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丁楠是突然间做出下车决定的,本来,她还想和这只色狼周旋一下,看看这类人的表演,有时也是蛮有乐趣的一件事情,问题在于,这车子鬼使神差地跑到了新康娱乐城的门前,她便条件反射般地喊出了“停车”两个字。也难怪,她在这娱乐城里混了三个月,受过侮辱,也吃尽了苦头,当然,最终也圆了她的梦,这里的好多人好多事,也成了她的一份牵挂。一个月前,她决定离开这里时,就在心里暗暗地发过誓:从此不再进这儿!可今天,这新康娱乐城突然间迎面扑过来时,她不能控制自己了,还是做出了一个连自己也吃惊的决定:进去看看,以一个旁观者、一个消费者的身份。她的连载登完了,虽然文章里只字未提“新康娱乐城”几个字,她还是想看看,这儿有没有变化。到底期待一种怎样的变化,她也说不清,总之,就想看看,或者,干脆就是一种情结。可是,她这次还是没有机会走进去,因为她刚到门口,里面就涌出了好多人,有警察,也有看热闹的人,这成群的人,都簇拥着一副担架,迅速地走向一辆救护车。丁楠没有看清担架上躺的是什么人,甚至是男是女也没看清,不过,她感觉到了,这儿肯定又出事了,警察都惊动了,还不是小事儿。丁楠正在这样寻思时,就看到了小不点。他正在娱乐城的大门口,东张西望的。丁楠就向他招手。小不点见了,先是一愣,之后就奔跑过来,一把就抱住了丁楠,说,姐,你怎么来了?丁楠慢慢地扶起他的头,说,来看你呀。怎么,不欢迎?这当儿的小不点眼里噙着泪水,说,姐,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丁楠说,怎么会呢?小不点就破涕为笑,说,真的?我不信,你现在是名人了,你哪还记得我?丁楠说,你都知道了?小不点说,谁不知道呀?这娱乐城里传疯了,说华小姐就是丁楠,丁楠就是写那文章的记者。丁楠又问,姐妹们还说了些什么?小不点看看左右,一副神秘的样儿,说,你真想听?丁楠点了点头。小不点就放低了声音,一副大人的口气,说,基本上都恨你。丁楠诧异,啊了一声,就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我不是在为小姐们伸张吗?小不点说,错,你同情她们,你为她们呼吁,可是,你抖开了这儿的秘密,她们混得艰难了。这几天,常有警察来突击检查,客人都吓跑了一半;还有,何妈咪最恨你,你把妈咪的画皮揭开了,妈咪难混了。丁楠问,揭开妈咪的画皮,小姐们应该高兴呀。小不点说,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妈咪和小姐是连在一起的蚂蚱,一难混都难混呀。丁楠突然不语了,这是她没想到的结果,她只想净化这儿的空气,让娱乐城不再藏污纳垢,成为一块真正休闲的乐土,没想到会倒腾得姐妹们没饭吃。小不点见状,又说,姐,你也别难受,这里的小姐们也不是好玩意儿,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能吃饭?可她们偏要吃这碗饭,还不是图个钱来得容易,图个轻松快活,活该不是?丁楠知道他在安慰她,但她不想和他谈论这话题,他还是一个小孩,许多事他不明白,就说,小不点,你真打算在这儿长期混下去?真不打算去读书?小不点像没听见,却问,姐,你不进去看看?丁楠摇摇头,答,不了。啊,对了,刚才抬出去的是什么人?小不点又看看左右后说,你不问,我还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何妈咪被人打了,抬出去的就是她。丁楠心跳加快,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谁打的?为什么?重不重?小不点说,谁打的不清楚,就是来了几个生面孔的客人,清一色男的,进了包厢就喝酒,也不找小姐陪,喝得差不多了,就说要找何妈咪安排小姐,何妈咪就笑吟吟地进去了。那帮男人就问她,你真是何经理?何妈咪就高兴作答,这儿呀就我一个姓何的经理,假得了吗?那帮男人嘿嘿一笑,好,老子们找的就是你!说罢,一个男人关门,一个男人举起啤酒瓶,就朝何妈咪头上猛地砸去,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何妈咪瘫条了,那帮男人就扬长而去。