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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小说: 繁华城      作者:刘爱平

丁楠是和石头一起赶过来的。这是一座娱乐城,音响一流,装潢也是一流,只是没有坐台小姐。不过,这儿并不冷清,也不缺少陪酒陪唱的女性,某一些特殊的时期,它还比那些带些色彩的娱乐城火爆得多。原因很简单,说穿了分文不值,这儿打出的招牌是拒绝三陪,可是那些玩主就不能自带小姐?很多人进酒店不也自带酒水吗?这是一个理儿。至于什么是特殊时期,当然是指公安局严抓严管时期。每逢这时期到了,这类娱乐城便成了避风港,那些做三陪的小姐,哪能没有几个熟客,电话一邀约,这地方就成了最好的去所,该陪酒还是陪酒,该陪唱还是陪唱。现如今,娱乐城多,那些带色彩的地方公安局都管不过来,哪能顾得上这等拒绝三陪的地方,再说,警察即便来了,也没人害怕,谁没有个女同事女朋友什么的,随便报个名儿,警察也无可奈何。既然是无可奈何,警察一般就不来自讨没趣,因此,这儿实际上就成了保险箱,怎么偷着乐,也都没事儿。说商人会抓商机,其实,是商人善于研究人,研究那些芸芸众生在想什么,之后,便投其所好而已。所以这类娱乐城的老板,比那类娱乐城的老板聪明,钱没少赚,还落下了个好名声,好个一举多得的。丁楠和石头来到这儿时,已近子夜,但没关系,这里依旧是灯火灿烂,歌舞升平,借歌抒情的,借酒闹事的,一切应有尽有,一点儿也不比那类娱乐城逊色。按杨开学报的包房号码,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汪芹一行人。也不怪杨开学大惊小怪的,那场景看了,还真叫人不放心,杨开学也没夸张,汪芹和一帮男女已喝得一塌糊涂,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邪乎的是,这男男女女搅和在一起,像树和藤一般,分不出一个脉络,你拥着我,我抱着你,哇哇地乱呼狂叫,鬼哭狼嚎般,当然就更谈不上体统了。包厢里弥漫着大片大片的酒精味道,也充溢着乌烟瘴气,猛然望去,人都不再真实,都虚化成了鬼,活鬼……丁楠也痛苦过,迷失过,但还没这样疯狂过。问题还在于,这是一群陌生的人,也许对于老女人并不陌生,但丁楠敢说,他们对于汪芹是陌生的,人是陌生的,生活方式也是陌生的。丁楠想不通,老女人为什么就要把汪芹引向这条路,仅仅是为了让她得到一时的解脱,还是想把她的生活方式传承给她?可是,这好像也说不通,几个月前,丁楠就发现了老女人的这一爱好,一边无边无际地恨着男人,一边又无休无止地纠缠着男人,这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那天夜里,也是一间乌烟瘴气的包厢,丁楠发现她的这一秘密时,她并没有让她也往这泥坑里淌,且不惜与那帮男人翻脸还保护了她呢。

丁楠解不开这个结,就困惑,就难受,就想弄个明白。问题是,眼下这包厢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的到来,朦胧的、暧昧的灯光下,是一张又一张被酒精、被欲望扭曲了的脸,变形了的身躯。众人皆醉,唯有杨开学醒着,可是,就是这个醒着的男人,也没发现她的出现,他可能因为痛苦,因为无助,因为爱,眼睛夸张地盯着汪芹的一举一动,对于他,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了。这是一个可怜的男人,一个被单相思操纵着又被单相思折磨着的男人。而这当儿的汪芹,正和老女人一样,被两个男人纠缠着,且沉浸在被男人纠缠的快乐里,嘴里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含糊不清的笑声,说不上是淫荡的,却也是放纵的、大胆的。杨开学蹲在沙发的一隅,做随时出击状,扮演一个英雄角色,只是没人给他机会,汪芹也好,老女人也罢,都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重要的是,这两个女人好像根本没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一个物品,连酒连酒杯都不如的物品,被人放置在那儿,在这场合里,酒是上乘品,酒可以为邪念推波助澜,酒还可以充当丑恶的遮羞布片,而杨开学什么也做不了,至多是个累赘,是这儿所有想疯狂的或者正疯狂的人的累赘。这不是丁楠的片面观察,事实就是这样儿,不说老女人轻车熟路、圆滑老练的打情骂俏,显得旁若无人一般,就是汪芹,虽生疏些,但也投入,也忘形,就是男人的手不再规矩了,也点不燃她的愤怒……丁楠看不下去了,丁楠眼睛眯了起来,丁楠肯定要弄出点什么事了。石头站在她的旁边,石头当然知道她的倔劲,石头就拉了下她的衣角,息事宁人的,说,算了吧,她们都是愿意的。丁楠没理会,丁楠爱管闲事,但丁楠不管别人的闲事,汪芹的闲事她还得管的,于是,丁楠一扬手,墙壁上的开关就响了一声,之后,这包厢的灯便亮了,贼亮贼亮的,一屋狼藉,满房男女就彻底干脆地暴露开了。这光明来得突然,也来得不是时候,它肯定破坏了什么,击碎了什么,所有的人先是一愣,触电一般的,继而是清醒,大抵是他们并没发现大不了的事和大不了的人,这儿只是多了一个女人,且又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于是,一个男人便松开汪芹笑了起来,是放浪形骸的那种笑,且边笑边说,我说大姐,这小妞儿不会又是你找到孝敬咱哥们儿的吧?大姐肯定指的是老女人。老女人这时才看到了丁楠,起初也觉得突然,但被这男人一点拨,便找回了自己,答道,你狗日的德性,你胆大你就过去!那男人看看老女人的脸,又看看丁楠的脸,似乎明白了来人是不好惹的主儿,便木桩一般立在那儿,不吱声了。

