,她已把所有的早点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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