服务生发现了,呼叫救人时,打人的人早就没了影儿……何妈咪为什么挨打?小姐们议论,她肯定是刻薄了哪位小姐,忍受不了了,就找一群男人来教训。丁楠就自语了一句,这也太惊心动魄了。小不点说,后来警察就来了,医生也来了,他们说,人是死不了的,只是失血太多,一时休克了。丁楠望望挂在半空中、被霓虹灯点燃了的“新康”二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不知是在表达什么样的感受,只是觉得成片成片烧得正旺、烧得正得意的灯火像抹上了一层血色一般,越是耀眼,就越发显得凄凉。丁楠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下去,转身欲走。小不点说,姐,你还会来看我吗?丁楠这才注意到小不点的存在,且正用一双含着期待的眼睛望着她,于是用脸挨了挨他的脸,说,来,不在这里就在那里,反正我会来看你的。你先进去吧,你走了我再走。小不点蛮听话的,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进去。
小不点没影儿了,丁楠便转过身,准备离开。也就在这当儿,听见了一声呼唤,有人在叫华小姐。丁楠本能转过身来,于是,就看见一个圆圆滚滚的男人兀自站在娱乐城门口,用好生惊喜的目光看着她。见她转过身来,就直奔过来,还没走到她的跟前,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看背影像是你,试探性一叫,嗨!还真是你!啊,对了,现在应该叫你丁大记者了,你看我这嘴!丁楠就把手插在衣袋里,无惊无喜,随意自然地答道,没关系,怎么叫我都不在乎。那男人说,人一出名就大度,我就佩服这个。丁楠说,是吗?你是说我原本是一个鸡肠小肚的人?那男人说,你看看,我这人粗,说出来的好话都不中听。说说,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是留恋还是怀旧?丁楠说,那我也问问你,你今天怎么也来到了这儿?是无聊了还是着急?那男人就说,大记者说笑话不是?这娱乐城是我的企业,我能不来转转?再说,今天有人闹事,心里牵挂着呢。丁楠笑笑,想当初,我在你的企业里被人打了,却见不到你光临,看来,你关心的是摇钱树啊。那男人说,丁大记者是什么意思嘛?丁楠说,难道何妈咪不是你的摇钱树?一个两个小姐倒下了没关系,摇钱树倒下了就断了你的财路。是这样吗,唐总经理?这男人就是唐总,陈天一介绍给她认识的那个唐总。唐总一脸尴尬,但唐总却不慌张,说,丁大记者还是这脾气,辣!别说,我呀,还真喜欢有这脾气的姑娘。丁楠又笑笑,说不出意味的那种笑,说,那我就谢过你的抬举了。我可以走了吗?唐总跨出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且露出了一副真诚样儿,说,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丁楠想想后,又看了看表,还早,不到十点,就说,真心的?唐总看到了希望,胸脯就拍得山响,说,假心假意,就让这大街上的车撞死我!信了吧?丁楠说,你还真粗。信,本小姐陪你一次,就像过去在这娱乐城里陪那些无聊的男人一样。唐总一点不生气,说,你等等,我去把车开过来。唐总是一路跑向停车场的。丁楠看着他的背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他像只摇晃的鸭子怎么也不过分的。不过,丁楠今天能接受他邀请,也有一点内疚的成分,她能有今天,是他提供了一个平台,也就是说,他也是帮过忙的,且是在受骗的情况下帮的忙,而她的报答呢,却是让他流失了钱财。尽管丁楠不后悔,因为这样的赚钱方式的确是黑暗的,谋杀式的,但是,她毕竟利用了他。虽然人往往是在两难中,好生艰难前行,但给人一次面子也未尝不可的。丁楠如此寻思时,唐总的车就开了过来,她也没让他招呼,就钻了进去,问,去哪家咖啡厅?唐总想想,就提出了一个新建议,我看干脆去家迪吧?丁楠就想笑,本想回敬一句,就你这身材,也敢去那店?但丁楠强忍住了,却说,唐总,你这是得寸进尺。好吧,本小姐满足你。唐总就高兴了,一踩油门,车就像箭一般射了出去。