显然,丁楠是不速之客,是汪芹在这当儿最不愿见到的人,但汪芹又没法躲闪了,就干脆迎了上去,一副麻木不醒的状态,说,是姐呀,来,你也玩玩,这游戏蛮有滋有味的。丁楠心烦,就说,什么游戏?你这是游戏人生!你跟我走,立马走!汪芹不动,大概有酒精垫底儿,没有了平素的那种乖巧与温顺,迎着丁楠的眼睛,她的脸上就透出了倔强。丁楠没想到汪芹会用这种沉默来对抗自己,便有了些愤怒,声音是吼出来的,且带些威胁,说,你走是不走?你就回答我一句!这当儿,老女人走过来了,乜斜着丁楠,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汪芹就一定得听你的不是?她是我请来的客,这里的人都是我请来的客,谁走谁不走还得我说了算,你就别掺和了。早被人边缘化了的杨开学终是开腔说话了,大概是憋得太久,话也就难得客气,老女人,你这是请客吗?你这是把人往坑里推。你和魔鬼没有两样!老女人不生气,老女人对杨开学总是不生气,嘻嘻笑着,答,是吗?可这话由不得你说呀小宝贝,是坑不是坑,还得由我的客人说了算。说罢,扭过头就问汪芹,你说说,我这是在为你挖坑吗?直说,大胆说,凭良心说。没关系的,我这人呀,一天若没人诅咒,便浑身上下来毛病。汪芹不好回答,就干脆不答,望一望众人后,便把目光锁定在天花板上。老女人不依不饶,又问那几个呆若木鸡的男人,你们也说说,本小姐是魔鬼么?有人就答,胡说不是?你是天使,给我等好生寂寞的灵魂带来慰藉;你是光明,给我等好生黑暗的心灵照亮方向。大伙说是不?另外几个男人也一点不含糊,说,错不了,你就是天使,就是光明,就是我们的大姐大。老女人就又笑了,对杨开学说,听见了吧小宝贝?我记得我没请你,你是自己找来的,跟来的,是吧?既然这样,你就得守规矩,好好地呆在这儿,闭上你的嘴,永远地沉默。老女人说罢,又看了丁楠一眼,很意味深长的。丁楠听得出来,这话是说给杨开学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可是丁楠想不通的是这帮男人们,在通亮通亮的灯光下,看那派头,都是有点品位的人,说不上高品位,也绝非是鼠辈,至少是腰上缠有十万百万的主儿,可这帮人怎么就甘心受老女人摆布呢?有人说男人有时就是贱,难道果真如此?不过,丁楠既然一头闯来了,就没打算轻易回头,不弄出个输赢,恐怕她是不会走开的,于是她说,欧阳姐,我尊重你的生活方式,我懒得说长道短,但是,你没有权利把汪芹也引到你的道上来。老女人说,你恭维我不是,我哪来的这种“鬼”力?我只不过在帮她,仅此而已。丁楠指指那帮男人,说,你就这样帮她吗?你玩世不恭,你想全世界人也给你陪葬!老女人从来不让人,有理无理都不让人,但是,她却总是让着丁楠的,从她们一见面起,事情就这样奇怪地发生了,老女人说不清原因,老女人也不去找原因,不过,丁楠今天的搅局,委实还是让她有些难堪,有些不快,于是,她的脸就耷拉下来了,阴阴的,像梅雨季节的天;她好看的胸也在起伏不定,像奔腾一般的浪。许久后,她憋出了几个字,走,我和你出去谈,别扫了我客人的兴致!丁楠领教过老女人的尖刻,也感受过老女人的愤懑,像今天这样儿的委曲求全却不曾见过,于是就答,行,算我也给你一回面子。临出包厢门时,老女人顺手关了灯,说,哥们,你们玩,尽兴地玩,等老娘三分钟。