很快,车就在一家迪吧的门口停住了。
唐总下车后,殷勤地转过来为丁楠开门。丁楠说,你还蛮绅士的。唐总嘿嘿地笑,答,跟有文化的主儿学呗。丁楠说,唐总,我这当儿不想进去,太闹人,你上车来,我想先和你说几句话。唐总忙答,那也行。罢了,又钻进车里,说吧,有什么话尽管说,如果是缺钱,甭管多少,开口算数。丁楠说,钱就不说了,但你要跟我掏心儿说话。唐总不知她要说什么,便严肃起来,我保证,行了吧?丁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不恨我和陈天一?唐总答,恨过,我好心好意收留了你,一度还想把你聘到我的总部来,可你们却坑了我,娱乐城的收入是一落千丈。不过,我现在不恨你了,因为你并没有在文章里点新康的名儿,也没有骂我,我恨你没道理。再说,读了你的文章,我震动了。我不是靠娱乐城起家的,它现在也只是我产业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机构,我真不知道那里有这么多虚伪和罪恶;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月后,我就关掉娱乐城。为什么?是你的文章震动了我。不过,我恨陈天一。丁楠就惊讶,说,唐总,没道理呀,文章是我写的。唐总说,不关文章的事。唐总来气了,竟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之后又说,你知道我和陈天一什么关系吗?说是死党也不过分了。你知道我们怎么成为死党的吗?钱和女人!有一次,有读者向晚报投诉了我的产品,说有质量问题,不久,陈天一就找上门来了,说只要把这读者的信原文照发,我的公司就垮了。我知道,没有这么严重,但影响也不能低估,我就亲自陪他吃饭,罢了,又塞了他3万元人民币,这事就算结了。可是,事结了,人结不了,陈天一还是三天两头地来。来了吧,吃吃饭也就罢了,不够,他总是伸手要钱。没法,花钱消灾,他要,我给,一年下来,也少不了十万八万了吧,就连他开的车也是我公司的,他只是多挂了一块新闻采访的牌子而已。这还不算,他一年内,竟把我公司两个文案小姐的肚子都闹大了,说是谈恋爱,他当过真吗?没有,我知道他没有。事情出了,小姐不依不饶,他求我,我又只有用钱用职位把她们摆平。你说说,我这个上千万资产的老总干的什么事?可是,还是这个陈天一,为了出名,却不顾一点友情,竟出招来损我,把我的娱乐城当据点来挖素材,你说我该恨他还是不该恨他?那地方阴暗,该关掉我绝不含糊,但作为朋友,他不该欺骗我呀。我这人,就恨这个,就恨他是一条养不家的狗!
这些事儿,听得丁楠心惊胆战的,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总是真愤怒了,又点燃了一支烟,说,我和陈天一的事不能就这么了了!他小子什么东西?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老底儿?他有多少文化我清楚。他那篇整传销的文章,你真以为是他写的?不,跟你这篇文章一样,他只挂了个名儿,不同的只是,那篇文章他的名字摆在前面,你这篇文章他的名字摆在后面而已……啊,对了,你得注意一点,他前天来找过我,酒后他说你没给他脸,他总有一天会让你栽的。丁楠说,唐总,你没喝酒吧?他可是我的同班同学,不会吧?唐总说,信不信由你。不过,我不怕他,真的,一点不怕,与其让他隔三差五地来勒索,不如来一次彻底了结。有人说,人有钱了就流氓,我说呀不一定,陈天一才是真正的流氓。丁楠问,你想怎么了结?唐总说,怎么了结还不好说,至少我要他丢掉饭碗,帮你们新闻界清除一个败类。丁楠真的有些担心,就小心翼翼地说,唐总,你可千万别弄出什么大事来,比方说杀来杀去的那一种。唐总说,你放心,那些招数本人从来不玩的。丁楠不想再问什么了,一不小心,又染上了别人的秘密,她真的不愿的,于是,为了把气氛弄鲜活些,就开了一句玩笑,说,唐总,你这人不喜欢被人欺骗,不过我得说清楚,我今天陪你来蹦迪,可没有承诺你什么,我说的是感情什么的。唐总情绪就不再激动,倒露出了几分腼腆,几分羞涩,答道,说实话吧,你没出名前,我对你还真有那想法儿,现在呢,想法也没死,只是没戏了。丁楠大笑起来,说,唐总,我劝你呀让想法儿也死掉,我这人,要是爱一个人,一眼就爱上了,这一眼要是没爱上,永远就不会有戏了。你呢,就属于后一种……好,不说了,蹦迪去。