其实,她们俩的争论,远不止三分钟。

她们没走远,就站在走廊里,仅算僵持不语的时间就不止三分钟。两人的目光都盯着对方,谁都没有游离开去,谁都不准备做出让步。之后,还是老女人先开了口,老女人问,丁楠,你哪来的勇气和我较劲?丁楠答,汪芹,汪芹给了我勇气。她是我的小妹,我绝不允许她这样。老女人怪怪地笑了,说,很动听,也很悲壮的,可是,你能给她什么呀丁楠小姐?你又能保护她什么呀丁楠小姐?这两个问号蛮刺激你,可这是事实。你给了她一份她想得到的工作吗?没有;当童禾向她伸出黑手、发出奸笑时,你保护好了她吗?没有;当有人砸了她的店,毁了她的梦,你又保护好了吗?没有;你说警察会给她也给你还一个公道的,这个公道你讨到了吗?照样没有。可爱的丁楠小姐,这是事实吧?你说你要保护谁,空话不是?笑话不是?你以为你是谁?是市长?是省长?是无所不能的神?这个世界的门都为你敞开着?错!在这个世界你要活下去,你就得借力,借有力的人的力,你懂吗?不懂,你的面前就永远只有一面墙,一面永远撞不开的南墙……现在,你保护好了自己,你不让我为你操心,我就谢过上帝了。老女人的问号太多,且来得凶猛,丁楠就像突然挨了一棍,有了一时片刻的懵,之后,从不服输的她也使出了狠劲,说,欧阳,不错,我保护不了汪芹,我也没有给汪芹什么,但是,我有良心,我有爱心,我希望她能堂堂正正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活得像人!老女人说,你狠,你终是敢当面谩骂我了,我活得没尊严,活得不像人是吧?那你干吗和我搅和在一起?你认识了我,现在后悔了是吧?那你现在干吗不快点离开我,像躲避瘟疫般离开我?丁楠说,你别以为你保护过我保护过汪芹,我就得感激你一辈子,就得一辈子让你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做不到。今天,我无论如何都得把汪芹带走!老女人却笑了,拍拍丁楠的肩,说,说得不错,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天不怕地不怕,阎王老子也不认,不过呢,汪芹你今天就带不走了。丁楠说,你想怎么样?老女人说,她喜欢这样生活,她需要这样生活,你管得了吗?你想管她,她未必听你管呢。丁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把她怎么样?老女人说,错,不是我要把她怎么样,是她自己要怎么样。丁楠说,是你把她带到了这个地方,你就得把她带出这个地方!老女人说,汪芹什么都没有了,爱情和金钱。这些她曾经都是有的,可是一夜之间都烟消云散了。这是一种什么打击?毁灭性的打击。你想帮她是吧?我也想帮她,问题是,你我都帮不了。谁能帮?谁能让她不疯?就只有那帮陪着她跳舞喝酒的男人了,因为他们穷得只有钱了,因为他们在乎女人胜过在乎钱了,他们会让汪芹毁掉的店重新回来,他们也许还能让汪芹接近死了的心,再次抽出一点儿新芽。如果真能这样,丁楠你就为什么不让她疯狂一次呢?丁楠说,你不觉得这种交易脏了些?老女人就说,一个人要想达到目的,有时就得使用手段,只要这手段有用,那么这手段就无可厚非,至多你只能说它是一种非常手段。非常你懂吗?我想你懂的,因为你为了达到做记者的目的,你也用过或者正在用非常手段。丁楠就盯着她看,这老女人真是无法捉摸,她从哪儿知道了她的一切?丁楠正想问点什么,又被她挥手制止了,说,不是吗?你不用非常手段,你会去娱乐城鬼混?你会和那些对女人垂涎三尺的男人们周旋,甚至有时不惜淹没点自己的个性与尊严?你为了你的目的可以选择非常手段,那么汪芹为什么就不行?还有,你自信你不会毁在娱乐城的染缸里,你又凭什么说汪芹会栽倒在她的一次疯狂中?丁楠,你是不是自私了点?老女人说罢,就又怪怪地笑,且夸张地盯着丁楠看。老女人有些得意洋洋的,因为丁楠半晌没有应对,就说明她终于占了上风,或者说这次过招又一次让丁楠败下阵来。老女人就乘胜追击,话里满是阴阳怪气,说话呀丁楠,不然我回包厢了。丁楠咬咬牙,还是难得服输,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就说,欧阳姐,你的嘴厉害,我不想和你再争论下去。汪芹这当儿走是不走,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她自个儿说了算。老女人信心足着,答,好呀,我们还站在这儿干吗,去问问她好了。

之后,丁楠和老女人就复进包厢了。

老女人打开灯,逐个逐个地点着那帮男人们,问,你说帮汪芹的,10万元,不会是打出的屁,臭人的吧?那个被点将的男人胸脯就拍得山响,忙答,大姐怎么说话的,有你在,我等还有说话不当数的?除非哪一天,大姐咬断了我等的舌头,我等没法说话了。老女人就有了将军般的威风,又指着另外几个男人发问,你呢?还有你呢?这几个男人表态更干脆,答道,照办,按大姐的意思照办,明天就兑现。汪芹站在那儿,感动得不行,早泪眼朦胧了,老女人就又问她,汪芹你呢,你是陪着这帮大哥们再喝上几杯,还是跟着你的丁楠姐走人?留,就点头;走,就摇头。别勉强,千万别勉强,我不怕成为罪人,却怕你丁楠姐眯起了一双眼。老女人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丁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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