或许唐总是这儿的老顾客,或许唐总原本就有这样的地位,人刚进迪吧大厅,服务生、迎宾小姐,甚至包括经理都围了过来,唐总前唐总后地叫个不停。唐总也不怎么理睬他们,只是笑笑,他的心思全在丁楠的身上,他亲自给丁楠扶坐,甚至亲自给丁楠脱下外套,本是服务生的活他都代劳了。服务生见状,猜想丁楠不是唐总了不得的客人,就是红颜知己,因此,对丁楠便更加殷勤,喝什么,吃什么,有什么要求,一一问个不休。待这一切搞定,就用去了半个小时。唐总说,丁大记者,我们可以下迪池了吧?丁楠说,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个迪盲,你若笑话我,我就走。唐总说,迪盲?哪来这一说法?文气了不是!到这地方,就是来流汗的,来下饺子的。丁楠笑了,说,下饺子?新鲜。唐总指指群魔乱舞般的舞池,说,本来嘛,一个人就是一个饺子,这歇斯底里的音乐就是火,火一烧,水便沸腾,饺子就上蹿下跳起来了。丁楠说,你这人粗,但也比喻得贴切。好吧,下池里去,随你去体验一次当饺子的滋味。之后,唐总就牵着丁楠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舞池。再之后,两人就像饺子一般,在那口偌大的锅里翻滚起来。别说,人这么一翻滚,还真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丁楠在那一刻,什么烦恼,什么担忧,统统都远去了,统统都没踪迹了,人只剩下一个空壳,浮浮沉沉的空壳。大约过了一刻钟,丁楠的衣服就湿透了,她想休息一下,就独自一人退到了舞池边的吧台上。人退出来了,情绪还随着音乐在飘荡,丁楠就用眼睛在舞池里寻找唐总。一旦找到了他,丁楠就忍不住笑了:这个圆圆滚滚的唐总哪是在跳舞,忽左忽右,忽蹦忽旋,活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企鹅。也就在这当儿,丁楠看到了一个女孩,穿得好生胆大,几乎是袒胸露背,几乎是披头散发,贴着男人疯狂地蹦来蹦去,那姿态,几近色情表演。笑,便在丁楠脸上凝固了,因为她看清楚了,这个女孩竟是汪芹!丁楠的眼睛,快速地在整个大厅转动,她希望找到老女人,或者杨开学,可是,她失望了,这里没有他们的影儿!丁楠想走过去,想把汪芹拉过来问个明白,却见这时的汪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脸贴着那人的脸走向了另一边的吧台。丁楠犹豫了一下,便作罢了,她怕自己太唐突,伤了汪芹的面子,弄得双方都下不了台。但丁楠心里却踏实不了,便走出迪吧,在大街上给杨开学打手机。打了一遍,没人接听;再打,还是没人接听。丁楠心里就越发紧张,就反复地打,不断地打,直到十七八遍时,杨开学终是接了电话。丁楠劈头便问,杨开学,你在干什么?杨开学怪声怪调作答,跳舞呗,唱歌呗,寻欢作乐呗。丁楠说,少废话,和谁在一起?杨开学说,还能和谁?欧阳大姐呗。丁楠又问,汪芹呢?你为什么不和汪芹在一起?杨开学说,你笑话我不是?我当警察时她就没正眼看我,我现在被开除了,她更是斜眼也不给我了。告诉你,她也不要欧阳姐了,她翅膀硬了,她单飞了!丁楠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上,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杨开学说,不用说了。欧阳姐说,你是名人了,什么也用不着跟你说了。说罢,他便挂了机。丁楠气愤,再打,杨开学居然关机了。
丁楠站在大街上,感到了彻骨的冷。她紧紧衣服后,就用双手捂住了脸:老天,就30天没见面,这30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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